“这、不，这是什么？”格雷厄姆伯爵僵在原地，像尊蜡像，嘴唇几乎只是微微动了动。
片刻后，一声压抑的惊呼打破了寂静：“龙、屠龙者！”
伊恩垂下目光，那双镶着金边的眼眸扫向说话人。开口的是个红胡子矮人，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两人目光交汇时，科尔沃明显打了个哆嗦，连胡子都在惊惧中微微颤抖。
伯爵满脸困惑地眨了眨眼，低头看向科尔沃：“屠、屠龙者？”他的语气透着茫然，显然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身为伯爵，他平日里忙于城市政务，对城墙内流传的那些传闻一无所知。
“就是他。”科尔沃转向伯爵，矮人特有的沉稳嗓音此刻竟异常不稳，“就是他，那位伟大的——伟大的白金龙王的……”
“北方来的超凡者！”
真相如电流般击中在场众人，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不会吧，真的是他？”“他居然一直跟我们待在一起？”
一阵刻意压低却清晰的咳嗽声打断了愈发嘈杂的窃窃私语。
“各位。”一道清亮的声音穿透空气。露西娅微微扬起下巴，从人群中走上前，“请允许我再次正式为大家介绍——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位，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露西。”伊恩打断了她。
“蒂尔——什么？”露西娅话语一顿，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目光慌忙投向伊恩。
“‘漫游者’正集中全部力量进攻一个方向。震动是从地下水道所在的洞穴传来的。”伊恩一边解释，一边轻笑着撤去了白金屏障，“我能感知到咒力回路的状态，它正从边缘开始向内过热。目前还能支撑，但撑不了多久了。”
换句话说，现在根本没时间长篇大论地介绍。
伊恩在心中默默补充完这句话，转头看向伯爵，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所以我们得行动起来了。伯爵大人，请您负责将非战斗人员疏散到内城，战斗的事交给我。”
“啊，明白了！”伯爵短暂犹豫了一下，随即微微欠身，转身行动。他抓住仍处于震惊中的官员们的肩膀，将他们转过来，带领着走向市民。
“就像我刚才说的，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刻跟我走！马上！”他的脚步还有些不稳，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留下。”伊恩的目光微微偏向一侧，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黛安娜。”
那位戴着面具、一头银发的女子原本已下意识地跟着伯爵转身，听到这话瞬间僵在原地，像尊雕塑。与此同时，妇孺和其他市民们频频回头望向伊恩，随后才缓缓离去。
不到一分钟，这片区域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伊恩脸上原本淡淡的笑容已然消失，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留下的众人：露西娅面露几分不悦，兽人们难得地张大了嘴，满脸惊愕；黛安娜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刚赶来的武装卫兵们局促地站着；人类和精灵紧张地咽着口水，而矮人们则用炽热而坚定的目光注视着伊恩。
“留下的人手足够守住内城要塞入口了。”伊恩的声音平稳，金色的眼眸扫过众人，“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全副武装，到顶层集合。”
几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露西娅迟疑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伊恩的回答平静而坚定，没有丝毫动摇：“我们要把他们全部引进来。”
呼——咻——！
一双双泛着青绿色光芒的骷髅眼，如炮弹般在宽阔幽深的洞穴中穿梭。在它们身后，两头体型庞大的亡灵生物并肩而立，正将体型较小的骷髅像投掷武器般朝前方的屏障扔去。
轰隆！轰隆，轰隆！
洞穴顶部的咒力回路接连不断地降下金色闪电，被击中的飞行骷髅在半空中瞬间碎裂。
嘶——！
然而，如炮弹般袭来的骷髅数量丝毫没有减少。那两头由巨魔骸骨拼接而成的巨型亡灵，仍在机械地、不间断地发起攻击。
哗啦！砰——
并非所有亡灵都会被闪电摧毁。偶尔会有骷髅冲破阻拦，撞上洞穴深处岩壁前的金色屏障，但结果始终如一。
轰隆——
撞上屏障的骷髅在青绿色光芒的爆射中粉身碎骨，屏障也随之危险地闪烁着，碎裂的骸骨与魔法残渣散落一地。洞穴地面上，各种残破的骨头早已堆积如山。
在汹涌的亡灵潮上方，一群躯体泛着青绿色光芒的幽灵盘旋着，发出凄厉如女妖般的尖叫。而在洞穴最深处，传来一阵明快愉悦的笑声——这并不奇怪。
轰隆！轰隆，轰隆！哗啦——
无休止的骷髅冲击终于有了成效。三层屏障已然碎裂，最后一道、也是第四道屏障正勉强支撑着。
噼啪……噼啪……
覆盖洞穴顶部的咒力回路闪烁着金色火花，延伸至边缘的回路早已过热，彻底停止了运作。
随着防御层层崩溃，亡灵们一步步逼近，此刻距离最后一道屏障仅剩约二十步之遥。
轰隆——
又一具骷髅撞上屏障，轰然炸裂。
哐当！轰隆……
屏障后方的岩壁裂开缝隙，嵌入岩壁的防护罩彻底缩回岩石中。
轰隆！噼啪——
