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看着米格尔衣衫不整的模样，补充道：“又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了。我跟你说过，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
“我知道。可你也清楚露西那性子有多倔，而且村民们好像也不怎么睡觉。”
“……也是，我早该想到。”伊恩喃喃道，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过去这几天，村民们天刚蒙蒙亮就起身，一刻不停地忙碌着，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原以为圣火还得再做几天，结果他们从大清早开始就赶工，居然就这么做完了。虽说边缘还有点粗糙，但露西的要求都满足了。就这工时来看，已经很厉害了。对了，瞧瞧你的雕像……咳，不说这个了。”
在伊恩的注视下，米格尔慌忙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露西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咱们现在过去，差不多刚好能赶上结束。”
“……行吧。”没理由不去。伊恩轻轻叹了口气，将卷轴收回背包，起身站了起来。
米格尔的目光在刚走出浴桶的伊恩身上打转——伊恩周身还冒着热气——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你又多了些伤疤，肌肉也比以前更结实了。”
“你今天废话真多。”伊恩一边用布擦干身体，一边说道。
米格尔移开视线，补充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纯粹的事实而已。”
好吧，他说得也没错。比起两人以前并肩作战的时候，伊恩的身形确实更魁梧、线条也更分明了。这想必是力量属性提升的缘故。不过，得益于天生清瘦的骨架，他看起来依旧矫健利落，而非臃肿笨重——敏捷属性或许也在其中起了作用。
倒不像是个法师的身材……
伊恩嘴角噙着一丝浅笑，拿起摊在床上的厚实毛皮衣物。这里虽然也整齐摆放着亮面铠甲，但此刻并无穿戴的必要。
“听说那些空手而归的信使，今天下午应该就会回来了。”米格尔完全走进屋里，靠在门边的墙上，看向伊恩说道，“要是那些村子不响应召唤，你真打算亲自去把他们拽过来？”
“计划就是这样。怎么，有问题？”伊恩一边说着，一边将脚伸进一双镶着神秘黑毛边的皮靴里。
米格尔摇了摇头：“没问题，完全没有。咱们上战场时人手越多越好，这样咱们这边的伤亡也能少点。”
“还挺懂行。”
“我就是在想，照这个势头，咱们说不定真能在这儿建一座像样的城——不是什么聚居地，而是真正的北方要塞。”
伊恩拿起熊皮斗篷，点了点头：“我本来没这个打算，但要是真能成，也挺好。”
米格尔看着伊恩，眼中的敬佩更甚，补充道：“我觉得你会成为史上最伟大的‘伟大战士’，名留青史。”
“那是因为北方那些所谓的‘伟大战士’，不过是一群沉迷战斗的疯子罢了。”
伊恩嗤笑一声，将斗篷披在肩上：“只要有人愿意去做，谁都能做到。”
统一北方部落，本就是成为真正北方霸主的必要一步。一旦打下坚实的基础，自然会有更多北方人前来投奔，就连自治领地的北方人，也会真心实意地追随伊恩。
当然，奥拉夫大公或许不会乐见其成。但只要前线防守稳固，他就没有理由质疑伊恩的行动。可如果军队选择站在伊恩这边，情况就可能变得棘手。不过，伊恩本就无意与他发生冲突。
我只需要支持，仅此而已。
奥拉夫大公安分守己，伊恩才能避免受到牵制，这也是制衡皇室与圣教团最简便的方式。
“呃……可在我看来，这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人能做到。毕竟，你可是有雕像纪念的大人物啊。”
伊恩微微眯起眼，看向米格尔。
米格尔连忙移开目光，喃喃道：“我、我没在调侃你。或许你没听说过，但你是唯一一位成就超越卡哈神的伟大战士。毕竟你斩杀过巨龙，而你也知道，就连卡哈神最终都没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才会为你立雕像——”
