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伊恩将板状肩甲扣在“白磷鳞甲”的肩垫上，试着转动了一下肩膀。
不错。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固定另一侧的肩甲。此刻他的状态极佳——强化后的属性、圣遗物装备，再加上卢恩特的祝福，让他拥有了近乎超凡的耐力。
然而，即便拥有这些，也无法彻底消除日积月累的身心疲惫。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种局限却给了他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无论自己变得多强，只要知道自己尚未完全脱离“人类”的范畴，便足以令人宽心。
倒不是说我只休息半天就急着要上阵……
伊恩直起身，调整了一下贴合小腿与脚踝的钢制护胫。盔甲与护腿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完美地包裹着他，那种触感仿佛身体长出了一层新的肌理。
尽管盔甲本身带有自然的凹槽，内衬也由多层薄金属板拼接而成，但他的动作依旧灵活自如，毫无束缚感。伊恩将“秘银钢长剑”系在腰间，随后并未将“暗影斗篷”罩在头上，而是整齐地固定在盔甲的肩垫内侧与护颈处。
这样一来，需要时随时都能拉起兜帽。
早知道当初有机会，就该多拿几件的。
他瞥了一眼斗篷边缘的破损与毛边，轻轻咂了下嘴。尽管有些磨损，斗篷表面依旧是哑光黑色，顺滑得不会勾住任何东西。
最后，伊恩将速射弩牢牢固定在右臂前臂上。他挺直身躯，凝神片刻，感受着盔甲的重量让自己的感官愈发敏锐，仿佛身体正从沉睡中苏醒，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伊恩抬手理了理头发，转身走向门口。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门，任由风中裹挟的细碎雪花拂过脸颊。奇怪的是，此刻的寒冷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你总算准备好了。”
米格尔站在门口，一只手牵着马缰绳。他的笑容异常僵硬，这也情有可原——伊恩最近刚任命他为副指挥官，这个象征性职位算是认可了他作为祭司团中唯一北境人的身份。
当然，这头衔也仅仅是个头衔而已。实际上，米格尔的职责与以往并无二致：负责指引军队行军方向。
“一切准备就绪，指挥官。”
伊恩点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米格尔身旁的马匹上。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名叫妮拉，身上装备着泛着银光的华丽马铠。
“圣火”祝福过的马匹，无需额外穿戴厚重的冬季护具。
嘚嘚。
妮拉迎上伊恩的目光，向前走了几步。它眼神灵动，动作矫健，显然休息得十分充分，甚至连身体都隐约多了一层薄膘。等行军结束后，它的肌肉线条想必会重新变得紧致分明。
魔法石也换了新的。
不知为何，妮拉忽然转过头，望向广场的另一头。伊恩没有多问，翻身跃上马背。坐稳的瞬间，马铠上镶嵌的魔法石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马铠上镌刻的符文既能保护妮拉，又能增强它的力量与耐力。或许正是长期接触魔法的缘故，这匹马才会拥有如此惊人的灵性。
妮拉方才的举动很快有了答案——前方的定居点居民已然聚集起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伊恩身上。
难不成它是想驮着我炫耀一番？
伊恩正思忖着，妮拉迈步向前，脚步划出一道大大的弧线，仿佛有意要在聚集的村民面前“巡游”一圈。伊恩扫了一眼前排，只见费尔、乔伊斯，还有那两位迫切想要加入队伍的北境护卫，都端正地站着。当他的目光与众人相遇时，他们纷纷以北境特有的方式颔首致意。
仿佛受到他们的带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整齐的鞠躬浪潮。
伊恩终于开口说道：“若你们决定离开定居点，就前往加尔・马洛。”
无人应答，众人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这份沉默近乎诡异，但伊恩并未深究——个中缘由显而易见，无需多费心思。
嘚嘚。
妮拉调整方向，径直面向广场。
米格尔早已骑在马上等候，见伊恩靠近，便示意他看向广场前方的景象。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高高举起的旗帜。旗帜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完整的图案展露无遗：白色底色镶着金色六芒星边框，中央是一柄朝下的红色长剑。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有时间做的这东西？
