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米格尔差点没捂住自己的嘴。
伊恩此刻的模样，活像个被腐化的怪物。这甚至有点像露西接受神谕时的状态——只不过那时的场景要神圣得多。
好在有过那次经验，米格尔才没慌得叫出声来。
他既然是施法者，难道是被黑墙缠上了？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米格尔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迫自己冷静，同时悄悄回头瞥了一眼。万幸的是，天空中诡异的变化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人注意到伊恩的异常。
他立刻伸手将伊恩的兜帽往下拉，直到完全遮住对方的眼睛。可伊恩依旧一动不动。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等等，不会是……
米格尔咽了口唾沫，脑子飞速运转。
如果这不是“异动”，那难道是——
他的思绪还没来得及收尾，一阵震耳欲聋、仿佛能撼动骨骼的声响突然炸开，像嘹亮的号角般在天地间回荡。那声音如同低沉的巨鸣，震得他浑身发麻。
米格尔猛地抬头向前望去，目光死死锁定在黑墙表面脉动的深红色波纹上，下巴都惊得快要掉下来。
原来侵蚀真的开始了。
伊恩的诡异状态毫无疑问与此有关，但眼下这还不是最紧迫的问题。真正的麻烦在于，他们还没抵达卡林吉翁。敌人的入侵，竟然在他们兵力尚未集结完毕时就提前打响了。
“兄弟，现在怎么办？啊？我们完蛋了！兄弟，想想办法啊！”米格尔急切地低声恳求，努力压低音量。可伊恩依旧毫无回应。
他的目光在伊恩纹丝不动的身影上犹豫片刻，颤抖的眼神里满是慌乱。最终，他用力抹了把脸，试图稳住心神。无论如何，这种时候必须冷静——就像伊恩一直以来那样。
不管多久，他肯定会醒过来的。我对此深信不疑。等他醒了，第一件事一定会……
他的视线转向身后的军队。恐慌与不安正像野火般在士兵和祭司中蔓延。黑墙那不祥的轰鸣，再加上迟迟不散的侵蚀，就算是最勇敢的人也会心生畏惧。他们很快就会寻求指令，到那时，伊恩的状况就藏不住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别无选择了。
米格尔握紧仅存的那只拳头，提高了声音。
“全军——止步！这是指挥官的命令！扔掉所有非必要行李，立即列阵备战！”
万幸的是，士兵们没有提出疑问，而是用响亮的战吼回应了他的指令。他们迅速行动起来，仓促却有序地重新调整阵型。混乱中，坎托从祭司队伍里走了出来，径直朝伊恩走去。
“站住！”米格尔伸手拦住他。无论如何，绝不能让祭司发现伊恩的状况。
他接着说道：“别打扰他。伟大的战士正在接受卡哈的神谕。”
坎托狭长的眼睛瞬间睁大，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难怪会……”
“没错，入侵已经开始了。现在赶紧去让部队做好准备，我们必须赶在为时已晚之前抵达前线！”
“明白，副指挥官。”坎托用力点头，随即调转马头回到队伍中。
米格尔看着士兵们慌忙备战的身影，片刻后又转向前方，脸上紧绷的线条总算暂时柔和了一些。
该死的，这简直太离谱了。
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却没时间细想。目光落在伊恩的坐骑——那匹名叫妮拉的白马身上，此刻它仍在稳步前行。
“都说你通人性，对吧？别停下来，继续走。要是有人看到你主人这副样子，我们就全完了。听懂了吗？”
妮拉回头瞥了米格尔一眼，轻轻打了个响鼻，随即转过头去。那模样仿佛在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米格尔转身面向队伍，大喊道：“准备好后立即整队，跟在先锋部队后面前进！”
士兵们再次发出整齐的呐喊，以示回应。
轰隆隆——
黑墙与前线之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荒原。这里是无人地带，通常被称为“死亡之地”。
伊恩的视野异常清晰，眼前不断闪过微弱的深红色残影，如同静电干扰一般。周围的一切都比平时更加锐利、清晰，细节也愈发凸显。
该死。现在可不是看什么“过场动画”的时候。
伊恩努力想要挣脱这片幻象，却徒劳无功。这幻象像牢笼一样困住了他，让他无法动弹、无法逃脱，只能被迫旁观，忍受这一切。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就在任务完成提示弹出又消失的瞬间，这诡异的状况突然降临。任务并未失败，这意味着军队已经成功进入了绝望之谷。而任务目标——在入侵开始前抵达前线——也算是勉强达成了。
军团现在在做什么？他们应该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吧。
伊恩正思索着，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一侧。他突然意识到，黑墙的距离比他最初预想的要近得多。
这并非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黑墙，但却是第一次见到它这般模样。它不再是以往那种类似干涸硬焦油的质地，而是涌动着深红色的光泽，仿佛内部正在沸腾。