“带路吧，别越说越离谱了。”
“啊，好、好……”米格尔紧张得冒出了汗，连忙转身推开门。
这家伙，真是服了。
伊恩不屑地嗤了一声，跟着他走出房门，来到街上。阴沉的天空下，却是一派热闹景象。虽未到正午，整个村子却已一片繁忙，没有一个人闲着。
“大人。”
“……大人。”
村民们路过伊恩时，纷纷点头致意。第一天的时候，大家见到他还会停下脚步鞠躬，但现在都忙着准备工作，只是匆匆点头便擦肩而过。伊恩倒觉得这样自在多了。
“我有点担心留在村里的人，他们好像打算把所有粮食都留给我们。”米格尔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女人们在不停地为军队制作腌肉、毯子和内衣；就连孩子们也在忙着跑腿，或是照料马匹。
伊恩随口回道：“等我们到了特拉维加，可以给村子送些补给回来。”
“咱们真有富余的物资吗……？不光是物资，咱们的钱也不够啊。”
“放心，钱的事不用愁。”
“……什么？”米格尔一脸困惑地歪了歪头，但伊恩没理会他，径直朝小巷深处走去。
“吉尔菲！赶紧把那把锤子拿过来！”
“把绳子拉直了！想砸到人吗？”
不远处又是另一番忙碌景象：有人在拆除旧栅栏，有人在搭建更宽的新栅栏；中间的空地上，人们在打磨原木的顶端，制作支架；还有人在清理树桩的根系，这样的场景随处可见。
“这干活速度也太快了吧？”米格尔笑着瞥了伊恩一眼，“不过话说回来，你在这当中可帮了不少忙。”
你今天话格外多。
伊恩心里想着，轻轻耸了耸肩。过去几天，他确实主动帮忙做了些伐木的活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很多战士都奉命离开了村子，导致人手短缺。当然，他也不是整天都在砍树，而是选了个更简单高效的方法。
“说真的，我从没见过有人这么用龙器。”米格尔说道。
伊恩当时用的是秘银钢剑“白金爪”，砍树就像切纸一样轻松。那把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魔法剑，哪怕是最粗的树干，也能毫不费力地斩断。虽然真言回路消耗魔力很快，但秘银钢剑的耐用性却丝毫不受影响。
“不过嘛，我以前也没见过真正的龙器就是了。”米格尔笑着补充道。
听着米格尔的打趣，伊恩也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武器就是拿来用的，能用上的时候就该用。”
要是能加快进度，伊恩倒也乐意把秘银钢剑借出去。但这根本没用——剑身上镌刻的魔法回路只与伊恩的魔力相契合，除了他，没人能挥动“白金爪”。
“他们还真把这里清得一干二净。”伊恩望着拆除栅栏后的区域说道。
村民们一心扑在扩建木制防御工事上，新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如今只剩下一个个树桩。
“后续迁来的人得自己盖房子了。不过话说回来……”两人拐上通往中央空地的路，米格尔笑着说道，“这景象多好啊，充满了生机。”
“要是不用备战就更好了。”
“别这么说嘛。大家之所以这么卖力，不就是为了备战吗？你忘了？北方人本就是战斗的民族。”
伊恩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浅笑，没有反驳。
毕竟，是他带领这些人走向危险。但他并未因此突然心生愧疚——若是前线失守，会有更多人遭殃。更何况，这些人宁愿倾尽全力做好准备，也不愿逃避敌人，选择正面迎战。
“到了。”米格尔指了指前方。随着行人逐渐变少，中央广场终于出现在眼前。
卡哈神和伊恩的雕像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威严的祭坛，就立在原本放雕像的位置前方。
“比我想象的要大啊。”
祭坛是用打磨光滑的木板搭建的平台，上面立着一个巨大的方形木制圣火，像是几块木板拼接而成。它看起来更像一个巨大的木箱子，架在一个稍小的方形底座上。
差不多有我这么高了……
圣火旁边有一组呈水平L形的木梯，一个村民正站在梯子上，整理着圣火中央的柴堆。
米格尔赞许地点了点头：“我都说了，做得挺像样吧？肯定费了不少劲。老人们一完工就直接去睡觉了，现在说不定都睡得不省人事了。”
“她在那边干什么？”
