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就是那个四翼贱人的标志。”黛安娜低声嘀咕道。
伊恩默默思索着刚听到的名字，露西娅则深深叹了口气。“我早有怀疑。战争从未真正结束，不是吗？这片黑土，仍是帝国与恶魔的战场。”
“帝国与恶魔？”黛安娜发出一声如气球泄气般的轻笑。
看来她也会放声大笑嘛。
伊恩侧目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正望着露西娅，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如果仅此而已，我们早就死光了。就算活下来，也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那还有什么？”露西娅一脸困惑地眨了眨眼。
“你已经见过了。”这话不是黛安娜说的，而是伊恩。“就像那个堕落的恶魔摧毁阿基那什么追随者的巢穴一样，大恶魔之间也在互相争斗。”
露西娅和黛安娜都转向伊恩，脸上满是惊讶。
伊恩迎上黛安娜略显呆滞的目光，耸了耸肩。“好吧，要是我错了，那就错了。”
“不，你说得对，伊恩·霍普。”黛安娜说着，向他伸出手来。
什么，她现在想要听故事的报酬了？
伊恩心里暗自咂舌，但还是毫无怨言地把那瓶酒递了过去。
“阿基哈塔拉、达摩拉贾、伊纳斯科格。所有这些名字的大恶魔都在互相厮杀。”黛安娜说着，先抿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而且就算它们不再现身，它们的追随者、背叛者、新生的恶魔，还有堕落的恶魔，也都在继续争斗。”
她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当然，也不总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大战，更像是一场场没完没了的小冲突。”
“但是，”露西娅结结巴巴地说，嘴唇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大恶魔……它们的目标不是毁灭帝国和所有其他文明种族吗？”
黛安娜狡黠一笑。“你读的书上是这么说的吗？”
“每本书上都这么说。”
她们相处得还不错嘛，伊恩心里想着，一边翻动着插在刀刃上的肉，眉头微微一挑。
要是约格醒着，这会儿它肯定又要插嘴说些俏皮话了。
虽然伊恩不太喜欢钻研这些传说，但他觉得听听也无妨。说不定哪天，他的记忆就能在需要的时候把这些信息调出来。
“它们的天性确实驱使它们走向毁灭和杀戮，这一点很清楚。”黛安娜平静地说，“但那并不是全部。它们每个都有自己的目标，各不相同。具体是什么，可能只有它们自己知道。”
“所以，它们不同的理念造成了分裂？”露西娅猜测道。
“谁知道呢？”黛安娜回答，又抿了一口酒，才把酒瓶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说实话，也许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世界变成了这个样子，也许它们现在只是随心所欲罢了。说真的，我也不想知道。”
“说得也是。”露西娅回答，目光落在手中的木雕上。她的眼睛在粗糙、开裂的表面上扫视着。“说到底，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黑暗势力正在互相争斗。”
“这和大陆的历史没什么两样。”黛安娜嘴角一勾，嘲讽道。
尽管黛安娜开了个嘲讽的玩笑，露西娅却笑不出来。她的目光依旧盯着火堆，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交织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思绪。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火堆，目光空洞而遥远，仿佛陷入了沉思。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营火的噼啪声打破了寂静。它闪烁的光芒给单调的周围染上了一层柔和、温暖的色调。
“大恶魔都没现身，对吧？”伊恩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正用露西娅的匕首戳着肉，检查是否烤熟了。“为什么？它们没理由让自己的爪牙替它们打仗啊。”
“谁知道呢？都是猜测。有人说它们在玩恶魔领主的游戏。有人说它们获得了神一般的力量，不能再轻易行动了。”黛安娜说着，又举起了酒瓶。
“还有人说它们疯了，只剩下空壳。或者它们在准备什么——准备什么强大的东西来扭转局势。”她又抿了一口酒，用前臂擦了擦嘴。“说实话，除非我们面对面碰上，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说得太模糊了。”伊恩咂了咂嘴，嘀咕道。
我还想着能得到点打BOSS战的提示呢。
事先有所了解和一无所知地进去，差别可大了。现在，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盲人，试图拼凑出大象的形状。不过，有一点很清楚：那些生物都坚守着自己的位置，纹丝不动。
回想起游戏里的情形，这并不奇怪。最终，这意味着他必须闯入它们的巢穴。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等着白金龙某天推倒那堵墙。两个选择都不诱人，而且都有同样高的可能性，会让他死得毫无意义。
“看起来可以吃了。”伊恩说着，甩开了思绪。
他又拿起匕首，刀刃锋利无比，能轻松切开烤得焦黑的外皮。就是这把刀，常常划破露西娅的手掌，现在却小心翼翼地修剪着烤焦的部分。
“我来加点调料。”露西娅插话道，迅速翻找着储物箱，拿出一个调料罐。
她这次没放胡椒——显然，她觉得胡椒不适合这块肉。她撒了一些淡金色的粉末在刚切好的肉片上。弄完后，伊恩把肉串递向黛安娜。
“请自便。”他说道。
黛安娜早已忘了之前的苦涩表情，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伊恩让薄薄的肉片滑落到她的手掌上。尽管肉还很烫，她却立刻把一片放进了嘴里。她原本慵懒的眼睛微微睁大，咀嚼时下巴动得更快了。
“今天的饭肯定好吃多了。”露西娅又咬了一口后说道。虽然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从语气中可以听出，她觉得这顿饭比之前的好吃多了。
伊恩也是这么想的。
那股淡淡的、刺鼻的香气，很好地掩盖了肉的腥味，伊恩边嚼边点头。
肉的质地并没有变软，但气味变淡了，吃起来就愉快多了。
大家默默地继续吃着。伊恩又切下一些肉，递给露西娅和黛安娜，等她们吃完一份又一份。
“没想到我会吃这么多。”黛安娜终于说道，声音比平时慵懒了些，饭也吃完了。
她那细长、油亮的嘴唇上泛着油光，喝下的酒让她的脸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她的目光飘向了伊恩，伊恩正在用布擦拭黑色长剑上油腻的刀刃。