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向上蔓延吞噬天空，反而像粘稠的熔岩般缓缓向下流淌，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侵蚀着地面。所到之处，那粘稠的物质会一寸寸吞噬脚下龟裂荒芜的土地。
原来这就是侵蚀。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黑墙表面不断有气泡升起、破裂，发出令人不安的咕嘟声。紧接着，一个个漆黑的身影从墙中走了出来。
咕叽，咕叽。
这些身影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丑陋得难以形容。它们是些恐怖的生物，身形扭曲变形，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通体漆黑的躯体，以及眼中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眼睛。
那是巨魔吗？这些看起来都像野兽。那个用两条腿走路的又是什么东西？
它们或许曾经是人类，或许是精灵，但现在已经无从分辨了。说实话，这也无关紧要了。
伊恩决定先认清战场上的形势，仔细观察这些生物。
其中大部分是野兽——看起来像是狼或熊变异后的丑陋形态。在它们之中，还夹杂着一些巨大的身影，像是穿着盔甲的食人魔或独眼巨人。这些生物和其他怪物一样通体漆黑，模样狰狞可怖，盔甲和武器仿佛与它们的皮肤融为一体，形成了钢铁与血肉交织的诡异景象。
“嘶——啊！”
“吼——呜！”
那些冲出黑墙的怪物，甚至还没迈出几步，就各自发出了嘶吼。每一次嘶吼，伊恩视野中的深红黑色残影就会变得更加浓重，与此同时，它们混乱的思绪也会涌入伊恩的脑海——愤怒与痛苦，以及无尽的破坏欲与疯狂。而在这片混乱之中，似乎还有另一股意识在观察着它们。
它们是被操控着的？
就在这时，伊恩的视野突然像被拉远了一般，不断升高。视线边缘掠过一抹翅膀的阴影，高度还在持续上升。直到这时，伊恩才发现，有一群猛禽——可能是鹰或隼——正与他保持着相近的高度在空中盘旋。它们的眼睛闪烁着紫色、洋红色或深绿色的光芒。
伊恩的意识，似乎与其中一只猛禽连接在了一起。
这些全都是虚空生物，对吧？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伊恩在心中叹息，目光却本能地向下望去。随着视野不断扩大，黑墙中涌出的野兽与怪物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他眼前。
我早知道数量会很多，可这也太离谱了。
黑墙还在不断“吐出”怪物，其速度比侵蚀地面的速度快了几十倍。
侵蚀本应持续很长时间，难道说在这整个过程中，它们都会这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他不禁想知道游戏中是否也是这般景象，却无从验证。不过，情况大概率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是游戏中的事件发展周期，或许比现实中要短得多。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所有前线都是这样的情况吗？
不可能所有地方都这样。这一定是随机的。
这也解释了为何防守所有前线会如此困难。有些地区可能只会遭遇小规模怪物入侵，军队很容易就能应对；而另一些地区则可能面临铺天盖地的敌人。但提前预测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当然，伊恩早已有心理准备——卡林吉翁大概率会是后者。任务绝不会把他引向一个无关紧要的战场。
叮——叮——叮——
后方传来钟声，伊恩的目光突然锁定在黑墙的一个角落。那是一段宽阔的墙体，正咕嘟咕嘟地不断冒泡。在它周围，怪物和野兽的数量明显更少。就连那些被疯狂吞噬心智的怪物，也刻意避开了那片区域，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空白地带。
咕叽。咕叽。
片刻之后，一只巨大的、通体漆黑且发生了诡异变异的带翼生物从墙中走了出来。不难判断，这是一只变异后的狮鹫。但伊恩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它背上的“骑手”身上——尽管用“骑乘”来形容并不准确。那个兜帽低垂的身影，下半身已经与狮鹫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那是……特萨以前是不是也变成过这样？
狮鹫没有嘶吼，只是缓缓向前挪动。它低垂的兜帽下，露出了一双闪烁着紫色光芒的眼睛。
嘶——
那光芒忽而转为红色，忽而又变回紫色，危险地闪烁不定，充满了暴戾之气。那生物抬起头，伊恩的视野瞬间被深红黑色残影填满，如同眼前闪过一阵静电干扰。
——■……来这里■！……为了伟大的■……■的荣耀！
像是坏掉的收音机般，一段段破碎、混乱、无法理解的思绪涌入伊恩的脑海。兜帽下，一张扭曲变形、完全无法辨认的脸露了出来。