伊恩抬了抬下巴，指向露西娅——她正站在木制底座上，背对着他们。旁边有个男孩，头顶上稳稳地顶着一个水桶。露西把手伸进桶里时，桶里的黑水泛起了涟漪。接着，她用蘸了深色液体的手指，在圣火表面写写画画。
“哦，你说那个啊？那是掺了大量灰烬的水，她在用这个画祷文。这么做是为了确保圣焰不会烧坏圣火本身。”米格尔立刻解释道。
米格尔放慢脚步，凑近伊恩，轻声说道：“能求你个小事吗？”
“什么事？”
“……我虽然见识浅，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仪式。现任圣女按理说能顺利完成，但还是……”
伊恩看向米格尔，只见他正担忧地望着露西娅。
“所以，你是想让我确保她不会失败？”
“不止如此。要是情况不对，在她硬撑之前，我希望你能阻止她。就算超出能力范围，她也肯定会想办法完成的。我们不能让她受伤，又不是只有今天能做这个仪式。”
米格尔与伊恩对视片刻，补充道：“她可能不会听我的，但对你的话，她肯定会无条件服从。”
……要说起来，她现在的样子倒更像你。伊恩心里笑着，嘴上回应道：
“行吧。但今天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啊……？”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离开村子，我不想让她独自完成这个仪式。”
米格尔恍然大悟，显然之前没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可是……”
“别担心，我会确保她成功的。”
“你打算怎么——”
“你们来了。”
“恭迎大人。”
米格尔的话还没说完，平台上的北方战士就发现了伊恩，纷纷鞠躬致意。露西娅也转过身，注意到了他们。米格尔立刻闭上嘴，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露西娅在两人之间看了看，微笑着说：“来得正好，我刚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看样子，你今早没少忙活。”伊恩在平台前停下脚步，说道。
露西娅摇了摇头：“都是大家在辛苦，我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伊恩嗤笑一声。她的眼底分明藏着疲惫。
“要不开始之前先休息会儿吧？你看起来很累。”米格尔提议道。
露西娅看了看从平台上走下来的村民，耸了耸肩：“我没事，我觉得可以开始了。”
“好，那就开始吧。”伊恩迈步走上平台。
露西娅抬头看向他：“您真的要在这儿看着吗？”
“嗯，万一需要帮忙呢。”
“帮忙？怎么帮……？”露西娅困惑地歪了歪头。
伊恩没有再多说，只是朝梯子顶端指了指。露西娅眨了眨眼，没有追问，转身走向梯子。想必她也知道，伊恩不会解释太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伊恩跟着她走上梯子，目光落在圣火上。凑近了才发现，这圣火的做工远比看上去要用心：虽然外形依旧像个大箱子，但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木板之间严丝合缝，边角也拼接得整整齐齐。圣火侧面还能看到淡淡的祷文印记——想必是露西娅一早上一点点刻上去的。伊恩轻轻咂了咂嘴。
……真希望能把那雕像也扔进去一起烧了。
转过拐角，祭坛后方并排摆放的雕像映入眼帘。有卡哈神的雕像倒也合理，但看到自己的雕像时，伊恩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而且居然还有好几个这样的雕像……
伊恩强压下叹气的冲动，注意到露西娅在梯子顶端停下脚步，侧身让开了位置。他走到露西娅身边站定——梯子足够宽，两人并肩站立也很从容。圣火的内部清晰可见：和外部一样，内壁也铺着木板，但上面均匀地钻了许多小孔；中央的柴堆堆得中空，摆放得十分讲究。
“……我要开始了。”露西娅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说道。
她的左手里，已经握着那把匕首。伊恩微微眯起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