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广袤无垠。随着深入，外缘稀疏的焦黑树木变得愈发茂密。原本干裂松散的土壤变得潮湿黏腻，树木也似乎重获生机，树干变粗，如脉络般扭曲的枝干在空中盘根错节。四周弥漫着昏暗的光线和尘雾般的薄雾。
由于无法计时，伊恩和露西娅约定，将每次休息都算作一天。
“叽！”
此时，他们已经“标记”了十个这样的日子。
一只灰色的怪物，约莫手臂大小，从荆棘丛中跃起，血红发亮的眼睛直直地冲向露西娅。
砰！
露西娅本能地全力挥动连枷，怪物重重摔在地上，她紧接着又是一顿猛击，直到怪物彻底不再抽搐。
“呼——”她长舒一口气，盯着怪物残破不堪的尸体。
怪物参差不齐的獠牙胡乱支棱着，长耳朵上布满令人作呕的疙瘩，短前肢上长着锋利的爪子，而后肢则又长又壮，肌肉虬结。
这绝对是一只兔子。
露西娅的目光移向山坡，上面还散落着几只被砍成几段的兔子怪。
这些兔子怪原本从荆棘丛中蜂拥而出。当然，伊恩冲上前砍翻几只后，其余的就四散奔逃了。伊恩不愿放它们走，便追了上去。
她没想到还有一只躲在荆棘丛里。
露西娅察觉到上方有动静，本能地抬头望去。只见树枝上如脉络般的枝干扭曲缠绕，仿佛被无形的风拂动，可实际上并没有风。
它们大概是在吸食死去兔子怪的体液吧。起初，这种感觉让人不安，就像置身于一只巨型生物的胃里。不过，现在她已经习以为常了。毕竟，还有太多其他危险需要她留意。
“完事了吗？”听到脚步声逼近，露西娅低头问道。
一个肩扛长剑的身影映入眼帘。
约格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响。
——嗯，没什么特别的。比两天前的还弱。
“这话该我说吧。”伊恩干笑一声，耸了耸肩，回头示意道，“又解决一只，干得不错。”
“你也干掉一只，伊恩爵士，一如既往。”露西娅看向伊恩的剑尖。
剑上刺着一只兔子怪，软绵绵的尸体正渗出黏稠的黑色液体。液体顺着剑身流淌，却并未滴落，而是被剑身吸收了。这把被诅咒的剑以怪物和魔物的血液为食。
伊恩不以为意：“希望这次别让我闹肚子。”
“也希望你别中毒或者咳血。”露西娅补充道。
伊恩微微一笑。到如今，两人对魔界的生活已经颇为适应了。
“别往上爬了，找个地方扎营吧。”伊恩说道。
“现在就停？我还能继续。”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先吃饭、休息，之后再走。”
露西娅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伊恩的直觉向来很准，有时甚至比约格的预警还要敏锐。
伊恩没有继续往山上走，而是沿着山脊前行。除非找到合适的地方，否则他们得边走边找。当然，这一路上免不了会遭遇意想不到的危险。
——看下面。雾越来越浓了。
今天也不例外。山脊下方的雾气愈发浓重，呈灰黑色，向外扩散。这无疑是约格所说的“灰色地带”。
就像边境附近的天空一样，雾气中，岩石、土壤和干枯的荆棘丛诡异地悬浮在空中。长时间盯着这变幻莫测的雾气，会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感，仿佛视线边缘都在扭曲。
“这就是让你感到不安的原因吗？”露西娅问道。
“不完全是。”伊恩耸了耸肩，瞥了一眼雾气。他们还在安全区域之外。
约格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带着一丝戏谑。
——你就不好奇，走进那里面的人会怎样吗？
“你自己去看看呗。我很乐意把你扔进去。”
——你的幽默感真是与日俱增啊。
“我不是开玩笑的。”尽管伊恩语气生硬，约格却只是低声笑了笑。
“至少今晚我们能睡个好觉了。”露西娅说道。
根据经验，他们都知道怪物从不靠近灰色地带，这足以证明那里有多危险。
“那边有个合适的地方。”伊恩补充道。
露西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块巨大的岩石从山坡上斜伸出来，周围缠绕着扭曲的树根和荆棘丛。岩石下方有一个凹陷的空间，可以当作不错的藏身之处。
——这里好像是怪物住过的地方。气味还没散呢。
听到约格的话，露西娅回头看了一眼下方愈发浓重的雾气。灰色地带似乎在不断扩大。
然而，伊恩却毫不在意。他将黑剑靠在裸露的树根墙上，拿出一个金属储物箱。
“收拾一下，我去捡些柴火。”
“好的，小心点。”
伊恩拿起钢制长剑离开后，露西娅将毯子整齐地铺在地上。
他们可能得坐着睡觉，但这里还算是个安全的藏身之处。而且，生火也不会有问题——周围的薄雾能很好地隔绝声音和光线。
