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一个全新的任务窗口出现在他眼前，画面清晰，一目了然。窗口中共有三个任务，分别是[侵蚀的后果]、[前线的幸存者]与[深渊祭司]。
任务数量之多已然令人震惊，但他已无暇查看详情。伊恩迅速关闭窗口，转头望去——可动作刚进行到一半，便僵在了原地。米格尔的脸占据了他所有的视野，深色兜帽拉得极低，将对方的面容框在其中。
“你……你醒了？”米格尔的声音低沉，几乎细若耳语。
见伊恩微微皱眉，米格尔重重叹了口气，一只手按在胸口，仿佛在平复狂跳的心脏。
“该死。我发誓我刚才至少少了十年寿命。没人发现异常，但说真的，你刚才是被黑墙吸引了还是怎么了？”
显然，是米格尔帮他拉上了兜帽。妮拉也依旧稳步前行，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但此刻，他没有时间解释一切。
“侵蚀已经开始了。我们必须立刻停止行军——”他话未说完，目光一凝，转头看向身后随行的军队。
整支军队的阵型已然改变。在他身后一段安全距离处，载着露西娅的圣火马车被一圈祭司和大约四十名骑兵严密护卫着。
嗒，嗒。
其余步兵以紧密整齐的队列跟在后方，脚步声整齐划一，在空气中回荡。骑兵百夫长率领着各自的百人队，动作娴熟地指挥着士兵，步点的节奏在天地间震荡。视野里见不到一辆补给马车，每一名士兵都全副武装，做好了战斗准备。
伊恩还在消化眼前的变化，米格尔便开口了，语气带着几分局促与愧疚：“那个……我觉得我总得做点什么，所以就下令让所有人整装，以战斗阵型前进。另外，我还加快了行军速度。”
他犹豫地看了伊恩一眼，继续说道：“我跟他们说，你正在接受卡哈的神谕。要是你不满意，我可以——”
“不，你做得很好。”
真没想到你能办成这么了不起的事。
伊恩回头看了米格尔一眼，补充道：“干得漂亮，副指挥官。”
“哎呀，其实我也就是急得团团转而已。”米格尔先是露出真切的惊讶，随后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尴尬与腼腆。
伊恩嘴角微微上扬，摘下兜帽，目光重新投向军团。
“侵蚀已经开始了。”他的声音中注入了一丝魔力，向四周传开。原本沉默行军的士兵们，纷纷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
“若是我们来晚一步，卡林吉翁将会彻底沦陷。保持阵型，尽快推进。你们能做到吗？”
“——！”
士兵们屏息凝神，眼中闪烁着光芒，随即齐声发出短促而激昂的呐喊。
伊恩轻轻抖动手中的缰绳，补充道：“全军，前进——”
妮拉稍稍加快了步伐。待速度稳定后，伊恩再次轻拉缰绳，转头看向米格尔。
“我看到了前线的幻象，就是此时此刻的景象。”
“情况怎么样？”米格尔刚问出口，便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是不是很糟糕？”
“目前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恶化。这里危机四伏，我们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数。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对吧？”
“保护露西，如果情况不妙，我要是快撑不住了，就立刻逃跑。是这样吧？”
“没错。寸步不离地守着露西，副指挥官。”
“明白。”米格尔拉了拉缰绳，放慢速度，又说道，“但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绝不会独自逃跑。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可是一名合格的祭司了。所以要是我牺牲了——”
“够了。”伊恩打断他，回头看向米格尔，“别说这种招晦气的话。吐掉，现在就吐。”
“啊？”米格尔笑了起来，似乎有些难以置信，随后转头向一旁吐了口唾沫。
有什么好笑的？
伊恩在心里嘀咕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他嘴角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再次跟米格尔强调此事，不仅仅是因为在意露西娅和米格尔的安危。无论他怎么想，都清楚自己无法妥善保护好他们——光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恐怕就已经是一场硬仗了。
