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猛地睁大双眼，迅速转头环顾四周。
——说不定是看到你掉下来了呢。那坠落的场面，可真是够戏剧性的。
伊恩没有理会那散漫的低语声，眼下显然不是斗嘴的时候。
他眯起眼睛，快速扫视周围环境。与那低语声的预警不同，四周并没有任何即将遭遇袭击的迹象。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他的感知仍在受到干扰。在这个地方，他的感知能力只比普通人强上一点点。而他的“直觉”特质，也只能在五感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才能完全发挥作用。
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无视那低语声。
伊恩轻啧一声，开口说道：“露西。”
“是……是，我在听，伊恩大人。”露西娅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连忙回应。
伊恩低头看着铠甲，双手不停忙碌着，语速飞快地补充道：“你能走路吗？”
露西娅虽有些困惑地微微歪了歪头，但还是立刻尝试着回答：“我试试。”
她将双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身，却刚一发力就踉跄着跌坐回去。看来她的体力还没恢复——这也在情理之中。除了精神上受到的冲击，她刚才还一直在咳血。
更何况，此前她因过度祈祷耗尽了力气，又被分身抓住失去意识，历经一番磨难才勉强活下来。若不是身为神之使徒，她此刻早已丧命也毫不奇怪。
经过几次尝试，露西娅终于站稳了身子，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我想我能走路了。不过……跑还是肯定不行的。”
看她这样子，连走路都费劲吧。
伊恩在心里嘀咕着，上下打量了露西娅一番。她那破损凹陷的装备上满是尘土，但大部分部件还算完好，就连斜背在身后的连枷也还在原处。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就好。”说话间，伊恩已经调整完铠甲，伸手将其重新穿上。
他迅速扣好各个关节处的搭扣，转动手臂测试了一下贴合度。虽然铠甲并非完全合身，但活动起来并无不适。伊恩捡起掉在地上的露西娅的兜帽斗篷，站起身转身。
他将斗篷搭在手臂上，迈步走向山谷中央一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巨石。
“伊恩大人？”露西娅疑惑地歪着头，却见伊恩突然停下脚步，用左手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了一把匕首——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这把匕首放进去的。
伊恩拿着斗篷走到巨石前，抬起了左臂。
嘎吱！
匕首那附着魔法的刀刃穿透斗篷，深深刺入了后方的岩石中。幸好这块巨石的硬度并不算特别高。
伊恩不顾刀刃可能受损，用尽全力将匕首往里推，同时调动起体内的混沌之力。混沌之力与魔力顺着匕首的刀柄涌动，扩散到固定在巨石上的斗篷中。
唰啦……
斗篷像是活过来一般，开始微微蠕动。这件本就对神力吸收效果极佳的兜帽斗篷，对魔力和混沌之力的吸收能力同样出色。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低语声在伊恩脑海中响起：
——哦？想用它当诱饵啊？这障眼法倒是挺聪明。
就你懂完了。
伊恩嗤之以鼻，继续往斗篷中注入魔力与混沌之力。或许是吸收了分身精华珠的缘故，原本应该处于空虚状态的碎片，此刻正充盈着混沌能量。
咔嚓……
混沌之力渗入斗篷下方的巨石，在漆黑的岩石表面蔓延出一道道紫色裂纹。虽然伊恩不知道即将来袭击的会是什么生物，但制造出这样的动静，足以将它们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
——分我一点怎么样？会有用的，就像刚才那样。
真是够啰嗦的。
伊恩心里想着，目光扫过那飘动的斗篷。斗篷每动一下，就会有淡淡的紫色雾霭波纹向周围扩散，但它并没有立刻将吸收的魔力和混沌之力全部释放出来。
直到确认紫色裂纹已经遍布巨石表面，伊恩才终于松开匕首柄，转身往回走。
“你为什么要往里面注入混沌之力？”看到他走近，一直茫然注视着这一切的露西娅开口问道。
伊恩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弯下身子，回答道：“之后再跟你解释。”
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伊恩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随即伸出手臂，一手揽住露西娅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膝盖，动作迅速地将她抱了起来。由于之前有过一次经验，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显得熟练而自然。
露西娅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并没有挣扎，乖乖地任由伊恩抱着。
“自从我小时候起，这大概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着。”她只是有些别扭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啊。”伊恩微微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他也能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正在悄然逼近。
“仔细找找能藏身的地方，露西。”
不等露西娅点头，伊恩便抱着她，朝着斜坡上方飞奔而去。
沙沙——
伊恩和露西娅躲到了悬崖边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下方。这块岩石像屋顶一样斜伸出来，两人必须蜷缩着身子才能钻进去。
幸运的是，岩石内部朝着相反方向倾斜向下，这样一来，他们既能完全隐藏身形，又能从上方向外观察。
伊恩眯起眼睛，注视着下方的山谷。
最好它们是饿着肚子来的，这样还能自相残杀一番。
他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停留在那块布满紫色裂纹的巨石上——他固定在岩石下方的斗篷，正随着风轻轻飘动。
——看来你根本没打算战斗啊。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挺喜欢打架的。
低语声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戏谑。
喜欢？想得真美。
