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荒凉感席卷而来，无数思绪在他脑海中混乱翻涌。但下一秒，伊恩的意识骤然拉回现实。
身侧传来一阵蠕动的触感，让他猛然回神。他终于注意到，身旁倒着一个女孩，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无需细看，他便认出——是露西娅。
这个认知来得有些迟缓，此前的震惊、周身剧烈的灼痛，以及铠甲错位带来的束缚感，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并非独自坠落于此。
“呃……嗯……”模糊的呻吟声传入耳中，伊恩仿佛被什么东西推着似的，猛地坐起身。
他无视全身传来的眩晕般的剧痛，双手抓住露西娅的斗篷，将她一并拉起身来。
呼……
一缕微弱却透着不祥的黑烟，如粉末般从她斗篷的破损边缘飘散而出。尽管斗篷早已破旧不堪，却奇迹般地没有从她身上滑落。
这黑烟中，带着他曾在黑墙之外感受到的那种诡异的不祥气息。
不可能。
记忆在伊恩脑海中闪回，他本能地调动起体内的混沌之力。与此同时，露西娅苍白的脸庞从兜帽下显露出来。她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细密如粉末的黑烟正从缝隙中渗出。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伊恩……伊恩大人？”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耳语，还带着颤抖，即便在这种状态下，她似乎仍能感知到伊恩的触碰。
看着从她唇边缓缓溢出的黑烟，伊恩立刻回应：“是我，露西。”
“发……发生什么事了？”
“别勉强自己说话。目前来看，你好像——”
“呃啊——！”
——好像被混沌污染了。
伊恩的话还没说完，露西娅的眼睛突然睁开。她的瞳孔已完全变黑，看不到一丝眼白。她的脸颊微微鼓起，像是在强忍什么，随后慌乱地甩开伊恩的手，猛地转过身去。
“呕——”她双膝跪地，双手撑地，脑袋低垂着。
露西娅吐出的，是一团漆黑凝结的血块。和她身上散发出的烟雾一样，血块上方也升腾着一层黑雾。
“咳、咳咳……呃……”露西娅持续咳嗽着，不断呕出带血的污物。黑烟混杂着血液，从她的眼睛和嘴角源源不断地涌出。
然而，伊恩凝视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平静下来。
这场景，和我当年在游戏里角色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他意识到，露西娅的身体正在排斥混沌与疯狂。尽管过程显然痛苦万分，但这远比让混沌之力留在她 体内要好得多。即便有伊恩的混沌之力辅助，这个排斥过程也注定伴随着剧痛。
“别忍着，都吐出来就好了。”伊恩轻声说道，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露西娅自然无法回应，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排出体内的杂质了。显然，要将这些混沌之力彻底排出，还需要不少时间。
能没被分开，已经算是万幸了。
无论如何，眼前的状况给伊恩敲响了警钟——他们已经进入了第四章的剧情，也就是游戏中无法继续推进的节点。不仅时间比计划中早了太多，他还带着露西娅一起闯了进来。
游戏中的记忆，与这个世界化为现实后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交织缠绕。那些他原本计划在熬过侵蚀后执行的诸多方案，如今都像遥远的梦境，碎裂成了泡影。
现在没时间想这些。
即便思绪混乱，伊恩的精神韧性仍牢牢支撑着他。他强迫自己停止空想，压下翻涌的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到当下——当务之急是评估现状，再做出应对。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昏暗的景象。此刻正值黎明与黑夜之间的朦胧时分，光线虽弱，却足以让伊恩看清周围的环境。
山谷？
他和露西娅坠落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山谷的中央。这片山谷或许是由石山崩塌形成的，左右两侧是覆盖着黑土的斜坡和嶙峋的岩石，两端则矗立着高耸的悬崖。
能从那样的高度坠落还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脑海中闪过梦中的片段——一定是那个东西救了自己。
山谷山脊的底部笼罩着一层淡灰色的暗雾，根本看不清下方的景象。无论如何，这里的景色与伊恩在游戏中见过的最初场景截然不同，甚至连北方的地貌都算不上。他们绝不可能飞了这么远，远到彻底离开北方地区。
难道是空间扭曲？
考虑到这里是魔域，这种可能性也并非完全没有。挥之不去的不安感，以及感知上的扭曲，都让这个地方更显诡异。
不过，伊恩的直觉并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他感受到的那种轻微不适，似乎只是源于环境本身的不祥，而非眼前存在的直接威胁。
这样就好。
想到这里，伊恩转头望向身后——他能分辨出自己来时的方向。远处的山峰之外，笼罩着一片截然不同的黑暗，那是一团翻涌着不祥气息的浓密暗影，看起来像是被厚重阴影吞噬的区域。
至少这部分，和游戏里的场景完全一致。当年穿过黑墙后，远处的背景就是这样被暗影迷雾笼罩着。玩家若是踏入其中，屏幕上就会弹出警告提示，建议不要继续前进。
无视警告执意深入，就意味着游戏结束。
伊恩可没打算验证现实中是否也是如此。更何况，他大致能猜到那片暗影通向何方——如果他的猜测没错，那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呼……呼……”与此同时，露西娅终于停止了咳嗽，开始大口喘息。兜帽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脸上写满了震惊与恐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喃喃自语，声音颤抖着，伸手抚上自己的斗篷。她睁大双眼，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四处张望——她吐出的血迹已经渗入泥土，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黑烟。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幻象？或者听到奇怪的声音？”伊恩凝视着她，轻声问道，“比如产生某种陌生的欲望，或是感觉被什么东西驱使？”
“没……没有，不是那样的。”露西娅结结巴巴地回答，虚弱地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看向伊恩，沾着血迹的嘴唇微微张开：“我感受不到烈焰女神的温暖了，伊恩大人。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了。”
