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俯视着伊恩，目光有片刻的动摇。那动摇转瞬即逝。当大公松开紧握的拳头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为那些愿为北境浴血奋战的战士们付出，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但遗憾的是……”他本想让语气更坚定豪迈些，可话音还是忍不住微微发颤，“这里的库存不足以武装一整个军团。不过，侯爵，这应该不成问题吧？”
想得倒挺美。伊恩心里冷笑，面上却故意点了点头：“当然不成问题。毕竟，眼下有这么多卫兵在此……”他的目光扫过大殿，才慢悠悠地补完后半句，“我也想请他们帮帮忙。毕竟单凭我一人，恐怕难以运走这么多物资。”
与伊恩目光相接的卫兵们，头盔下的身形微微一动——想来是无声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见卫兵们态度配合、心意已决，大公紧紧攥住座椅扶手，开口说道：“那就把武器运走吧，侯爵。但你要记住，这样一来，特拉维加的防御会变得空虚。”
他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宽厚，但那双几乎要将扶手捏碎的手，却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所以，你要像卡哈那样，死守卡林吉翁——绝不后退一步。”
绝不后退？
伊恩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毫不畏惧地迎上大公深邃的目光，随后礼貌地颔首：“我会尽全力。”
毕竟，对他而言，后退从来就不是一个选项。
伊恩骑着一匹深红色的骏马，驶出城堡大门。这匹马是用来替换他来时骑的那匹瘦弱老马的。但变化远不止于此。
叮当作响——叮当作响。
他身后，三辆由四匹马拉动的大型军用马车，正稳稳地依次行进。
马车内装载的武器，足以武装约三百五十名士兵。而且每一件武器，都是用帝国钢材打造的。大公几乎清空了军械库里所有的备用武器，坚固的马车和十二匹战马也算是额外的馈赠。至于赶车的士兵，伊恩打算让他们步行返回。
即便如此，伊恩回头望向马车时，神色依旧算不上轻松。
还是不够。
数量比他预期的要少。显然，大公手头的储备也并不充裕。尽管如此，伊恩此次获取的物资，也已足够武装大多数领地的常备军了。卫兵们的积极配合，也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
卫兵们看向伊恩的目光中，满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真切的敬重。
……也是，毕竟有太多领主把士兵当炮灰使唤了。
这么看来，相比之下，他倒像个圣人了。
事情的进展比预想中顺利。他无意间打了大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大公既然知晓了侯爵麾下军队的真实规模，接下来的几个夜晚，恐怕很难睡安稳了。
说不定，他还盼着我们在战场上全军覆没呢。
这种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即便伊恩统一了雪原，那些蛮族也未必会乖乖听从大公的命令。他们很可能会再次分散到广袤的雪原上，就像过去那样，放弃那些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定居点。
当然，伊恩既没打算顺着大公的心意行事，也不会让事情按他期望的方向发展。
若把目前收集到的所有物资汇总，应该还能再武装五百五十人左右。既然半数雇佣兵已经配备了精良装备，我们就可以……
伊恩有条不紊地梳理着思路。以现有资源，军队抵达卡林吉翁后，剩余士兵应该能全部武装完毕。唯一不确定的是，届时堡垒中还会剩下多少备用装备。
他正思索着，耳边传来隐约的低语声。
“难以置信……那是北境的英雄……”
“求求您，一定要守护好北境……”
人群中，敬畏与急切的轻声祈祷此起彼伏。特拉维加的居民们纷纷涌上主街，在道路两侧排起长队。伊恩到来的消息像野火般迅速传开。尽管人们都恭敬地低着头，但没有一个人敢挡在他的去路前。
真符合北境的风格。伊恩看着眼前望不到尽头的人群，苦笑着想。
但下一秒，他停住了脚步。
并非所有人都在为他让路。前方的岔路口处，几辆马车正缓缓驶出，转向西城门时，挡住了部分街道。几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口，仿佛在守卫那里一般。
认出他们后，伊恩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他们之前可不在这里。”
他示意身后马车的车夫跟上，随即轻抖缰绳。骏马在围观人群的两侧疾驰而过。
嗒嗒嗒！
转瞬间，那些熟悉的身影便近在眼前。众人纷纷以各自的方式向他致意，伊恩灵巧地拉住缰绳，让马停下，微微侧身。
“没想到你们会亲自来。见到你真好，费尔。”
站在那里的，正是六芒星联盟的领袖、帝国方舟商队的首领费尔。
费尔露出了他标志性的温暖笑容：“能在这里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您是圣使——还是该称呼您为侯爵大人？”
“随你喜欢。这么说，你们就是我一直等的、来自首都的支援？”
