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恩和露西娅安排的住处是一间雅致的矮人风格房屋，内设两间卧室和一间共用浴室。
“真难以想象他们是怎么造出这一切的。”露西娅惊叹地喃喃道，目光流连在雕刻精美的石制家具上。
除了天花板偏低，让人无法完全挺直腰背，以及窗户开在天花板而非墙壁上之外，这个空间意外地舒适。
室内甚至还很温暖——魔法回路让地板和墙壁微微散发着热气，本质上就是一套韩式地暖系统，尽管这设计或许并非有意为之。
“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伊恩说道。
但真正让他露出笑容的是浴室。里面有一个直接接入地下水系统的马桶，还有一个看似由整块岩石凿成的圆柱形浴缸。
虽然尺寸是按矮人设计的，但足够伊恩屈膝坐下，舒舒服服地泡个半身浴。
“要我现在去烧水吗？”黛安娜靠在门框上，双臂交叉，双眼紧闭，语气中满是不情愿。
伊恩刚从浴室检查完回到客厅与第一间卧室相连的区域，闻言摇了摇头：“我改主意了。洗澡留到最后，好好享受一下。”
“那又怎么了？”黛安娜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
伊恩在一张石制餐桌旁坐下——这桌子对他来说更像一把超大号的椅子。“这里通常怎么吃饭？”
“有个公共餐厅，食物会根据情况定量分配。”
“我在那儿也能找到矮人工匠吗？”
“每个该死的矮人都觉得自己是工匠。哦，对了。”黛安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伊恩，“你打算直接跟他们谈，是吧？所以你才想去餐厅。”
“有人告诉我这是个可行的办法，难道不是吗？”
“是可行，但别指望能轻易说服他们。”黛安娜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除非你准备好被狠狠宰一笔。”
“听起来你经验很丰富啊。”伊恩笑着说。
黛安娜只是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伊恩开始解开白磷铠甲上的搭扣，补充道：“既然这样，我再问一句——这里的交易通常怎么进行？我猜金币没什么用吧。”
“有用是有用，但会被熔掉做其他东西。”
“哦，是吗？”伊恩的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显然，帝国法律在这里不适用——在帝国，篡改或伪造金币可是死罪。
“那还有其他什么硬通货吗？”
“只要是那些‘小不点’（指矮人）喜欢的都行。金属、宝石、精华珠、魔法石，甚至是高阶怪物的零件或猎物的皮毛。”
这么说，本质上就是直接的物物交换系统。
伊恩点了点头，将白磷铠甲放到一边，靠在桌子后面的墙上。
“知道了。首先，给我和露西拿些衣服来。我们先吃饭，再洗澡。”
“行吧。”
黛安娜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直起身补充道：“我回来的时候会跟其他‘猫头鹰’打声招呼。他们大多很快就要外出，最好提前跟他们说一下情况。”
“去吧，别去太久。”伊恩微微一笑。
尽管嘴上抱怨，黛安娜却是伊恩遇到过的第二个靠谱的精灵。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不靠谱的精灵或许早就死了，或是变成了腐化生物，只剩下她这样的“怪胎”还活着。
就在黛安娜转身准备离开时，她突然顿住了：“还有——……没什么。我很快回来。”她摇了摇头，迈步走了出去。石门外传来齿轮转动的机械声，随后门缓缓升起。
伊恩刚解开护胫的搭扣，闻言微微勾了勾嘴角。
她大概是想问什么时候还她武器——尤其是那面具吧。
门刚关上，露西娅就从她的卧室里走了出来，仿佛一直在等黛安娜离开。
她看着伊恩解铠甲的动作，开口说道：“之前那些矮人看你的眼神很奇怪，你打算等他们先主动找你吗？”
“你看得还挺明白。”伊恩说着，将从储物空间里取出的箱子放在地上，“那些人一见到宝贝和稀有物件就走不动道。只要我在他们面前晃一晃诱人的东西，他们肯定会主动凑上来。”
