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
远处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叫声，与这诡异的寂静融为一体。
要塞里正开始一场庆祝活动。他们察觉到的所有动静，都是朝着山上、朝着山脚的方向去的。
黛安娜领着这群人，悄无声息地向前行进。她步伐坚定，从不迟疑，却始终待在森林的阴影里，从不暴露自己。就好像她能透过笼罩四周的迷雾，把周围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伊恩很快就注意到了——她走的这条路，几乎和之前那些流浪者下山时走的一模一样。说不定连那些亡灵都朝着裂缝那边去了。
多亏了黛安娜的指引，他们一次都没停下过。他们边走边吃，分享着黛安娜私藏的肉干。这肉干硬得很，他们得把肉干含在嘴里，等唾液把它泡软了才能嚼得动。
“这吃起来跟狗咬胶似的。”
几个小时过去了，坡度也变平缓了。与此同时，伊恩发现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
仿佛是应和着这变化，黛安娜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住了。就在伊恩直觉发出警报后不久，就发生了这一幕。
“再走一小段路，就到边界了。”黛安娜轻声说着，转向伊恩。
伊恩迎上她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你确定你行吗？你看上去累坏了。”
她那双浑浊的绿眼睛，显得愈发黯淡无光，满是疲惫。很明显，她醒着的时间比伊恩和露西娅都长得多，这期间还经历了不少磨难。
可黛安娜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还有足够的力气沿着边界走。过了边界有个避难所，我们可以在那儿休息。到了那儿再睡。”
“要是向导都这么决定了，”伊恩耸了耸肩说道。
尽管心里有些不安，可他还是相信她的直觉。妖精这个种族，可是出了名的把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当然，她急着找回自己的东西，这或许也是促使她下定决心的另一个因素。
“有面具的话会好一些，可你不会把它给我，对吧？”
“当然不会。别问了。”伊恩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黛安娜叹了口气，仿佛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接着又依次看向伊恩和露西娅。“从这儿开始，咱们得排成一列走。眼睛盯着前面那个人的后背。要是不确定，就抓住他的胳膊。无论如何都不要停下，尽量别四处张望。最重要的是，别偏离了路。”
不能做的事儿可真不少。
“哪儿最安全？”他大声问道。
“就在我后面。”黛安娜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伊恩转向露西娅。“你听到她说的了。抓住黛安娜的胳膊，眼睛盯着她的后背。”
“伊恩爵士，您会走在最后面吗？”
“我没事儿。我能看到黛安娜的后背，而且我也不会去抓谁的胳膊。所以不管什么原因，你都别回头。”
“明白了。我就靠你了，黛安娜。”露西娅说着，朝前走去。
黛安娜没有回答，只是再次背过了身。
露西娅伸出手，抓住黛安娜的前臂，稳住身子，这群人准备进入裂缝的边界。
伊恩站在露西娅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从这个位置，他既能看清她的后脑勺，也能看到她前面的黛安娜。
——总算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了。
约格懒洋洋地在伊恩脑海里低语。尽管一路上警告不断，说这里有多危险，可这怪物的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紧张。它好像只要自己能乐在其中，死都无所谓。
伊恩咂了咂嘴，黛安娜微微蹲下了身子。
“咱们出发了。眼睛往前看。”她迈步走进浓雾，动作小心翼翼。露西娅紧紧跟上，伊恩则走在最后，小心翼翼地与他们保持同步。
雾气迅速变浓，里面满是魔力，浓得就像走进了棉花堆里。
怪不得她说不准把目光从前面那个人身上移开呢。
伊恩意识到，哪怕只是稍微停顿一下，或者把目光移开一会儿，都不可能从雾气中分辨出自己的同伴。
他的视线可不是唯一受影响的。伊恩感觉自己的感官也奇怪地错乱了，被空气中浓重的魔力搅得乱七八糟。哪怕是个一点儿魔法天赋都没有的人，在这儿肯定也能感觉到魔力的存在。
——真有意思。
魔力的流动在伊恩脑海里鲜活起来——一股缓缓旋转的漩涡，朝着裂缝的中心涌去，而那里正剧烈地翻腾着混乱。
她到底是怎么在这种地方导航的？
伊恩的目光紧紧锁在黛安娜的后背上。她镇定自若，随着魔力的流动而动，避开了中心的吸力。
每当魔力浓度变得太高，她就镇定地调整路线，带着大家避开那股吸力。她似乎明白，一旦陷入那股漩涡，就根本别想逃出来。
他们越往里走，扭曲变形的感觉就越明显。伊恩感觉自己的四肢像融化的太妃糖一样，拉长得不成样子，而周围的景色尽管他们步伐平稳，却好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逝而过。
这可不只是感觉。不知什么时候，地面开始倾斜、起伏，就好像是个滚动的波浪，让人感觉就像走在摇晃的圆盘上。
