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援？简直荒唐……”伊恩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突然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拒绝帮助的时候。紧接着，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不是说要去前线战斗，”露西娅紧盯着他，连忙补充道，“我会在屏障后方活动，只负责维持圣焰。即便如此，恐怕也会相当吃力。”
她一定以为伊恩的笑容是委婉拒绝的信号。
当然，这是个误会。让他露出笑容的，并非露西娅的这番话。
快做决定吧。选一条路坚持到底。
这抹带着嘲讽的笑容，是针对他自己肤浅又矛盾的本性。即便到了此刻，他内心深处仍有个声音在坚持——不能把这个曾由他守护、面无表情的女孩，带到那个恐怖的战场上去。
可另一部分的他却认为，为了生存，不择手段本就是理所当然。而且，后者正逐渐占据上风。
到头来，他与王室和圣教团那些伪君子并无二致。他既是个骗子，像精灵般狡诈；又像矮人般自私。他拥有兽人般的冷酷无情，还和所有法师一样，擅长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即便此刻，他仍在说服自己：带露西娅奔赴战场，错在皇帝与圣教团。
然而，他心中所想，绝非仅此而已。
“不行。”伊恩开口说道，露西娅的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一丝迟疑。
“可是伊恩大人，我——”
“可是伊恩大人——”
“你搞反顺序了。这件事我说了不算，你得先获得神殿的许可。现在你归他们管辖。况且，你留了封信就跑来找我，没有正式授权，我不能带你去前线。”
露西娅眨了眨眼，似乎没料到他会给出如此根本的答复。
伊恩耸了耸肩，继续说道：“而且，或许有更高效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前线战线漫长且危机四伏。我不知道你打算在哪里、以何种方式点燃圣焰，但在前线来回奔波是绝对行不通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想试试。”露西娅喃喃自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点了点头，“我会按你说的做。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应该会有人在聚居地等着。我已经通过佣兵给神殿传了消息，这点我很确定。我会去请求他们的批准，并商讨可行的方案。或许……”
她望向伊恩，平静地补充道：“女祭司大人可能早就有计划了。我相信她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而且她经验丰富得多。如果真是这样，副祭司会在聚居地等我们的。”
看来，无论如何，她都下定决心要跟来了。
伊恩轻嗤了一声。也罢，要是她能完全认清当前的局势，圣火神殿的圣女或许反而会亲自决定派露西娅前往前线。
“一想到要撞见那个女人，我就喘不过气。她说不定会朝我们喷火呢。”
米格尔迎上伊恩的目光，摇了摇头说：“她可不只是严厉——是那种极致的严厉。她爱挑剔，还特别喜欢唠叨。”
“这么说来，她倒是个称职的祭司。”伊恩评价道。
“嗯，确实如此。就算有一天她得到神启，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她能承载的圣焰数量多到惊人。”
米格尔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而且女神本尊也时常会赐予她恩典。除此之外，她的战斗技巧也格外出色。我和她交手过很多次，却一次都没赢过。”
“连你都打不过她？”伊恩眨了眨眼。
虽说米格尔算不上声名远扬的战士，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佣兵，拥有大量实战经历。神殿的侍祭可没那么容易就能打败他。
伊恩得出结论，喃喃自语道：“看来那座神殿的祭司，个个都是战斗高手啊。”
露西娅立刻点了点头：“那是当然。你知道吗？圣火神殿在战争年代曾盛极一时。”
“不知道。”
“在那个时代，烈焰女神的教义被视为美德。侍奉她的祭司，待遇与圣骑士或十字军并无二致，职责也颇为相似。”
“这么说，你们神殿的祭司，是所有祭司中最擅长战斗的？”
露西娅的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她表情的变化虽细微，却足以显露她的自豪。
“是的，我们在战斗中运用圣焰的技艺，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步。不过，我得承认，有时候我们的热情确实有些过了头。这些不足，是在黑墙出现之后才凸显出来的。”
不等她展开细说这段历史，伊恩便打断了她：“这么说，当年研发的那些战斗技巧，至今仍在传承？”
“所有祭司都会学习。我和米格尔也不例外，只是我们目前还称不上精通。”
伊恩回想起他们与寄生蜘蛛战斗的场景。那些将蜘蛛烧成焦炭的火焰威力惊人，而且与他预想的不同，几乎没有造成任何附带伤害。露西娅和米格尔的动作也丝毫不显笨拙。
战斗祭司……难道这是侍祭可选的职业发展方向之一？