妮拉向广场靠近时，伊恩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六芒星象征着“白金龙”，红色长剑则代表“卡哈”，合在一起的寓意是——由白金龙圣使与北境伟大战士共同领军。这面旗帜是在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情况下制作的，但伊恩清楚，即便自己反对，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像当初给“希望之城”命名时一样，他的拒绝根本无人理会。
让他们冲锋陷阵时，个个都服从命令；可到了这种事上，倒是挺积极地自作主张……
伊恩轻轻咂了下嘴，将目光移到旗帜下方。
军队沿着广场边缘排列，队伍绵长而整齐。
最后方是骑兵部队——近五十名骑手。当然，考虑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围城战，骑兵并不会发挥关键作用。这些马匹主要是为了行军方便——若是途中有马倒下，大概率会成为当晚的晚餐。
伊恩锐利的目光扫过骑手们的腰间：每个人佩戴的都是同一种剑——“火种长剑”。这些骑兵与百夫长们共同构成了军队的精锐核心。虽然他们能享受骑马行军的舒适，但在战场上，他们也将承担最危险的任务。从他们的神情来看，他们对此引以为傲。
“我们会追随您，伟大的战士。”
“……伟大的战士。”
伊恩骑马经过时，逐一与每位骑手对视，并点头致意。
接下来是重装步兵部队。他们的装备五花八门，反映出雇佣兵出身的多样性——大多数人穿着锁子甲与板甲的组合，手持长矛、长柄斧或巨斧。尽管装备各异，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已做好万全准备。
“长官。”特鲁德站在自己的队伍旁，见伊恩看过来，便低下头致意。
每个百人队都由一名骑马的百夫长率领。他们注视着伊恩经过，眼中燃烧着坚定的斗志。
要是他们能表现得勉强些就好了——这样我心里也能少些愧疚。
伊恩压下心中的苦涩，与每位百夫长对视后，继续向前。
队伍后方跟着两辆大型马车，都是从特拉维加带来的军用车辆。车上装载着行军所需的干粮，以及给那些未获得卢恩特祝福的士兵准备的武器。
嘚嘚。
马车前方，停放着一辆载着圣火的推车。这是一辆双辕推车，车身由金属打造而非木材，车上放着一个双臂环抱大小的小型圣火，旁边整齐地堆着备好的柴火。
呼——
圣火中，橙色的圣火微微摇曳，丝毫不受飘落雪花的影响。广场上吹拂的微风，也正源自这圣火。
露西站在圣火旁，眼神比往常更加坚定。她与伊恩对视一眼，伊恩轻轻点头回应。推车的驾驶座上坐着坎托，其余三名战斗祭司则骑着马，在推车前方列队。
嘚嘚。
仿佛读懂了伊恩无声的指令，妮拉转身停下，让他能清晰地看到沿广场边缘排列的整支军队。
就在这时，伊恩眼前弹出了任务完成提示——“组建新军团”任务已标记为完成。几乎是瞬间，一个后续任务紧接着弹出。
【开赴前线】
任务名称依旧简洁明了。
伊恩没有细看任务详情，直接关闭窗口，对军队下令：“如你们所料，此次将是急行军。休息时间会很少，用餐也将在行军途中进行。”
“不许掉队。跟上队伍。”
士兵们将长矛柄重重砸向地面，发出类似野兽咆哮的短促呐喊。尽管伊恩所做的不过是招募、整编与装备他们，但眼前的景象，已然是一支整装待发的正规军队。
我的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但……
眼前的景象让伊恩在心中默默重申了一个承诺：要尽可能多地带这些人活着回来。这并非出于骄傲，而是对自己肩负的责任有着清醒的认知。
伊恩抖动缰绳，示意妮拉转向敞开的东门。
“前进！”跟在队伍中的米格尔提高声音喊道。
“前进！”
“前进！”
呐喊声此起彼伏，“屠龙者军团”高举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朝着前方进发。
军队沿着主干道向东南方向行进了两天，随后转向正东。连绵不断的降雪并未对行军造成阻碍。
这不仅因为士兵大多是北境出身，更得益于移动圣火中燃烧的圣火所带来的庇护。
“驱散内心黑暗，照亮世间万物……”
露西每天会手持柴火，进行三次祈祷仪式。祈祷结束时，柴火会被圣火包裹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随后她便将柴火投入圣火中。圣火中的火焰，比出发时愈发旺盛了。
呼……
圣火的温暖笼罩着整个军团。包括伊恩在内，所有已获得圣火祝福的人，都能感觉到体内的“火种”始终稳定燃烧，未曾减弱。即便未获祝福的人，似乎也能感受到圣火的庇佑。
圣火照亮了前行的道路，让军队得以避开被诡异黑暗笼罩的区域。尽管有圣火相助，军团始终没有偏离主干道——留下的诅咒之地散布在四周，随时可能吞噬掉以轻心的人。伊恩时刻保持着敏锐的感知，确保无人犯下这样的错误。
“什么……？”
几天后，正当军队沉默行军时，队伍中突然泛起一阵骚动。本就昏暗的天色骤然变暗，仿佛瞬间坠入了深夜。
“卡哈……这到底是……”
“太离谱了……该死的……”
无论出身如何，军团士兵们都抬头望向天空，震惊地喃喃自语。
头顶的黑暗甚至不能称之为“云层”——它质地粘稠，如同怪物的体液般扭曲蠕动，仿佛随时可能倾泻而下，将大地吞没。就在片刻之前，天空还完全没有这般景象。
“黑墙……竟然已经这么近了……”
这种黑暗是黑墙引发的现象。军团已经靠近到能直接感知到它的程度了。
祭司们此前还在绝望地凝视着诡异的天空，此刻却本能地低下头。远处，黑暗一直延伸到地面——那便是黑墙。根本无法估算它的具体距离，天空与墙体的交界之处模糊难辨。