——真有趣。能体验到这种扭曲的时空。
有趣个屁。太吓人了。
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也没有从黛安娜和露西娅的后背上移开。露西娅偶尔会踉跄一下，可她既没有停下，也没有把目光移开，这让伊恩更加专注了。
看来不只是我有这种感觉。
随着他们不断前进，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起来。突然，他感觉到身后有一股魔力在推动。虽说这股魔力还是像漩涡一样旋转，可方向却反过来了——是从中心向外流，而不是向内。
黛安娜似乎就是在等这个，她没有改变路线，而是稳步向前。
咱们走了多久了？
这个疑问刚在他脑海里冒出来，脚下的地面就又变平了。感觉就像只过了几分钟，又好像好几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这是一种奇怪又让人迷失方向的感觉。
紧接着，他就发现脚下的地面又变平了。身后那股推动他的魔力也减弱了，他那扭曲变形的感官开始恢复正常。
黛安娜的步伐渐渐加快。伊恩紧紧盯着她的后脑勺，突然就明白了，不用别人说他也知道，他们已经穿过裂缝的边界了。
“呼……呼……”黛安娜踉跄着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咱们出来了。”
露西娅似乎也在黛安娜停下之前，就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出裂缝了。她松开黛安娜的胳膊，急忙走到一旁，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腰。
“呃，呕！”露西娅瘫倒在地上，开始呕吐起来，她本来就吃得不多。根本不用问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她那苍白又疲惫的脸上，全都写满了。
——这可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我下次还想再去。说不定下次能去得更深呢。
下次我亲自把你扔进去，伊恩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嘴上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稳住自己的呼吸。他不像露西娅那么难受，可头晕和剧烈的头痛也足够让他心烦意乱了。
这就是晕地病的感觉吗？
“真厉害。”黛安娜突然说道。
她已经面对着他了。“对于第一次沿着边界走的人来说，你应对得还不错。”
“一点儿都不好。我肚子里都搅成一团了。”
“可这就是厉害的地方啊。大多数人——”
“真的，再也不想经历了。”露西娅打断了她，声音闷闷的，头也低低地垂着。
她喘着粗气，又加了一句：“我再也不想经历那种事儿了。”
黛安娜夸张地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接着说：“你比大多数人都撑得住。通常人们会吓得尿裤子，哭个不停，甚至有一会儿都站不起来。”
她那语气，就好像希望伊恩会崩溃似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事先没告诉他们里面会是什么情况。
伊恩微微一笑。“你第一次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我？”黛安娜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接着就微微移开了目光，回答道：“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几乎就是天生适合干这个。”
她说不定当时哭得稀里哗啦的呢，伊恩心想，轻轻笑了一声。
黛安娜急忙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反正，咱们到了。这就是咱们想去的地方。”
伊恩终于抬头看了看天空。现在的颜色完全不一样了，是那种深邃的藏青色，让人联想起夜空。他脚下靴子踩着的地面纹理，甚至连空气里的气味，都完全变了。
不难看出，他们只用了片刻时间，就走完了原本需要好几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呼。”露西娅走了过来，用胳膊擦了擦嘴。她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看上去几乎都透明了。
“感觉好点儿了吗？”伊恩问道。
“没有，一点儿都不好。”露西娅摇了摇头回答道，“我脑子都转不动了。魔力汹涌澎湃，地面像波浪一样翻滚，就算我站着不动，也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黛安娜环顾了一下四周，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你们得花些时间来适应。至少得走个五六趟，才能掌握要领。”
“所以，诀窍就是忽略那些扭曲变形的感觉，只专注于魔力的流动？”伊恩问道。
“没错，这就是秘诀——”黛安娜回答道，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她皱了皱眉，转向他。“你是说，你第一次就感觉到了？”