要想和矮人平等谈判，就得先让他们觉得需要自己。否则，就像黛安娜说的，他肯定会被漫天要价。
幸运的是，伊恩有的是能让矮人动心的东西。毕竟，他随身携带的装备里，有一半都是遗迹级别的。
“要是累了，你就先休息，我会让人把食物送到这儿来。”伊恩低头看向正在打开储物箱的露西娅。
他把护胫放在桌子上，拿起胸甲。他打算穿着铠甲去吃饭，但在此之前，得先把上面的灰尘和干涸的怪物体液清理干净。铠甲越干净，就越能吸引矮人的注意。
“我跟你一起去，我不困。”露西娅说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破旧的布和一小袋油，递给了伊恩。
“随你。”伊恩耸耸肩，接过东西，在地板上坐下。
他脱下破烂的衬衫，搭在膝盖上，把胸甲放在上面，然后用浸了油的布开始擦拭铠甲。
露西娅从储物箱里拿出睡袋，在他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尽管伊恩很清楚她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休息，却故意装作没注意，继续擦拭铠甲。
“不管怎么想，我都觉得这事不对劲。”露西娅终于还是开口了。
我就知道她憋不住。
伊恩轻轻咂了下嘴，手上的动作没停，问道：“什么不对劲？”
“时间啊。”露西娅说，“黑墙每一年到一年半会稳定一次，但外界却已经过去了两倍多的时间。我到现在都想不通，这怎么可能呢？”
“嗯，我也想不通。”
还是这么心思缜密。
伊恩把想法藏在心里，听露西娅继续用更低的声音说道：“白金龙（指阿基斯）突破城墙的时间也会相应缩短。我总觉得，他们摧毁城墙的那一天，会比城墙稳定的时间来得更早。”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逐渐变干净的胸甲上，继续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伊恩没有回应，只是继续擦拭铠甲。当然，他在弄清楚情况的那一刻，就已经有过类似的想法了。
这在游戏里想必也是一个设定吧。
他脑海里的思路遵循着同样的逻辑：不管他有没有成为白金龙的使者，阿基斯很可能一直都在准备摧毁城墙。
他猜测，在游戏中，如果玩家没能在规定时间内摧毁黑墙，那条龙就会亲自出手打破城墙，推动剧情发展。游戏里类似的隐藏时间限制可不少。
“我们必须先亲手摧毁它。”露西娅坚定地说。
伊恩没有回答，而是把擦好的胸甲放在一边，拿起背甲放在膝盖上。
“我们现在不是有盟友了吗？”
“你是说，想拉拢海科德殿下？”伊恩漫不经心地回应。
露西娅点点头：“当然。我们迟早会见到他的，到时候就把一切都告诉他，请求他帮忙。”
“我也想过，但不太确定。”伊恩耸耸肩。
露西娅微微皱眉：“你觉得他不会帮忙？”
“要是他知道只要等着，城墙就会自己崩塌，为什么还要去冒不必要的风险呢？”
“啊？”露西娅眨了眨眼，显然没考虑过这个角度。她立刻补充道：“但、但是！你之前不是说，白金龙的方法会有副作用吗？”
“是有副作用。但那些副作用对这里的人来说，真的重要吗？”伊恩平静地回答，转头看向她。
“如果我是这里的居民，知道城墙很快就要塌了，肯定会躲在堡垒里，一步也不出去。这样既能确保活下去，又能逃离魔域。”
“可到时候墙外面的情况可能会变得很糟糕啊。而且我们说的可是海科德殿下——他是最高贵的‘光之子’，对任何不公与黑暗都绝不妥协，是帝国的皇太子。”
她肯定是怀着极大的崇敬读了他的传记。
伊恩暗自好笑，微微歪了歪头：“你觉得他现在还会是这样吗？”
露西娅的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僵住了。等她慢慢反应过来时，伊恩已经擦完了铠甲。
他转过身，把铠甲放在桌子上。露西娅犹豫了一下，又开口说道：“你是说，殿下可能变了？他可能已经腐化了？”
“谁知道呢？”伊恩一边把护胫拉到面前，一边淡淡地说，“我只是说，时间过去这么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且现在的处境，也确实容易让人改变。”