后来他才了解到，侍祭是平衡性极佳的职业，非常适合新手。根据技能树的不同选择，玩家既可以将侍祭培养成防御型，也能打造成进攻型。而侍奉烈焰女神路恩特尔，更偏向于后者。
“如果能合理部署祭司，他们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十字军留下的战力空缺。要是我能维持足够的圣焰，我们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露西娅补充道。
“我觉得已经够厉害了。手持盾牌和连枷、释放圣火的祭司，那场面可真壮观。”米格尔面带自豪地说道。
伊恩用下巴指了指他，问道：“那你呢？就算没有得到神恩，你能操控圣焰吗？”
“我跟你说过，我没那种天赋。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怎么操控圣焰。”米格尔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笑着说，“真是搞不懂。其他人好像都能轻松承受那种热度，可我却感觉快要窒息了。不管我多集中精神，就是没办法。或许我就是太笨了吧。”
伊恩微微歪了歪头。
他并非缺乏信仰，行为举止也不至于招致神明的厌恶……
米格尔看到伊恩的神情，爽朗地大笑起来：“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真的不介意。毕竟，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对吧？我能成为祭司，全靠露西娅，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而且，我还有这个呢。”
米格尔抬起左臂，露出了他的钢铁义肢：“这玩意儿在战斗中特别好用。至少，足够争取时间保护我们未来的圣女了。再说了，我还藏了一手绝活呢。”
很明显，他是想打消伊恩对露西娅安全的顾虑。
这家伙还挺会不动声色地安抚人。
伊恩暗暗勾了勾嘴角，随即说道：“你还带着那个东西啊？”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幸运符。幸运符这种东西，可不能随便离身。”米格尔说着，用踏在马镫上的脚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次别藏着掖着了。”伊恩这时开口，语气平淡。米格尔动作一顿，眯起了眼睛。
伊恩又若无其事地补充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情况真到了最糟的地步——就用它。别犹豫。留着不用，没任何好处。”
“嘿……你这话说的……”米格尔皱起了眉头。
“我们还没开始行动呢，你就说这种话？真让人不安，尤其是从你这个‘北方勇士’嘴里说出来。”
“世事难料，我这么说，是为了我和露西娅，不是为你。”伊恩语气坚定，微微点了点头，“别有所保留。除非你也想在右臂和右腿上都装上钢铁义肢。”
“天啊，连你说话的方式都……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说，我实力最弱，所以别逞能冲上去冒险，重点是保住性命，对吧？”米格尔一边慢慢说着，一边摇了摇头，随后迎上伊恩的目光。
他咂了下嘴，补充道：“我会的。这次一定会。虽然大家好像都误会了，但我比谁都珍惜自己的性命。露西娅又不是马上就要陷入危险，我何必白白去冒险呢？”
伊恩笑了笑：“很好。你反应还挺快，跟追着激光笔跑的猫似的。”
“激光笔……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跑得很快的玩意儿。”
米格尔一脸困惑，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伊恩则随意地移开了目光，没必要再多做解释了。从米格尔的回应中，伊恩已经看到露西娅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浅笑。至少，他能避免出现那种因米格尔冲动行事，而迫使露西娅冒险的情况。
既然要带他一起去，不如先把潜在的风险都排除掉。
伊恩在心里嘀咕着，目光扫过这片白雪皑皑的森林。过去两天里，他无数次想象过的战场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法师与战斗祭司一同驻守在城墙之上，严阵以待。
夜幕降临前，雪渐渐停了。但四周依旧昏暗，头顶厚厚的云层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掀起一场暴风雪。白茫茫的大地比天空还要明亮，形成了一种天地倒置的诡异景象。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兄弟。”当他们沿着一条缓缓蜿蜒的斜坡向上攀登时，米格尔打破了沉默。伊恩转过头看向他，注意到米格尔的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踏上这片由你统治的土地，是什么感觉？”
伊恩的眉头微微一挑。虽说他宣称拥有广阔的领土，但并非所有雪原都归他所有。
“严格来说，几个小时前我们就已经进入我的领地了。我记得这里应该是加尔马洛地区。”
伊恩没有对米格尔的话多加回应，而是转头向后望去。视野豁然开阔。刚才沿着蜿蜒的小路前行时，他虽能感觉到地势在逐渐升高，却没意识到已经爬了这么高。周围厚厚的积雪，让他对海拔的感知变得迟钝了。