“嗯。”伊恩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浅笑。
露西娅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继续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的神印……彻底变冷了。我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没什么奇怪的，露西娅。”
“什么？”
“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连神明的目光都无法触及的领域。”
“这不可能。这里明明是北方——”露西娅本还在困惑地追问，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她似乎直到此刻才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又或许是终于意识到那种持续的怪异感源自何处。伊恩伸手拭去她眼角滑落的血迹，补充道：“我们已经穿过黑墙了，露西娅。”
“这不可能……”露西娅的声音渐渐变弱，她本能地抬起头。
头顶上方，是一片如油污般粘稠的天空，不祥的光芒像极光一样闪烁着。天空之下，巨大的岩石悬浮着，如同碎裂行星的残骸般缓缓漂移。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整个人僵在原地。兜帽滑落，斗篷堆在地上，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她最后的记忆，恐怕还停留在开始祈祷之前。眨眼间坠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任谁都会不知所措。
这种震惊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了。
伊恩没有强行打断她的失神，而是挪到她身边坐下，开始解开自己白磷铠甲的搭扣。如今他变异的身体已经恢复原状，这身铠甲穿在身上，活像小孩套了大人的衣服。
咔嗒。
伊恩很快将白磷铠甲卸下，放在身旁。经过一场激战，铠甲表面的鳞片已脱落近半，露出了里面的内衬甲片。原本独特的光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污垢、灰尘和干涸的不明液体。
不过，别看它模样狼狈，系统面板上显示的耐久度尚且良好。整体属性虽有小幅下降，但依旧十分强悍。
再破旧的宝物，终究还是宝物。
伊恩伸手去解护腿，却只是调整了一下内衬甲片，没有完全脱掉——他可不想光着身子坐在那里，再吓到露西娅。
还好没出岔子。
幸运的是，调整过后，铠甲的内衬甲片稳稳地固定在了身上。
他的双手机械地继续动作，大脑却在评估体内汇聚的魔力。他扫了一眼状态面板，又看了看恢复原状的上半身。
不出所料，他的等级提升了一级，魔力恢复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不少。身体没有留下永久性损伤，只是有些部位的再生尚未完全完成。每动一下，身体就会传来隐隐的胀痛感，想必就是再生未愈导致的。
当然，和融合状态下承受的痛苦相比，这点不适感根本不值一提。
双手、“沼泽之怨”，还有圣达米尔戒指，都完好无损。与失去光泽的圣戒不同，“沼泽之怨”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异界气息——这或许是融合带来的后遗症，也可能是因为身处魔域的缘故。
从魔力剩余量来看，我昏迷的时间应该不长。
与此同时，伊恩注意到，暗精灵女王的黑冠仍戴在自己头上。即便经历了一场恶战，这顶王冠依旧完好无损，稳稳地停在原处。
当然，他的好运也仅限于此。
军团长的大剑、碎裂的护手与肩甲，甚至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卢黛拉的祝福”——全都不见了踪影。还有他的刺客速射弩和宝石，也不知在何时悄然消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现在再学锻造技能，也来不及了。
他有些懊恼地咂了咂嘴，心想当初要是把技能点用在锻造上，而不是草药学就好了。等调整完后腰的铠甲，他收回手——护腿虽有些破旧，但总算能贴合地裹住下半身了。伊恩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身旁的铠甲拉近了些。
“我们真的到黑墙外面了，是吗？”露西娅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们闯入了这片大陆最大的魔域，进入了一片无法理解的领域。”她飞快地环顾了一圈，叹息着说完这句话，脸上满是精疲力尽的神色。
伊恩用手掌将铠甲内衬压实，开口说道：“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把你也卷进来，更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个生物。”露西娅突然喃喃道，转头看向伊恩，“那个由古老神祇创造的分身——你把它杀死了吗？”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最先关心的竟是这件事。伊恩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回答道：“嗯，我亲手解决了它。”
也多亏了它，我又升了一级。
伊恩手上的动作没停，他瞥了露西娅一眼，补充道：“圣火神教的血海深仇已经得报，前线应该安全了。”
“这样啊……那就好。谢谢你。”露西娅点头应着，眼神却渐渐变得空洞迷茫。显然，她又被汹涌的思绪淹没了。
伊恩没有责怪她。尽管露西娅的阅历远超同龄人，还拥有神选使徒的身份，但她终究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即便以这个世界的标准来看，她也尚未成年。
事实上，比起伊恩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干的那些荒唐事，露西娅的表现已经算得上成熟了。
——真想再看你手足无措一会儿啊……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耳语般的念头，突然闯入伊恩的脑海。
——不过可惜，这次只能这样了。
这语气很熟悉，带着几分傲慢，又透着莫名的散漫。伊恩的动作骤然僵住，眉头深深皱起。紧接着，那耳语声再次响起，还夹杂着一声低沉的轻笑。
——最好做好战斗准备，我的朋友。除非你想被吞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