“我直觉挺准的。”伊恩耸了耸肩回答道，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黛安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那恼怒的神情清晰可见。“没那么简单。”
“嗯，其实真要自己去做，可能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伊恩回答道。
倒不是我想去试。
伊恩点了点头，把心里的话都留在了肚子里。
沿着裂缝的边界走太危险了。虽说这次是迫不得已，可他下定决心，除非绝对没有别的办法，否则绝不再依赖这种方式，特别是只有他和露西娅一起旅行的时候。
“带路吧。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休息一下了。”
“终于有件事咱们意见一致了。”黛安娜回答道，头一转，又走进了雾气里。
“就只剩一小段路了。”她又加了一句。
他们走进的这片荒野，是一片岩石嶙峋、杂草丛生、树木稀疏又瘦弱的开阔地带。那始终弥漫着的雾气，静静地在这片土地上飘动。
黛安娜带着这群人，来到一块相对平坦、向外突出的岩石旁，旁边长着一棵歪歪扭扭的树。这棵树的树根好像钻进了岩石下面的一个空洞，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难所。
露西娅盯着空洞中心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残骸，小声说道：“我累坏了。”
“睡一觉吧。下一个裂缝花的时间会比今天的还长。”黛安娜说着，把剩下的木柴堆成了一堆。
露西娅叹了口气。
伊恩在她旁边放下了一个储物箱。
“那咱们就好好吃一顿。”他说着，把一块晾得干干的兔子皮整齐地放在了箱盖上。当他把兔子皮解开，露出一对烤得黑乎乎的后腿时，黛安娜眨了眨眼，马上就把头转开了。
“我去捡些柴火。”她说着，已经爬上了那棵歪歪扭扭的树。
黛安娜去捡树枝的时候，露西娅在木柴堆上点起了火，又从储物箱里拿出了几条毯子。
“有更多的人搭把手就是方便。先吃点儿肉干垫垫肚子——我很快就烤肉。”伊恩说着，在兔腿上浅浅地划了几刀，然后用他的黑剑把兔腿串了起来。
露西娅靠在储物箱上，回答道：“咱们分着吃肉干吧。不用再省着吃了。”
“别都吃完了。等吃完了，说不定你会开始怀念清淡食物的味道呢。”伊恩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说道。
就在这时，黛安娜抱着满满一怀小树枝回来了。她把树枝加到火上，露西娅拿出一块肉干，又在伊恩旁边放了一瓶酒。
黛安娜看着伊恩用一只手打开酒瓶，喝了一口，她的目光紧紧跟着酒瓶，就好像被催眠了一样。
“这是酒吗？”
“对。”伊恩回答道，又把酒瓶举到了嘴边。
伊恩一边在火上烤着兔腿，一边问道：“想喝一口吗？”
“要是你坚持的话，那我很乐意。”黛安娜说着，犹豫了一下，移开了目光，然后从他手里接过酒瓶。
她喝了一口，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这酒劲儿挺大。”
“这是北方的酒。”伊恩解释道。
“可这酒太棒了。这儿的酒根本没法跟它比。”黛安娜说着，细细品味着酒的味道。
伊恩扬了扬眉毛，看着她。“你们这儿也有酒吗？”
“有。是用土豆酿的，喝起来就像能把鼻子都烂掉的东西。”黛安娜微微皱了皱鼻子回答道。
“你确定那玩意儿真是用土豆酿的？”伊恩问道，回想起之前吃的土豆球的味道。
黛安娜顿了一下，小声嘀咕道：“也许不是。可我们都这么叫它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根本没法想象还能有别的叫法。”
“说得也是。我想你可以把任何东西都叫成任何你想叫的名字。”伊恩嚼着露西娅递给他的肉干，笑着回答道，接着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正在烤的肉上。
与此同时，黛安娜又喝了几口酒，然后打开她的包，拿出了那个他们在要塞里找到的、烧得焦黑、斜着裂开的木雕。
露西娅递给她一块肉干，问道：“这就是咱们在要塞里找到的那个木雕，对吧？”
“对。他们说不定就是通过这个来获取力量的。”黛安娜微微点了点头回答道，酒精开始起作用了，她的声音也有点儿含糊不清。
露西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这么说，这就是个邪神像了。怪不得它被毁了。你知道是哪个恶魔在给它们输送力量吗？”
“当然知道。”黛安娜说着，转向露西娅，声音低沉而平稳。“阿基哈塔拉。”
“阿基哈——”露西娅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震惊。
伊恩用刀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火上的肉，说道：“听起来是个很有名的名字？”
黛安娜转向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伊恩·霍普，你可真会让我措手不及。”
露西娅平静地回应道，目光转向伊恩。“城墙外的大多数人，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忘了这个名字。我只是从一些古老的文献里看到过。”
接着，她用一种沉稳的语气解释道：“阿基哈塔拉是曾经统治着庞大领地的伟大魔神之一。也被称为羽冠之母和血翼之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