轰隆……隆隆……
远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伊恩的目光落在左臂上，那里的纹身正散发着异样的热度，还带着一丝微弱的瘙痒感，仿佛在急切地催促他加快速度。
你的神力最好能让我满意。这一次，就算我全身被烧成灰烬，也无所谓。
这个念头还未完全成形，他的眉头便骤然紧锁。
嘶——
左臂传来一阵灼痛感，仿佛有人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了他的皮肤上。卡哈的战斗纹身正沿着他的手臂不断蔓延。
你打算满足我的需求，对吧？别让我失望，屠夫杂碎。
伊恩咬紧牙关，抬眼望去。在遥远的天空中，伴随着愈发强烈的轰鸣声，一个赤红与漆黑交织的漩涡正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旋转着。
“开火！别停，继续射击！”
轰隆！嗖！咔嚓！
“补给队！再拿些箭来！快把箭囊送过来！”
“哈哈哈……哈哈！”
空气中弥漫着混乱的气息。呐喊声、咒骂声、惨叫声与爆炸声在高耸坚固的城墙上交织，形成一片嘈杂的声响。城垛之上，已然是一片疯狂的炼狱。
嗖！
投石机投出的巨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排列在城墙上的弩炮旁，士兵们正不知疲倦地装填、发射。
“刺！”卢卡斯高举长剑，大声喊道。
手持长矛的士兵们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个命令，纷纷向前刺出长矛。矛头刺入落在城墙上的黑色鹰身女妖的翅膀与脊背，碰撞间迸发出火花。
鹰身女妖剧烈地扇动着翅膀，疯狂挣扎，试图去啄咬被它利爪按住的士兵的头颅。而士兵们早已拔出长矛，向后退去，使这只怪物彻底暴露在无防护的状态下。
嗖——
卢卡斯从鹰身女妖翅膀的缝隙中冲了过去，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橙色的火花尾随剑刃绽放。
咔嚓！
鹰身女妖细长的脖颈被斩断，火花四溅，散落四方。伤口处没有鲜血喷涌而出，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嘶响，还伴随着一缕青烟——剑刃划过的轨迹所留下的火焰，已将断面的血肉彻底烧焦。
卢卡斯没有多看一眼掉落的头颅，低下头问道：“喂，你还清醒吗？回答我。”
“是，是！指挥官，多亏了您，我才……”士兵连忙点头，却突然咳出一口鲜血。他的腹部很可能被鹰身女妖的重量压伤了，一只前臂连同一部分盔甲都被深深抓伤，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
“把他抬进堡垒里，快。”卢卡斯转向旁边一名长矛兵，简短地下达命令。
那名士兵的长矛上还沾着鹰身女妖的体液，他迅速将长矛放在一边，上前扶住受伤的士兵，搀扶着他向堡垒内走去。
与此同时，卢卡斯与另一名长矛兵一起抓住鹰身女妖的尸体，将其拖到城墙边缘。负责操作弩炮（弩炮同时瞄准天空与地面）的士兵们纷纷向后退开。
“继续射击，绝不能让任何东西登上城墙！”卢卡斯下令道。
话音刚落，他便将鹰身女妖的尸体推下城墙。那扭曲的尸体坠入下方拥挤的怪物群中，瞬间被蠕动的生物吞噬殆尽，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堡垒城墙之下，怪物与野兽的尸体已然堆积如山——足以填满护城河，甚至还溢了出来。然而，源源不断涌来的怪物群对这些尸体视而不见。
这和记录上的情况完全不符。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卡斯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落在一只被弩炮箭矢刺穿的独眼巨人身上。根据所有堡垒的官方记录，第一次侵蚀时，突破城墙的怪物数量加起来也只有数千只。即便存在记录遗漏的情况，数量也绝不可能达到数万。
可眼下，就在这个地方，涌来的怪物似乎就已有数千只。而且援军尚未抵达，他们目前的防御兵力大约只有一个军团的规模，根本难以抵挡如此庞大的敌人。或许在过去的十年里，城墙之外的那些生物一直在无休无止地繁殖。
即便如此，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
无论如何，卢卡斯和其他指挥官、士兵们都没有放弃希望。即便身处恐惧与亢奋交织的混乱之中，他们依旧在坚持战斗。他们的准备正在发挥作用，每一件武器、每一种战术都在各司其职。