“可你也听到伯爵说起他时的语气了，那份忠诚是发自内心的。这说明殿下还在保护和关怀他的子民啊。”
伊恩从箱子里拿出一块新布，浸上油，平静地点了点头：“嗯，至少这一点看起来是肯定的。”
“但就算这样，也不能保证殿下会帮我们。相反，他可能不想让他的部下和子民冒风险。等等……”露西娅喃喃自语，思绪转向了新的方向，又突然顿住了。
她的眉头深深皱起：“天啊，我之前怎么没想过这个？如果殿下还认为自己是皇太子……如果他一直以这个身份统治和保护这些人，那么……”
她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后知后觉的震惊，转向伊恩平静的侧脸：“城墙倒塌后，他可能会主张自己的正统地位。这里的人自然会追随殿下，甚至墙外面的一些贵族也可能支持他。要是这样的话——”
她的声音顿了顿，随后低声补充道：“帝国可能会分裂成两派。”
呵，一旦想通了，思路还真是发散得快。
伊恩在心里暗笑，耸了耸肩：“要是真那样，帝国也就不再是原来的帝国了。”
在他看来，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
露西娅愣住了，结结巴巴地反驳：“这可不是个小问题，不是吗？”
“但也没那么复杂。大陆本来就已经一团糟了，如果所有问题一次性爆发，或许反而能更快、更彻底地解决。”
伊恩一边擦着护胫，一边看向她：“不管是迎来和平，还是走向毁灭。”
露西娅沉默了。
“而且，殿下或许依然像以前一样高尚。”伊恩耸耸肩，继续说道，“如果他把大陆的和平看得比权力重要，那就不会有任何问题。皇帝甚至可能会立他为继承人。”
伊恩的目光重新回到护胫上：“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联手，专心消灭剩下的恶魔，甚至可能平息大陆上残留的腐化疯狂。”
“你真觉得会这样吗？”
“我只是说，现在一切都还不确定。而且说实话，不管结果如何，对我们的计划影响都不大。”
伊恩检查了一下护胫——上面的污渍已经明显清理干净了，他总结道：“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困在墙后面。”
“说得对，你是对的。”露西娅喃喃道，一时语塞，随后点了点头。
“我们必须回去。就算大陆再次陷入战争，我也无法忍受再也见不到我爱的人。我也不想让他们被迫来到这里，住在这种糟糕的地方。”
“正是如此。”伊恩终于转向她，微微一笑，“我之所以犹豫要不要说出城墙会崩塌的事，不是因为担心大陆或帝国的和平，只是不确定这能不能说服殿下。仅此而已。”
伊恩拿起护胫站起身。虽然无法修复凹陷或破损的鳞片，但清洁工作多少恢复了铠甲上精美的雕刻纹路和独特的光泽。
“不管怎样，要想安全地摧毁城墙，我们都需要他的帮助。所以，等见到他的时候我再做决定。如果坦诚相告有用，我就那么做；如果没用——”
伊恩把护胫放在桌子上，耸了耸肩：“那我就再想别的办法。目前我就这么定了。”
“好，我也会这么做。但是，伊恩大人——”露西娅也点了点头，站起身。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她立刻闭上了嘴。
石门外传来尖锐的声响，随后门缓缓打开，黛安娜出现在门口。她怀里抱着一堆衣服，脸上满是懊恼和窘迫。
“我把衣服带来了——”她迈步走进来，却突然僵住了。
她的脚步停在半路，目光死死地盯着伊恩赤裸的上身。
她的视线似乎在那里停留了片刻，随后猛地一颤，迅速把头扭向一边，继续往前走：“给，换好衣服，我们去餐厅。”
“听到了吧。”伊恩接过那几件用陌生皮革制成的衣服，转向露西娅。
“现在，我们先专心吃饭，看看那些矮人藏了什么宝贝。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露西娅点点头，伸手向黛安娜接过衣服：“我就不穿铠甲了，这样你会更引人注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