伊恩的鼻尖因不悦而微微抽动。以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接下来有的是战斗机会。但在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和恢复的情况下，能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我们在等什么？”露西娅几乎没怎么动嘴唇，用极轻的声音问道，眼中已经浮现出一丝紧张。
伊恩耸了耸肩，正要转头回答，目光却突然落在了露西娅身后的方向。
“我还是没看到有什么——”露西娅的话还没说完，伊恩的手掌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露西娅先是一惊，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丝丝缕缕的淡色雾气，正从他们藏身的石缝中渗进来。
咚……
就在这时，原本寂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这声音并非来自对面，而是来自他们身后——也就是他们藏身的悬崖方向。
咚……咔嚓……
经过几次震动，一条修长的漆黑肢体从翻滚的雾气中探了出来。露西娅屏住了呼吸，伊恩则紧盯着那条肢体，雾气越来越浓，让它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这条肢体的皮肤呈现出干枯的黑色，像被拉伸开的皮革，形状如同一条被拉长的大象腿。显然，包围着他们的这些雾气，正是从这只生物身上散发出来的。
咚……
一头被浓密雾气包裹的巨型生物缓缓降落到山谷中。它的动作看似缓慢，速度却快得惊人。那乳白色的雾气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掩盖它的身形和动作，却无法完全遮住它的轮廓。
这头巨兽有着六条细长的腿，支撑着臃肿扭曲、布满触手的身体。雾气之中，无数紫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时而显现，时而又隐入雾中消失不见。
真没想到会这么近距离看到这东西。
眼前的景象，瞬间勾起了伊恩关于游戏的记忆。当年在远处边界巡逻的巨大黑影，正是这副模样。那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个用来营造氛围的背景元素而已。
咚……
但现在，这里早已不是游戏，而是现实。
这头巨型生物缓缓降落到山谷深处，终于停了下来。它的头部在缭绕的雾气中隐约显现——黑色的犄角呈锯齿状，杂乱地螺旋向上生长，下方是无数双闪烁着光芒的竖瞳眼睛，忽明忽暗。
它那被触手环绕的嘴巴大张开来，露出一副狰狞的模样，随后猛地扎进下方的雾气中。它想吞噬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轰隆！
岩石碎裂的声音在雾中回荡。尽管这头巨兽散发的雾气能削弱声音、隐藏踪迹，却无法完全掩盖岩石破碎的巨响。
嘎吱……咔嚓……噼啪……
那些缓慢而刻意的咀嚼声渐渐消失。没过多久，紫色的光芒便像开花一样，在雾气中扩散开来——这头巨兽的犄角和眼睛，都闪烁起不祥的色彩。
——哎呀呀，看来还是刺激过头了。
就在低语声在伊恩脑海中响起的同时，那头巨型生物抬起了头。
嗷——呜！
一声咆哮响彻山谷，震得空气都在颤抖。它犄角和眼睛中的紫色光芒愈发炽烈，从它身上涌出的雾气也变得更加浓密，剧烈地翻滚着。
唰唰——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道道紫色光芒冲上天空。随之出现的，是一群体型小得多的生物——在伊恩看来，它们的外形像是被制成木乃伊的翼龙。
这些生物无疑是共生关系，它们藏在雾气中，与这头巨型生物共同生存。
——是被疯狂冲昏头了吗？朋友，这难道是你计划好的？真厉害啊。
低语声中带着一丝低沉的赞叹。
差远了。
伊恩在心里回应，目光却依旧紧紧盯着那头咆哮的巨型生物。
由于摄入了过量的混沌之力，这头巨兽的动作变得异常狂乱，根本无法预测它接下来会往哪个方向移动。若是它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冲过来，他们就必须立刻逃跑。
幸运的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嗷——呜！
巨型生物转向山谷的另一侧，发出一声仿佛能震裂整个峡谷的咆哮，随后便消失在远方。由于雾气像瀑布一样从它身上倾泻而下，连它的脚步声都没有留下。
直到那生物彻底消失不见，伊恩才终于松开捂住露西娅嘴巴的手。
“我的天啊。”露西娅像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带着茫然的神情转向伊恩，有些结巴地问道：
“我们以后是不是还要面对那样的怪物啊？”
“应该不会吧。”伊恩一边回答，一边看向下方雾气渐渐消散的峡谷。
露西娅惊讶地眨了眨眼：“不会吗？”
“你想想从黑墙那边过来的那些生物就知道了。就算是在这个地方，那样的生物也不会随处可见……大概吧。”
随着雾气逐渐稀薄，峡谷中一片狼藉的景象显露出来。当然，那块被伊恩用来固定斗篷的巨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至少在那头巨兽大闹一场之后，这一带其他的怪物，应该会老实一段时间了。”
虽然我根本没打算弄出这样的结果。
伊恩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停住了话头。露西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她耷拉着脑袋，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已经把仅存的一点力气也耗尽了。
然而，就在这时，那低语声再次钻进了伊恩的脑海。
——真高兴我的建议能帮上忙啊。朋友，你的感谢我就收下了。
伊恩微微皱起眉头，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缠绕在他中指上的黑色小蛇——“沼泽之怨”，正用黑曜石般的眼睛注视着他，分叉的舌头不时吐出来。
——啊，你终于看向我了。
那带着得意的低语声响起，伊恩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我可不记得，我允许你占据我契约兽的身体了。”
从这东西开始在他脑海中低语的那一刻起，伊恩就已经弄清楚它是什么了。一段模糊的梦境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在最后关头，他抓住了一样东西，那是那个不知名生物留下的、还在蠕动的断指。
“你在说什么呀？”露西娅困惑地抬起头看着伊恩，随后很自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就在这时，“沼泽之怨”发出一声轻笑，那低语声再次响起：
——我也没打算变成这么低级的生物啊。我原本的计划，是钻进你的灵魂里，在那里扎根呢。
这番话，足以让伊恩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