投石机精准地投掷着弹药，城墙上与箭塔上的弩炮轰鸣作响，十字弩箭如雨点般射向敌人，受过城墙抗敌训练的长矛兵严阵以待。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毫不犹豫地坚守岗位。
我们只需坚持到侵蚀结束就行。
轰隆！
一道突如其来的耀眼光芒打断了卢卡斯的思绪。他眯起眼睛，伸手挡住光线。火焰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从城墙上蔓延至下方的战场。
“哈哈哈！哈哈！好强的力量！这就是黑墙的威力！”
这场火焰风暴的源头，是卢卡斯所负责区域的一名法师。此人已经像疯了一样狂笑许久，嘴里还念叨着些语无伦次的话。
城墙之下，怪物的惨叫声与压抑的热浪、烧焦的血肉气味交织在一起。卢卡斯皱紧眉头——让他不适的不仅是眼前的混乱，还有一个认知：这名法师无疑已经受到了黑墙疯狂力量的影响。
难道黑墙在以某种方式为他们的魔法提供能量？
尽管释放了威力巨大的法术，这名法师却丝毫没有显露疲惫之色。附近其他法师的情况也同样如此。他们似乎沉醉在体内涌动的力量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尽管他们明知这种亢奋是走向疯狂的第一步，却没人在意。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待视线逐渐适应光亮后，卢卡斯低头望向被烟尘笼罩的战场。按照常规规程，一旦法师陷入疯狂或被腐化，应立即将其处决。但在这样一场激战中，他们无法承受失去如此重要火力的代价——尤其是这些法术目前仍在攻击敌人。
“哈哈哈，呃……哈哈哈哈！”那名法师狂笑不止，甚至咳出了一口血，可脸上却满是为自己造成的破坏而欣喜的神情。
“继续射击！别停手！”卢卡斯朝士兵们喊道，将他们从失神状态中唤醒。士兵们迅速重新投入战斗，转动十字弩的绞盘。卢卡斯则扫视着远处的战场，然而，一片浓密的黑雾笼罩了整片死亡之地，他无法看清正朝着城墙逼近的所有东西。
这片黑雾由尘土、魔法残留、怪物血液与黑墙的疯狂力量混合而成，形成了一层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阴霾。
轰隆隆——
黑雾之外，黑墙依旧散发着灼热的深红色光芒，正缓慢却不停歇地被侵蚀着。
卢卡斯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事实上，他甚至不清楚侵蚀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他浑身酸痛，嘴里满是血腥味，这场战斗仿佛已经持续了永恒。但他心中始终坚守着一个信念：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卢卡斯抬起头，望向天空。
可天空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战场上空，一个粘稠的赤红与漆黑交织的漩涡正在翻滚。漩涡中心，一道道不祥的紫色光芒向外蠕动，如同活物般扭曲缠绕。这场异变是随着怪物入侵开始的——起初，漩涡规模较小，转动缓慢；但现在，它已然扩大，蔓延至整个战场的上空。
隆隆——
就在这时，漩涡中心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漩涡中心转动得越来越快，范围也在不断扩大。不祥的紫色光芒在漩涡边缘闪烁，以一种诡异的节奏脉动着。在那裂开的缝隙之外，同样诡异的紫色光芒摇曳不定，暗示着其中隐藏着未知的恐怖。
呼——
一股刺骨的寒风从裂隙中呼啸而出，声音如同黑墙发出的哀鸣，诡异得让卢卡斯头皮发麻。然而，真正让他僵在原地的，是片刻之后发生的事。
嗖。
一道道耀眼的紫色光芒从漩涡中迸发，朝着地面坠落。每一道光芒都燃烧着，身后拖着长长的紫红色火焰，扭曲摇曳。
“那是什么？”
“卢索拉啊，我的天。”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士兵都停下了动作，他们呆呆地望着天空，连指挥官们也忘了下达命令，目光紧紧锁定着三道划破天际的火焰轨迹——紫火将天空染成了一片诡异的色彩。
“是陨石吗？”卢卡斯茫然地喃喃自语。
看着那些火球以骇人的姿态划出弧线坠落，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一个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火球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巨大。或许它们的亮度源于坠落时剧烈燃烧产生的效果。但这已是仅有的好消息。