伊恩瞥了一眼正朝西城门驶来的那队马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费尔立刻点头：“没错。接到殿下的消息后，我们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我还带了风车贸易公司的老板乔伊斯一起来。”
费尔朝左侧示意了一下，将随行的人介绍给伊恩。伊恩的目光扫过众人。
他看到，在费尔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站着他忠心耿耿的护卫博尔，还有一个面容锐利、神色略显烦躁的男人——显然是帝国人。帝国人身旁，还有一名北境雇佣兵负责护卫。每一张面孔，他都很熟悉。
“辛苦你们远道而来，费尔。”
“联盟的尊贵客人有难，我们自然该伸出援手。”费尔笑着回答。
乔伊斯再次恭敬地深鞠一躬，动作一丝不苟。与此同时，他身边的护卫却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显然对此不以为然。
费尔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说实话，殿下的消息来得太突然，我们既没时间准备，也来不及调集足够的物资。情急之下，我们顺路去了风车贸易公司。幸运的是，他们有现成的物资，还同意加入我们。”
“同意？”乔伊斯的护卫又咕哝了一句，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乔伊斯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舔了舔嘴唇，补充道：“……说实话，我一开始犹豫了。但这家伙说，如果我不来，他当场就用斧头把我的头劈成两半。”
“是吗？”伊恩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好奇。
站在一旁的博尔点了点头，仿佛这样的威胁再正常不过。伊恩的目光转向乔伊斯的护卫，仔细打量着他。他记得这个人——他是六芒星联盟成立时的幸存者之一。过去在战场上，这个男人曾挥舞着一柄单刃斧，戴着能迸发出闪电的钢铁护手。
“看来我还欠你一个人情。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人雷金，大人。您不必将此视为恩情——您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拯救了我的祖国。”护卫郑重地说。
“我也有同感，伟大的战士。”博尔也开口道，语气温暖。看得出来，他已经完全康复了，身形比之前挺拔宽厚了许多。虽然不再像伊恩初见时那般魁梧，但也早已不是当初那副瘦弱的模样。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费尔插话进来，咧嘴一笑，“我们刚进入特拉维加时，还担心要一路追到前线才能赶上您。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听说您刚从这里经过！”他兴奋地拍手，仿佛在惊叹这奇妙的巧合，“所以我们就守在这里，等着加入您的队伍。”
“确实是幸运的巧合。”伊恩微微点头，“还好我们没有错过彼此。”
“是啊，一定是女神在指引我们。我本来还好奇，您找大公殿下有什么事，不过……”他的目光转向伊恩身后驶来的马车，笑着说，“……看来我的疑问已经有答案了。这段时间，您一直在独自支撑，都是因为我们来晚了，对吗？”
“你们没有来晚，时机刚刚好。你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谢谢您这么说。”费尔表达了谢意。这时，两个商会的卫兵牵来了四匹马。两位商会领袖和他们的护卫纷纷上马，伊恩也握住缰绳，催马向前。
一行人朝着西城门行进时，费尔骑马来到伊恩身边，问道：“您现在麾下有多少兵力？”
“一千一百多人。”伊恩随口回答。
“一千一……？那、那可是军团规模的兵力啊！这些人都是您从雪原召集来的吗？”
“不全是，但雪原的蛮族确实已经被我统一了。”
“什么……！”
博尔和雷金都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伊恩。费尔则发出一声惊叹的低哨。由于多次穿越雪原，他非常清楚，完成这样的壮举有多困难。只有乔伊斯，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一言不发。
“您果然是北境的伟大战士。我一直以为，这样的事几乎不可能做到，可您总能超出我的预期。不过……”费尔注意到乔伊斯严肃的表情，舔了舔嘴唇，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面对如此规模的军队，恐怕我们带来的物资，能帮上的忙有限。”
“未必。”伊恩语气干脆，瞥了一眼前方的马车，“你们带了多少物资？”
乔伊斯第一个回答：“圣使大人，风车贸易公司带来的物资，足够武装约一百三十名士兵。”他调整了一下裹在卷发上的厚头巾，“自从黑墙异动以来，我们就一直在囤积武器。但皇帝颁布诏令后，大部分武器都不得不以成本价卖给帝国军。现在剩下的，都是当时我们偷偷藏起来的。”
竟敢违抗皇帝的命令，胆子比我想象的大。
“既然如此，我会为这些物资支付合理的报酬。”
“咳嗯……！”
“咳！”