“还挺有一套的嘛。”伊恩抱着一捆砍好的树枝爬回营地。
很快，小火堆噼啪作响地燃烧起来。
虽然这些变异的树木很难点燃，但一旦着火，烧起来和普通木头没什么两样。
“吃吧，别管我。”伊恩拿起黑剑说道。
剑上还刺着那只兔子怪，不过尸体已经不再渗出液体了。伊恩熟练地用剑剥起皮来，剑身变得更加漆黑阴森，表面散发着邪恶的光泽，这大概是它不断吸收怪物体液的缘故。
“水喝着还行吧？”伊恩看了一眼正将水袋举到唇边的露西娅。
露西娅点了点头。两天前，他们发现了一条浅浅的小溪，水刚没过脚踝。伊恩先试了试，把一个空水袋装满，又留下一个半满的水袋没动，以防水有问题。
幸运的是，露西娅喝了之后并没有任何不适。尽管水很苦，但她从未抱怨过。
“那就好。”伊恩点了点头，切下兔子怪的一条后腿。
扭曲变形的黑色肌肉完全暴露出来。这东西看着就让人没胃口，可伊恩却漫不经心地将它串在黑剑上，放在火上烤起来。
“这只看起来比上只好点。”
每次战斗后，他都会留一只完整的怪物，准备并烤熟。这时露西娅才明白为什么伊恩从不吃肉干。
到目前为止，他的尝试都不太成功，大多都让他闹了肚子。
露西娅嚼着肉干，默默地看着伊恩烤怪物肉。
说实话，他们的处境很糟糕。自从来到这里，他们一个人都没遇到过。最接近的时候，是路过一些荒废的村庄遗迹，里面散落着似乎已存在数十年的骸骨。
然而，伊恩的表情从未动摇过。他没有绝望，只是在每一个时刻都做出最好的选择。
多亏了他这份坚定不移，露西娅才没有崩溃。说实话，她觉得自己注定会死在这里。
他说肯定有什么地方能出去，只是还没找到而已。
她记得自己曾问伊恩为何如此坚定，他是这样回答的。他似乎真的相信这一点。至于他为何如此坚信，露西娅无法理解。
——好像差不多了，朋友。
约格的低语打断了她的思绪。肉边缘已经烤得焦黑，伊恩开始用刀削去烧焦的部分。
与此同时，露西娅从储物箱里拿出几个小调料罐递给伊恩。他说过，这是他教女送的礼物。
伊恩碾碎一颗胡椒粒，撒在薄薄的肉片上，然后放进嘴里嚼了嚼。
他顿了一下，说道：“出乎意料，还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剑上还串着的肉上，露西娅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
“肉很硬，有股野味，但还能吃。”伊恩继续切着肉，细细咀嚼着。他甚至拿出最后一瓶酒，就着肉喝了起来。
——看来我少了一样日常的小乐趣。
即使过了十多分钟，他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似乎并没有不适。
最后，露西娅打破了沉默：“看来该我尝尝了。”
伊恩犹豫了一下，然后切下一小块递给她。“要是觉得不对劲，就马上吐出来，别勉强吃。”
“好的。”露西娅毫不犹豫地将肉放进嘴里。
气味很难闻。肉没有一点脂肪，又硬又干，还有一股明显的苦味。尽管如此，她还是仔细嚼了嚼，然后咽了下去。伊恩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过程，现在轮到她了。
“其实还不错。”
“别撒谎了。”伊恩微微一笑，又拿起匕首。
露西娅耸了耸肩，又往嘴里塞了几块肉。不知是她的味觉变迟钝了，还是她已经适应了，吃得越多，她越觉得还能接受。
他们一直吃到把肉几乎啃到骨头都不剩。这顿饭味道并不怎么样，但至少填饱了肚子。
露西娅小心地将剩下的一条腿用剥下的皮包好，递给伊恩。“终于有东西吃了。”
“是啊，希望以后能多遇到些兔子。”伊恩微微一笑，将包好的腿扔进自己的背包里。
露西娅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下次再吃这个也没问题了。
接着，伊恩开始擦拭长剑。几分钟后，他看向露西娅，嘴角微微上扬。露西娅已经睡着了，头靠在一块突出的树根上。
想必是难得的饱腹感让她这么快就睡着了。伊恩将黑剑放在身旁，闭上眼睛，进入了深度的冥想状态。
当篝火只剩下余烬时，伊恩猛地睁开了眼睛。然而，周围并不完全黑暗。
他悄悄起身，向山坡下望去。
那是什么？
他皱起了眉头。
远处，沿着山脊，一排碧绿色的灯光摇曳着延伸开来。虽然距离很远，但从他所在的地方看得很清楚。
伊恩施展了魔法探测，世界仿佛透过一层透明的滤镜展现在眼前。碧绿色的魔法如波浪般涌动，扭曲盘旋成复杂的图案。
在波浪之中，无数幽灵穿梭其中，它们的身影闪烁不定，缓慢地螺旋舞动。就好像它们被困在了魔法之中，随着灯光一同前行。
——嗯。