一连串爆炸声响起，最后一道屏障的残片也被尽数摧毁。两具骷髅穿过豁然洞开的通道，落在对面的地面上。
哗啦。
骷髅在地上翻滚着，骨头散落一地，随后又笨拙地重新组装起来。它们困惑地对视一眼，似乎不明白为何防御魔法突然失效了。
嘶——
墙壁和天花板上的咒力回路光芒渐暗，微弱地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这道不稳定的微光勾勒出通道的轮廓。骷髅们朝通道深处望了望，又回头看向同伴。短暂的寂静后——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嘶——！
散布在洞穴各处的亡灵们兴奋地开合着颌骨，晃动着肩膀。上空盘旋的幽灵发出刺耳的尖啸，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嗤笑声，在洞穴中回荡不绝。
先是几十只，随后是上百只泛着青绿色光芒的幽灵如呼啸的风暴般冲向前方，掠过一排排亡灵，径直钻进洞穴地面堆积的骸骨堆中，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
哗啦——哗啦——
骸骨堆中，青绿色能量涌动，上百颗头骨从骨堆里冒了出来。许多头骨缺了下颌，或是被烧得焦黑，但只要骨架尚未完全散架，它们便会吸收魔法，重新“活”过来。
叮——哐——叮——
转瞬之间，新的亡灵纷纷起身。
有的长着两颗头颅，有的生着四条腿；有的没有躯干，却有着六条带着刀刃的手臂；还有的只有上半身，被缝合在一起，形态怪异扭曲——缺失的部位都以各种可能的方式拼接补全。
咔嗒——咔嗒——
尽管形态残缺不全，这些亡灵却毫不在意，立刻朝着通道蹒跚而去。
哗啦——哗啦——
它们身后，幽灵大军紧随其后，青绿色能量在它们虚幻的躯体上波动着，它们兴奋地晃动着肩膀，开合着颌骨。
即便是食人魔、巨魔那般体型庞大的亡灵，狭窄的通道也无法阻挡它们——它们以不自然的方式扭曲、折叠骨骼，毫不犹豫地挤了过去。
哗啦——哗啦——
通道中段略微收窄，随后又逐渐变宽，岩石地面下渗出的地下水潺潺流淌。很快，亡灵先锋便冲出隧道，进入一片开阔空间。
咔嗒-咔嗒-咔嗒！噗嗤-哗啦！
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市出现在它们眼前，光线充足，足以清晰辨认四周环境——这要归功于墙壁和天花板上密集排列的咒力回路，它们正散发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当然，亡灵本就无需光线视物——即便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它们也能如白昼般行动自如。它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片刻后——
窸窣，窸窣，窸窣——
亡灵们如蚁群般朝着城市涌去，底层瞬间被攻占。从通道中源源不断涌出的亡灵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青绿色的洪流很快便开始淹没整座城市。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它们的前进——城市的所有兵力都集中在了最顶层，聚集在内城要塞的入口前。这座要塞入口如神庙般从岩壁中凸起，矗立在众人面前。
手持斧头和锤子的矮人、紧握长矛的人类、扛着长柄斧的兽人紧密排列成半圆形；附近建筑的屋顶上，人类和精灵弓箭手们蹲伏着，蓄势待发。所有人都坚守着阵地，举起武器，一言不发。
在顶层台阶的最边缘，一个孤独的身影伫立着，俯瞰着淹没城市的亡灵大军。他那双暗淡的金色眼眸微微闪烁，左手松握着一柄匕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
嘶——！
盘旋在城市上空的幽灵发现了守军，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啸。它们用嘲讽的叫声讥讽着这支不足百人的渺小队伍。
咔嗒，咔嗒——
亡灵并未立刻猛攻顶层，而是四散开来，填满了下方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短短几分钟内，除了顶层之外，整座城市都被亡灵淹没。
哗啦，哗啦——
剩余的亡灵在下层挤作一团，密度之大，几乎形成了一整块“骨肉之墙”。青绿色的魔法能量在城市中涌动、脉动，让整座城市都仿佛在“蠕动”。
叮——哐——
一具全身披挂重甲的骑士亡灵从通道中走出，双手紧握着一柄布满缺口、边缘参差的巨剑。头盔面罩下，青绿色的光芒不祥地闪烁着。
骑士身旁，出现了一个身披红色连帽斗篷的精灵亡灵，它手持一柄白骨制成的长弓。紧接着，一个体型两倍于普通亡灵、身披深红色铠甲的巨型亡灵走了进来——它的颅骨两侧伸出尖角，背后展开一对骨翼，竟是一具复活的恶魔亡灵。与其他亡灵不同，它们闪烁的眼眸中透着清晰的智慧。
这几具亡灵扫视了一眼下方的亡灵海洋，随后退后几步，并肩而立。
嘚嘚嘚——
最后，两匹幽灵战马踏入了城堡。它们的躯体半透明如薄雾，骨骼泛着微光，额头伸出长角，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青绿色的能量。
哗啦，哗啦——
幽灵战马拉着一辆白骨打造的马车，马车狭长的车身恰好能通过通道。驶出开阔空间后，马车瞬间展开，恢复到原本的宽度。
马车上堆积如山的头骨——有文明种族的，有恶魔的，有怪物的，也有野兽的——尽管堆得极高，却没有一颗头骨滚落。
哗啦，哗啦，哗啦——