他才发觉，自己一路上一次都没回头看过。露西娅和米格尔走在前面，四周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似乎也没什么回头看的必要。
“是啊……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伊恩低声呢喃着，目光定格在下方雪原上那道斜斜划过的黑线——那是一堵高大而坚固的城墙。虽然距离遥远，但凭借其高度以及与雪地形成的鲜明对比，仍能清晰看见。这堵无名的堡垒城墙，有些地方已经坍塌，像缺了牙齿一样，至今尚未完全修复。
若是前线被突破，这道城墙将成为最后一道屏障，守护着他们领地的核心区域，抵御来自雪原的威胁。这座曾经是北方最危险的地方，如今却反倒可能成为最安全的避难所。
米格尔的声音再次打破了沉默：“你现在看到的这片土地，全都归你所有。我特意等到现在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很壮观，对吧？”
伊恩重新转过身，点了点头：“确实够壮观的。”
“……就这一句？”
“不然你还想我说什么？”
“哎呀……你这也太冷淡了吧。”米格尔咂了下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在伊恩看来，他这表情分明是在等着自己调侃他几句。
“你这人也太无趣了。虽说这地方又冷又荒凉，大部分地区都是不毛之地，但它毕竟是你的领地啊。换作是我，肯定会跪下来亲吻这片土地，祈求它的庇佑。”
“我觉得你的吻可带不来什么好运——弄不好还会招来诅咒。”
“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而且，我怎么了？我看起来也很有男子气概啊。露西，你说对吧？”
米格尔特意看向露西娅，露西娅却只是快速眨了眨眼。接着，她微微歪着头，紧紧盯着米格尔，这让米格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光盯着我，不说话啊？”
“说不定是因为你突然给她出了个难题呢。”伊恩嗤笑了一声，指了指米格尔手里攥着的地图，“专心找路，别废话了。”
“放心吧，我们没走偏。”米格尔说着，用一只手熟练地展开地图，“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些回来的蛮族新建了三个村庄吗？”
“记得。”伊恩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已经从那些经常往返于宁洛斯和雪原地区的北方佣兵口中听说过了。那些离开聚居地的蛮族，分成了三个方向迁徙，跨越了部落的界限，结成了同盟。
他们的目的不仅是和平地夺回自己的故土，还要吸纳其他残存的蛮族部落。许多幸存者留在了雪原上，这说明还有不少人挺过了这场灾难。
这让伊恩意识到，亡灵大军并没有横扫整个雪原。想想也合理——塔胡姆里特的目的是复仇，所以那些不在其南下入侵路线上的人，对它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最南边的那个村庄离我们不远了。我听说，他们把村子建在了通往自治区的要道上。这说明他们比以前开明多了……”米格尔絮絮叨叨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
刹那间，天地间骤然亮起一道光芒，将白雪染成了一片猩红。
“……黑墙又开始异动了。”露西娅猛地转头望向右侧，光芒是从东边传来的。
是啊。风暴又要开始了。
轰隆！哐当！
伊恩刚转过头去看，天空中便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天随时都会塌下来一般。露西娅和米格尔骑的马本能地放慢了脚步，呼吸变得急促，显然是受了惊吓。虽然它们没有惊慌失措地狂奔，但恐惧之情显而易见。而妮拉则始终镇定自若，只是轻轻打了个响鼻。
“别怕，没事的……没事的……”米格尔轻声安抚着马匹，“没事的……冷静点……”
在一片混乱中，他们的安抚声交织在一起。伊恩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东方的天空，那里的红光正在逐渐消退。光芒闪烁的间隔越来越短，情况令人担忧。很快，当真正的侵蚀开始时，这道红光将会整日不灭。
猩红的光芒再次亮起，这次不再是从某个单点发出，而是将整个东方的地平线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伊恩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他看到一道道猩红的闪电穿透乌云，像血脉般纵横交错，划过天际，径直从他们头顶掠过。
情况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空气中回荡着雷鸣般的巨响，猩红的光芒像墨水渗入水中一样，在天空中蔓延开来。整个天空闪烁不定，翻腾不止，乌云与猩红的光带交织在一起，如浪潮般汹涌。
“该死的……路恩特尔女神，求您发发慈悲吧……”米格尔死死地抓着马脖子，喃喃自语道。
露西娅察觉到情况不妙，身体微微前倾，抬头望向天空。就在这时，一道红光突然在他们身后亮起——这个方向完全出乎意料。
轰隆！
几乎就在同时，闪电劈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亮、更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