博尔和雷金同时清了清嗓子，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乔伊斯。商人的眉头微微皱起，在两人的注视下，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就算我的头被劈成十二瓣，也不能白送啊！要知道，因为他是贵客，我已经给出最低价了……这可不是免费的！”
他不耐烦地厉声说道，猛地转头瞪向雷金：“是圣使大人自己说要付钱的。你能不能别一直翻白眼？”
雷金的鼻子因恼怒而微微抽动。这时，伊恩平静地插话，语气平稳：“我会按价付款，你不用担心。你们俩也别争了，我理解你们各自的立场。”
听到伊恩的话，两名北境护卫立刻低下了头。
费尔察觉到伊恩的示意，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恐怕我们只能提供足够武装五十名士兵的物资。很抱歉，没能准备更多。”
“不必道歉。”伊恩语气平和地说，“况且，你们商会带来的物资，全都是上等货。”
他不禁想起，在游戏里，这些物资只有通过罕见的幸运事件才能获得。除非赛拉斯从皇宫出面干预，否则他一开始期望的物资数量，从根本上就是不现实的。
“品质绝对有保障。所有物资都是用帝国钢材打造的，其中还混有几件魔法物品……”费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调，“我们还带来了您特意要求的那件物品，圣使大人。说实话，要弄到它可不容易。预算超支了，我还自掏腰包补上了一部分。”
“……你们按时送到了。”
“商人靠信誉生存。当然，直觉也很重要……不过你也知道，我在这方面向来不擅长。”
你成长了不少。
伊恩在心里默默想道。这时，费尔快速笑了笑，补充道：“希望它能符合您的预期。”
“等我回去再看。你也知道，我们时间紧迫，还请再加把劲。”
“接下来一两天，大家都会拼尽全力的。”费尔保证道。
“很好。”伊恩点头，催马来到队伍前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行军途中，以身作则是维持士气的最佳方式。
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伊恩率领着队伍前行，东南方的天空中，厚重的乌云像翻滚的浪潮般涌来。抬头望去，仿佛整个人都在与一股强大的气流对抗。
此刻，雪原腹地恐怕正刮着猛烈的暴风雪。落在他脸颊上的雪花，或许只是风暴的边缘而已。
感觉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伊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天空移到前方的道路上。之前被森林树木遮挡的木栅栏，沿着蜿蜒的上坡路，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嘚嘚。
目的地已近在眼前，可预期中的反应却没有出现。
因为紧跟在伊恩身后的两位商人，此刻正趴在马背上打盹。乔伊斯还在强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而费尔则把兜帽拉得低低的，身体向前瘫着，一动不动。显然，一整夜的赶路让他们疲惫不堪。
要不是此刻走在平缓的斜坡上，他们恐怕早就从马背上摔下去了。当然，也不必担心——博尔和雷金分别在两人身旁，密切地留意着各自要保护的人，尽管他们眼中的无奈显而易见。
“伟大的战士回来了！”
号角声与呐喊声打破了寂静。瞭望塔上的蛮族战士已经发现了这支队伍。
两位商人猛地惊醒。费尔困倦地眨了眨眼，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喃喃道：“我、我们终于到了。”
……至少他们的嘴还没冻僵。
伊恩看了看费尔和乔伊斯，确认他们意识清醒后，点了点头：“正如我之前所说，把从特拉维加运来的物资算作你们库存的一部分，公平分配给大家。”
“当然。但是……”费尔犹豫了一下，与乔伊斯交换了个眼神，补充道，“您真的确定要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吗？我们能做好吗？”
他们似乎对自己能否管理好数百名等候在此的蛮族战士毫无信心。对他们而言，这恐怕就像走进了一群饥饿的食人鱼中间，尤其是当定居点内的喧闹声传到耳中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只要把规则说清楚，剩下的他们会自己处理。”
伊恩平静的保证，让费尔和乔伊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们并非相信伊恩的话，而是露出了一种决绝的神情，仿佛在为一场危险的交易做准备。
当队伍靠近木栅栏时，定居点内的喧闹声已经平息下来。前方，大门赫然在目。
“你们按自己的节奏跟上来就好。”
说完，伊恩轻轻催马向前。仿佛早已约定好一般，大门吱呀作响地打开了。
吱呀——
两名蛮族战士推开沉重的木门，侧身站在一旁。伊恩毫不犹豫地策马穿过大门。
费尔和乔伊斯紧随其后，目光越过伊恩的背影，落在前方的景象上。
“哇……”两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广场上挤满了蛮族战士和雇佣兵，所有人都聚集在那里等候。与他们的预期截然不同，战士们在百夫长的带领下，整齐地排成队列，纪律严明，整装待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