看来就连恶魔，也无法摆脱黑墙的影响啊。
那些通过虚空或混沌之力获得新生的生物，通常被称为恶魔。但显然，它们也无法无限制地吸收疯狂与混沌。一旦超出极限，它们似乎也会失去理智。
那生物暴戾的目光闪烁不定，将双臂向外张开。其中一只手中握着一个类似魔杖的东西。
噼啪——滋滋——
黑墙后方突然闪过一道道闪电，劈落在那生物的背上。那恶魔既没有进一步变异，也没有被烧毁，只是从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向四周散发着混乱的思绪与魔法，仿佛已经彻底疯了。
——■■们……都■■……■■死■■！
就在这时，伊恩的视野突然转向天空。在那生物高举的双臂上方，形成了一个深红色的漩涡，其中还夹杂着微弱的紫色魔法光芒。
轰隆，轰隆！
虽然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它完成，后果将不堪设想。
“嘶——啊！”
“吼——呜！”
就在这时，聚集在一起的怪物群突然发起了冲锋。它们要冲向哪里，已经不言而喻了。
呼——
就在这时，伊恩的视角突然快速移动，仿佛要逃离那正在进行仪式的源头。最终，视野扩大到足以看清黑墙另一侧的景象：一道灰白色的屏障将陡峭狭窄的峡谷一分为二。
当——当——
钟声正是从这里传来的。更准确地说，声音来自屏障后方悬崖山脊上的一座堡垒。
他们竟然也在这里修建了屏障，还把堡垒建在了悬崖半山腰。
这样的设计，显然是为了确保即便屏障被攻破，堡垒也能继续坚守。而且从结构布局来看，物资也能很方便地直接运送到屏障上——因为屏障的一端与堡垒的侧面相连。
士兵们正迅速将军用物资运过屏障。城墙上整齐排列着大型加农炮，手持弩箭和长矛的士兵从通道中涌了出来。几位看起来像是指挥官的骑士也出现在不同的位置——他们或许是在负责指挥各个区域的防御。
毫无疑问，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这也情有可原。
承诺的援军还没到。连指挥官都没来。该死的。
伊恩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在燃烧，可眼下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尽可能清晰地了解当前的局势。
城墙上火炮之间的空隙处，出现了几位身披红袍的法师。他们只有四个人，但兜帽下的深红光泽已经十分明显。环绕在他们周身的魔法粒子闪烁着异常强烈的光芒，清晰得有些诡异。
难道魔法浓度升高了？
或许这也是侵蚀带来的副作用之一。从黑墙中溢出的魔法绝不可能是正常的，但在此时此刻，这倒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我们要守住这里！”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悬崖上方的堡垒尖塔上，一位眉头紧锁的中年骑士正高举着剑。他身旁站着一个手持信号号角的士兵。看来这位骑士就是当前的代理指挥官。
“我们绝不后退！拿出必死的决心战斗！开火！”他猛地挥下高举的剑，身旁的士兵立刻吹响了号角。
当中年骑士低声咒骂时，一道巨大的弧线从堡垒城墙后方呼啸着升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抛物线从堡垒城墙后方升空。城墙后面显然架设了几台投石机。那道巨大的弧线在空中分裂成数十条更小的轨迹，像霰弹一样四散开来。他们投射的，很可能是捆在一起的碎石块。
呼！
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响起，碎石碎片毫无章法地坠落，有些甚至朝着伊恩的方向飞来。
那一刻，伊恩甚至有些希望有一块锋利的碎石能击中自己，结束这场无尽的幻象。
嗖——
但事与愿违，他的视角很快便转移开来。那些坠落的石块像流星雨般砸在他身后的地面上。
轰隆！轰隆！轰隆！
烟尘与碎石在怪物群中炸开，它们混乱的冲锋暂时被打断了。许多怪物被砸死，但这似乎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开火！”
“开火！”
城墙上的指挥官们挥舞着佩剑下达命令。手持重型弩箭的士兵们瞄准了正在逼近的怪物。
“射！”
伊恩短暂地瞥见了士兵们绷紧的脸，他们正用力稳住手中的武器。不远处，那些眼睛闪烁着深红光泽的法师们也在准备魔法，神情紧张而怪异。
“射击！保持冷静，继续射击！”
站在堡垒城墙边缘的那位指挥官，面容竟然有些眼熟。他是卢卡斯・兰菲尔德——之前在北境曾多次协助过伊恩的人。
伊恩视野边缘的深红光泽变得更加浓重，卢卡斯的脸也在视野中不断放大。伊恩意识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试图穿透卢卡斯的视角。
卢卡斯的目光与他对视。他的脸庞比以前更加沧桑，却丝毫没有慌乱。相反，他举起了一把泛着苍白光芒的剑，剑身上闪烁着橙色的火星。
那是用圣火淬炼过的剑，对吧？
这个念头在伊恩脑海中闪过，紧接着，那把燃烧着火焰的剑便填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咔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