嗖——
随着坠落火球的轰鸣声愈发响亮，卢卡斯意识到，天空中这个巨大的漩涡并非自然灾害，也不是黑墙引发的副作用——它是魔法作用的结果，而且是需要精心准备、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强大魔法。
当然，他意识到的并非只有这一点。
“所有人，趴下。”
卢卡斯颤抖的嘴唇动了动，随即猛地闭上。他不再去看火球逼近的轨迹，而是转头望向城墙之外。
“趴下！所有人！快——”
直到这时，才有部分人反应过来，惊恐地扑倒在地。即便他们用双手挡住眼睛，试图隔绝那刺眼的光芒，卢卡斯依旧再次提高了声音。
“所有人，快转移——”
轰隆！
就在这一刻，那团耀眼的光芒撞上了高耸的堡垒与后方的悬崖。
嗖，隆隆！
耀眼的爆炸瞬间爆发，伴随而来的地震波让地面仿佛都在崩塌。即便站在堡垒另一侧的卢卡斯，也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
轰隆，轰隆，轰隆——
破碎的堡垒残骸与悬崖碎石如同烟花般被炸向空中，紫色的爆炸火焰直冲云霄。士兵们失足从城墙上坠落的惨叫声，在混乱中被彻底淹没。靠近悬崖的那部分城墙轰然倒塌，驻守在那里的士兵们已不见踪影。
卢卡斯摔倒在地，顾不上检查自己的伤势，立刻抬起头。
轰隆，噼啪！
卡林吉翁堡垒的一半已被摧毁，火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能活下来，似乎都成了一种残酷的讽刺——像是对那些苦苦坚持的人的无情玩笑。
卢卡斯呻吟着，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摸索，直到手触碰到自己的剑。他将剑当作拐杖，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双腿不停颤抖，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但他还是勉强站稳了。
城墙之上的景象映入眼帘：士兵与指挥官们平趴在地上，脸贴在泥土中，双臂护着头部——他们是幸运的幸存者。三分之一的城墙已化为废墟，坍塌的堡垒残骸以及周边区域，如今只剩下散落的碎石与断裂的建筑碎片。
“嗷——！”
野兽与怪物比人类更快做出反应。它们仿佛早就在潜伏等待，此刻纷纷涌上前，沿着破损的城墙奔跑，冲向那巨大的缺口。散落的建筑与堡垒残骸，对这些生物来说根本构不成阻碍。
当然，城墙上的人类已无力阻止它们。大多数人依旧脸朝下趴在地上，双臂紧紧护着头。
卢卡斯茫然地看着那些怪物消失在城墙缺口之后，一阵突如其来的声响传入耳中。
“——！”
那是一声微弱的呼喊，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极具穿透力。卢卡斯迟钝地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缓缓眨了眨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仿佛看到了另一颗坠落的陨石。
“起来！所有人，都起来！拿起武器！”他原本颤抖微弱的声音，突然注入了力量。他转过身，面对城墙上满身尘土的士兵与指挥官们，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拿起武器，站起来！快！援军！援军来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
“援军？”
终于，那些脸贴在地上的士兵与指挥官们纷纷抬起头。卢卡斯伸出左臂，指向城墙的远方，声音急切而沙哑地嘶吼着。
“北方的超人来了！”
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喊，遥远的山谷那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战吼。士兵与指挥官们纷纷转头望去，当看到那一幕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地平线的尽头，一支沐浴在赤红光芒中的军团正全速推进，他们的战吼撼动着脚下的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