马车恢复原形的同时，那堆头骨如活物般涌动、变形，从中间浮现出一把完全由头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王座。
一个巫妖从堆积的头骨中缓缓升起，姿态随意地靠在巨大的王座上——他正是“漫游者”的首领，卡米尔。
嘶——
他那件深蓝色的斗篷泛着诡异的光泽，左手握着一根看似用白骨雕刻而成的长杖，杖尖镶嵌着一颗巨大的羊头骨；脖子上戴着一条粗大的金链，链坠是一颗硕大的暗绿色宝石，正散发着不祥的魔法波动。
兜帽下，一团灰白色的幽灵雾气翻涌着，雾气中，青绿色的眼眸和一张嘴的轮廓不时显现。
当他的目光锁定在城市顶层边缘那道孤独的身影上时，幽灵雾气中咧开一张青绿色的大嘴，露出一抹狞笑。
“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在整座城市中回荡，撞击着洞穴的岩壁。
下方的亡灵们纷纷开合着颌骨作为回应，幽灵们则发出尖啸，叫声中满是嘲讽。
“对！就是这样！就该这样！”他的声音高低交织，透着极度的兴奋，“终于！我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反应！这——这才是‘漫游’真正的乐趣！”
几具副官亡灵停下脚步，幽灵战马调整了站位。然而，马车上的白骨王座竟自行转动，始终让卡米尔面朝城市的方向。
“这才是我造访的第二座要塞，却已经给我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快乐和满足。上一座要塞，昂塔隆，实在是乏味透顶。”卡米尔开合着颌骨，仿佛在大笑，青绿色的目光扫过整个洞穴，“那些蠢货要么自杀，要么惊慌逃窜。但看看这里！”他抬起骨手，指向城市顶层，“如此坚定的决心！面对死亡时如此崇高的反抗！这才是我想要从一座要塞中看到的景象——这种景象，只有你们这些种族能呈现，恶魔和野兽可做不到！”
尽管他的声音响彻整座城市，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死寂。
卡米尔却毫不在意，依旧笑着：“我敢肯定，你们之中有不少人都有资格加入我的队伍。说不定，有些人甚至能超越普通成员的级别。尤其是——”他那闪烁着青绿色光芒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通往顶层的台阶半途那道孤独的身影上。
那人身披流光溢彩的银色铠甲，左手握匕首，右手持一柄雪亮的长剑，那双微微发光的金色眼眸一眨不眨地俯视着卡米尔。
“你。”卡米尔开口，“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秘密派去的那些‘新手’的人。你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我很欣赏你。真是出乎意料。”雾气中的青绿色嘴唇勾起一抹笑容，“这也正是‘漫游’的乐趣之一——你永远不知道前方会有怎样的惊喜在等待。”
咔嗒，咔嗒——
幽灵战马在亡灵大军的最后方停下。就在这时，伊恩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浅笑。
“我也觉得很意外。”伊恩的声音平静却响亮，在洞穴中远远传开。
卡米尔的目光骤然锁定他，幽灵般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错愕：“你居然愿意开口回答！那么，让你意外的是什么？”
“我早料到你这种疯子不会立刻发动进攻，只会耍些手段戏耍我们。”金色的眼眸牢牢盯着卡米尔那团翻涌的雾气面容，伊恩继续说道，“但我没料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还在这里滔滔不绝——哪怕明知这里是龙巢的核心地带。”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卡米尔先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眼中闪过愉悦的光芒，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畅快大笑，“真没想到你还能给我带来这样的乐子！没错，你说得对。不过你看，那巨龙的魔法似乎已经失效了——说实话，这比我预期的要快。但即便如此……”
卡米尔的声音压低，像是在分享一个重大秘密：“你要知道，我可是个法师。这意味着，我早就知道你们这群人根本无法操控这里的咒力回路——你们除了眼睁睁看着这些回路释放毫无意义的魔法外，什么也做不了。毕竟，这座城市本就不是为你们建造的。”
他向后靠在王座上，抬起骨手耸了耸肩：“你们试图威慑我的手段确实不错。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喜欢了。”
“能让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不过彼此彼此——你比我预想的要聪明些。”伊恩也勾起一抹笑容，“托你的福，我现在连动手都省了。”
下一秒，一道金色的能量浪潮从伊恩体内爆发而出。
呼——！
伊恩握匕首的左手手背上，一个金色的六芒星纹路骤然展开。紧接着，金色的光芒从他头顶扩散开来，席卷了整个地下洞穴。
卡米尔那双闪烁着青绿色光芒的眼睛瞬间睁大，满是难以置信：“这是什么？龙？是龙的使者？”
伊恩的笑容愈发深邃：“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就在这时，覆盖洞穴天花板的咒力回路骤然苏醒，绽放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