伊恩注意到她的目光，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算了。”黛安娜说着，转过了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矛盾和渴望。
啊，对了。现在她吃饱了，肯定又想抽烟了。
伊恩嘴角一勾。不难猜出她想要什么。她之前抽的那根烟，肯定又勾起了她一直压抑的烟瘾。而且她很清楚，伊恩身上还有烟。
我不知道外面有多少这样的尖耳朵家伙，但给他们一根烟，他们说不定会为了它杀人呢。
伊恩回想起她之前说的话，说她为了烟什么都愿意做，而且她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再说，利用精灵为自己谋利，这种行为根本不会让伊恩那本就微不足道的良心感到一丝刺痛。
伊恩正琢磨着几个要是有机会就能用上的狡猾计划，靠在岩石上、用水袋里的水漱口的露西娅突然开口了。“真是个谜。”
伊恩转过头去看她，一边继续擦拭着刀刃，没有停下。“什么是个谜？”
“不管恶魔之间怎么打，这个地方对人类来说还是不宜居住。它们之间打，并不意味着它们对其他文明种族就没有敌意。”
原来她一直在想这个啊。
伊恩干笑了一声，露西娅继续说道：“就算有多个定居点，交换资源或人力也不容易。像这样的系统能维持这么久，肯定得有强大的力量和权威来支撑。”
露西娅的目光转向了黛安娜，黛安娜现在表情平静了些。“带领幸存者的会不会是前皇太子？就像皇室和圣殿所说的那样，他真的还活在这里吗？”
黛安娜盯着露西娅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转过了头。她举起酒瓶喝了一口，没有回答。她拒绝回答，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似乎她还没准备好，或者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伊恩现在正在擦拭一把较小的刀刃，打破了沉默。
“嘿，”他厉声说道，吸引了黛安娜的注意。
她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声音低沉了下来。“这件事，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答案，伊恩·霍普。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等一切水落石出，你自然会知道一切的——”
“不是那个。”伊恩摇了摇头。黛安娜犹豫了一下，眯起眼睛，伊恩继续说道，“你打算把整瓶都喝完吗？”
“啊？哦，对。这就是你叫我的原因啊。”她短暂地歪了歪头，然后惊讶地眨了眨眼。她伸出了那瓶本要送到嘴边的酒。
她避开伊恩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好久没喝到像样的酒了。我都没注意到。”
“等我们到了要塞，你给我买瓶他们酿的土豆酒就行了。”伊恩说着，从她手里拿过了酒瓶。
一眼就能看出，酒已经少了很多。瓶子里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了。
黛安娜点了点头。“行。要是你真想忍受那种地狱般的味道，我很乐意给你买一瓶。”
“只要能喝就行。”
毕竟，我已经习惯了地狱般的味道。
伊恩心里默默地加上一句，用酒润了润嘴唇。
至于前皇太子的事，其实没必要听黛安娜的回答。伊恩几乎可以确定那个人还活着。
毕竟，这个世界可不只是充满了伺机而动的恶魔。文明种族，包括人类在内，可能会更加凶残，不断地针对和剥削彼此。就像露西娅说的，没有压倒性的力量或权威，是不可能维持这样的系统的。
前皇太子完全符合这两个条件。
不管伊恩怎么想，都没有其他人能统治这个恶魔领域的幸存者了。
不过，皇帝和圣殿派来的支援，可能根本不相信他还活着。
伊恩又喝了一口酒。不管怎样，真相很快就会大白。要是他真的还活着，总有一天他们会面对面碰上的。
他们以前称他为光之子。现在还会这么叫吗？
伊恩正想着，一阵轻柔而有节奏的呼吸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旁边，蜷缩着坐着的露西娅已经睡着了。
“战争……战争……”这时，一个喃喃自语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是黛安娜。
她一条胳膊还搭在弯曲的膝盖上，半睁着眼睛望着营火。看她那么疲惫，又吃了一顿饱饭，还喝了酒，睡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今天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这个词了……”
伊恩正拧紧酒瓶盖，只用眼睛瞥了她一眼。
“我们做的事……这不是战争……”黛安娜喃喃自语，慢慢地眨着沉重的眼皮。“战争有……赢家和输家……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个结局……”
“那你怎么称呼你现在做的事？”伊恩直截了当地问道。
“我们？我们现在做的是……”黛安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清楚她是在嘲笑，还是想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挣扎……仅此而已。挣扎着活下去……生存……毫无意义……”她的眼皮颤动了几下，闭上了。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伊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精灵侦察兵像死了一样沉沉睡去。
要是她意识到离开这个地方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伊恩心里嘀咕着，又打开了酒瓶盖。
他已经完全明白黛安娜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毕竟，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和她差不多的境地。他曾经在原来那个世界里过的简单生活，还在他心里隐隐作痛，挥之不去。
但他的思绪也飘向了那些和那个世界无关的人。
他的军团，白金龙，那个对他宣誓效忠的骑士，那些回来拯救族人的兽人，还有那个对黑魔法着迷的矮人。那个重拾根源的精灵长老，那个长得像旁边这位熟睡的女骑士的红发女骑士，还有那个装着铁制假手的脾气暴躁的牧师。
伊恩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苦涩微笑，他拿起了酒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在乎、多想念他们，就像他渴望回到原来的世界一样。
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伊恩慢慢地把酒瓶送到嘴边。
营火的噼啪声在他耳边轻轻回响。这声音和墙那边的声音没什么不同，也和他曾经熟悉的世界里的声音没什么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