约格的低沉声音从伊恩肩上传来。这小家伙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上。也许透过它的眼睛看到的景象和伊恩差不多。
那簇灯光迅速沿着山脊远去。附着在雾气上的碧绿色光芒逐渐融入昏暗的天色中，最终完全消失。
“哦，我的天。”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伊恩微微转头，看到露西娅已经醒来，正从藏身处探出头来张望。
“伊恩爵士，那会不会就是你感到不安的原因？”
“可能是吧。”
“你觉得那是什么？一支魔物军团？”
伊恩只是耸了耸肩。
约格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管那是什么，现在看来都不重要了。
露西娅的目光落在约格身上，约格吐了吐它那细长的舌头。
——它已经走了，不是吗？不知道要去哪儿，看起来还挺兴奋的。
“兴奋……你是说？”
——在我看来，它们好像玩得正开心呢。
露西娅眨了眨眼，显然无法理解，伊恩补充道：“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去上面看看。”
他的目光仍盯着被黑暗和雾气笼罩的山坡。露西娅脸上闪过一丝紧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你打算去查看？要是那还不算全部呢？这里说不定是某个魔王的巢穴。”
“我觉得不太可能。”伊恩耸了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先侦察一下。要是对付不了，我们就撤。就这么简单。”
他走回营地，露西娅没有再反对，开始收拾东西。很快，伊恩握紧黑剑，开始往山坡上爬。
——有点东西……不过感觉微不足道。
伊恩的镇定并不只是因为约格的低语。之前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不祥预感已经完全消失了。要是他们昨天爬这条路，很可能会遇到刚刚看到的那些幽灵。当然，他敏锐的直觉也会先发出更明确的警告。
——有点微不足道的东西靠近了。
没过多久，约格又嘀咕起来。
伊恩的目光锁定在前方的树干上，树干上隐隐散发着魔法能量。
“那是——”露西娅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根粗糙的木柱，比她略高一点，上面装饰着怪诞的物品。一些无法辨认的怪物头骨，上面还残留着部分未清理干净的肉，像装饰品一样挂在上面。
“真没想到。”伊恩眯起眼睛，低声说道。
露西娅一直盯着那根不祥的木柱，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哥布林或者狗头人会用这个来标记领地。”
伊恩以前遇到过哥布林、狗头人和地精——这些成群结队生活的怪物，变异迅速，繁殖能力强。如果说有哪种生物最适合生活在魔界，那就是它们了。
“不过我以前见过的都比这个小，也没这么复杂。”伊恩漫不经心地从木柱旁走过。
“不过，这东西和咱们之前看到的也差不多。”
所以，他才会觉得惊讶。即使在魔界，这样的展示也显得格格不入，与这里的其他危险不太匹配。
——气味难闻极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约格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过多久，伊恩也闻到了气味。很快，他们就看到周围散落着怪物的尸体。
这些尸体被砍得七零八落，场面惨不忍睹。幸好有雾气，气味才没那么刺鼻。
“这些看起来真像是哥布林。”露西娅用脚轻轻踢了踢一具怪物尸体，把它翻了过来，自言自语道。
它的皮毛是暗灰色的，身体比普通哥布林大很多，但那张丑陋的脸分明就是哥布林。
然而，伊恩连看都没看那些尸体一眼。“现在一切都明白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投向前方的山坡。
一座简易的堡垒出现在眼前，周围环绕着粗糙的木栅栏。它很大，看起来像个小村庄。
“它们不是出去打仗，而是打仗回来了。”
周围散落的尸体说明了这一切，堡垒本身也是如此。堡垒的围墙和瞭望塔破败不堪，多处已经倒塌，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咱们之前看到的是一场胜利游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