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从地面向上攀爬，直至吞噬苍穹，完全违背了自然规律。
“光辉之火……燃烧之心……请赐予我们力量……”祭司们开始吟诵祷文。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正径直走向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的口中。事实上，他们早已身处其中。
“怎么会这样……该死的……”米格尔目瞪口呆，茫然地喃喃自语。
他的目光投向几步开外的伊恩。尽管看不到伊恩的表情，但从他的姿态中，米格尔能断定，伊恩依旧像往常一样镇定。
米格尔咽了口唾沫，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黑墙会是这种状态吗？”
“不知道。完全不知情。”伊恩没有回头，语气依旧平淡如常。
“那……会不会是侵蚀——”米格尔的话没说完，伊恩忽然转过身来。
“侵蚀什么？”
“……没什么。说出来怕会招来晦气。”
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瞥了一眼圣火——在压抑的黑暗映衬下，圣火此刻显得愈发明亮。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轻轻抖动缰绳，示意妮拉加快步伐。
头顶的暗影如同活物般蠕动着，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我想我们已经进入‘绝望之谷’了。”
米格尔打破了沉默。自从陷入黑暗后，已经无法分辨时间的流逝——没有昼夜之分，众人对时间的感知迅速变得迟钝。
他们已经露营了几个小时，甚至没有生火，只能猜测或许又过了一天。
“绝望之谷？”伊恩将兜帽压得很低，没有回头问道。
“那是古代对抗恶魔的战争中，无数战役的发生地。”
回答来自伊恩身后。
“这里是连接北境与帝国的战略要地。后来恶魔被击退，人们在山谷中央修建了一道城墙——那道墙就是现在的卡林吉翁。”
说话的是坎托。他已经把驾驶座让给了唐纳德，此刻正骑马跟在队伍中。
“指挥官对历史课没兴趣。说真的……你能不能让开？”米格尔咂了下嘴，挥手示意坎托退到后面。
坎托皱了皱眉，但还是毫无怨言地退后了，只是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米格尔又轻轻咂了下嘴，补充道：“最多还有半天路程。就算晚一点，明天这个时候，我们也能抵达卡林吉翁了。”
“已知的危险总比未知的好。”伊恩语气轻松地打趣道。
米格尔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伊恩没有解释。他的目光转向前方——地形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侧的山脊愈发陡峭，阴影也愈发浓重。远处，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仿佛随时会被吞噬——那大概率是卡林吉翁发出的光。
这里的海拔更高。
光芒之外，一片无边无际的绝对黑暗赫然矗立——那便是黑墙。伊恩推测，队伍中许多人之所以始终盯着地面，很可能就是因为这黑墙。直视它会唤醒人类内心深处一种原始而难以名状的恐惧。然而，这种恐惧对伊恩却毫无影响。
这片地形陡峭得连怪物都难以攀爬。他们还真是尽可能地把能连接的地方都修上了城墙。
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犬牙交错的山脊——几段城墙如同孩童搭建的积木般散落其间。这是一项堪比中国长城的宏伟工程。单是这些屏障的存在，就足以威慑那些试图越过的弱小怪物。
突然，伊恩猛地抬头望向天空。天地间骤然变得异常明亮，随即光芒迅速转为深红色，又渐渐暗淡下去。
那抹红光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与笼罩天空的压抑黑暗交织在一起，如同心跳般微微搏动。
“搞什么鬼……该死，吓我一跳！”米格尔喃喃自语，瞪大双眼注视着这诡异的景象。
就连远处的黑墙，似乎也被这变幻的红光所笼罩。目之所及的一切——大地、天空、白雪，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血色。
米格尔仰头叹息，喃喃道：“这么近距离看到，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之前还在纳闷，它怎么没‘异动’呢。不过现在总算结束了——或许这样反而是好事，你觉得呢？”
“……这不是异动。”伊恩低声说道。
米格尔转向他，困惑地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伊恩没有回答。米格尔疑惑地催马靠近，当他看清伊恩的脸时，自己的眼睛也瞬间睁大了。
伊恩正死死盯着那片变幻的红色天空，他的双眼，已然完全被深邃的血红色所浸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