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鲁德轻叹了口气，嘴巴微微张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伊恩没再多言，径直起身走向门口，推开门踏入走廊。
“这就结束了？等、等一下，首领……！”特鲁德慌忙跳起身，快步追了上去。他那庞大的身躯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还有事？”伊恩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目光投向走廊尽头传来隐约呼喊声的方向。
“一个月时间实在太短了。单是召集所有成员，至少就得两周。而且物资怎么办？”
特鲁德跟在后面，急切地低声说道：“现在所有物资一生产出来，就直接送往前线或首都，特拉维加几乎没剩下什么。您以为我们亲自去各个城市搜罗物资，是为了好玩吗……？”
伊恩神色未变。
特鲁德咽了口唾沫，继续说：“还有消息的事？要是要散布您回来的消息——”
“你想错了。”伊恩打断了他。
伊恩依旧目视前方，特鲁德则停下了脚步。伊恩接着说道：“我们早已处于战时状态，这个时间不是我定的。跟我抱怨，什么都改变不了。”
“……黑墙。”特鲁德终于抬手揉了揉脸，喃喃自语道，“看来侵蚀真的只剩不到三个月了……该死的……我还以为我们还有点时间。”
确切的时间没有公开，这并不奇怪。如果所有人都明确知道侵蚀即将来临，混乱将不可避免。他们想必是在散布虚假消息，以维持局势稳定。
伊恩平静地说：“实际时间比这还要早。”
“……！”
“一个月都已经是在勉强争取了。而且……”
伊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特鲁德：“克服困难完成这件事，本就是你的职责。”
“是、是。这是我的职责，当然……”特鲁德迎上伊恩深邃而坚定的目光，连忙点头。
他闭上眼睛片刻，稳住心神，随后补充道：“我会以您的名义向大公殿下请求支援。就算请求被拒，我也会想办法解决。”
“眼下先专注于召集人手。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帮手出现。”
伊恩毫不犹豫地朝楼梯走去，特鲁德则一脸困惑地歪着头。楼下传来有节奏的奇特呼喊声，可当伊恩走到楼梯中段时，声响突然戛然而止。
那两个正紧紧握住对方手臂的雇佣兵，以及围在他们周围的人，全都停下动作，将目光投向伊恩。
伊恩的视线在旁边坐着的米格尔和对面坐着的露西娅之间来回移动，露西娅的眼中闪烁着饶有兴致的光芒。
“这里到底在干什么？”
“啊，这个嘛……”米格尔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拿起桌上摊开的一张地图。
“我们正凑在一起，想画一张北方村庄的分布图。”
原来他们忙着处理的就是这件事……
伊恩心里想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和掰手腕有什么关系？”
“呃……大家对村庄的具体位置有争议。”
伊恩眉峰间的阴影更深了：“你们该不会是靠掰手腕定胜负，来决定地图怎么画吧？”
“这……确实是这样……”米格尔回答时，伊恩终于看向那张地图。
地图上方用黑墨水新画了一些虚线，还穿插着几处孩童涂鸦般粗糙的房屋图案。
……我接下来就要靠这张图认路？
“雇佣兵画简易地图时，经常用这种方式。其实准确率还挺高的。”露西娅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从她的表情来看，她似乎觉得刚才的掰手腕很有趣。
米格尔连连点头，像是在印证她的话，随后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谈完了？”
“……嗯。”伊恩的声音有些低沉，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安静。
“那个……首领，”特鲁德微微躬身，压低声音说道，“您能说几句话吗？对大家会很有鼓舞作用。”
或许是在手下人面前，特鲁德的神情显得格外严肃。
真麻烦……
伊恩轻轻嗤笑一声，还是将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他逐一打量着在场的雇佣兵，随后开口说道：
“屠龙勇士团的成员们……”
有人抬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担忧与恐惧；也有人脸上交织着敬畏与期待。前者大多是认识他的旧部，后者则多是陌生面孔。
……也是，知道得越多，往往越害怕。
伊恩干笑一声，用平稳的语气说道：“是时候证明你们配得上这个名号了。”
雇佣兵们的眼睛齐齐睁大。有些人的神情仿佛在说“终于等到这一刻”，有些人则像是最担心的事应验了一般。
打破沉默的是特鲁德：“没听见吗？首领的话已经说完了！”
“哇——！”
欢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
“北方的伟大勇士！屠龙者——！”
“北方的超人——！”
雇佣兵们的呐喊声如同战吼，在建筑内回荡，仿佛要将屋顶掀翻。
……再这样下去，耳朵都要聋了。
伊恩转身避开特鲁德——他正示意骨干成员上前——走下剩余的楼梯。看到那两个还在掰手腕、周围人仍在欢呼的雇佣兵，他指了指桌子。
“继续吧。地图还没画完呢。”
“是，首领……！”
第二天清晨，酒馆已是人去楼空。天还没亮，雇佣兵们就三三两两分散开来，离开了城市。有人前往其他城市的分支据点，有人去了圣火神殿，还有人——包括一个身形如山般魁梧的雇佣兵——动身前往特拉维加。另有一些人则深入各个领地，散布“北方超人已然归来”的消息。
他们带去的消息如同星火，在冰封的北方大地上重新点燃了一簇火焰。而这簇火焰蔓延的速度与热度，远远超出了雇佣兵们的预期。
然而，屠龙者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早已越过屏障，朝着自己那片被白雪覆盖的领地进发了。
清晨开始飘落的雪花，到了正午也没有停歇的迹象。雪花混杂着头顶的乌云，望去宛如灰烬洒落，可大地却在不断被染成白色。妮拉的马蹄踩在堆积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伊恩坐在马鞍上，兜帽拉得很低，沉默地望着雪原上不断变化的景色。这个世界的文明太过零散，只要稍稍走出聚居地的边缘，便是广袤无垠、令人心生敬畏的荒野。在伊恩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帝国的中心区域例外。
咯吱——咯吱——
幸运的是，旅途至今还算平静，没有发生意外。
即便下着雪，今天也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没有凛冽的寒风，气氛比平时更显沉静安宁。马蹄声比往常更轻，被路上越来越厚的积雪掩盖。就连寒冷也无法侵扰伊恩——这并非因为他的抗寒能力强。
唰……
这份温暖，要归功于走在队伍前方、与米格尔并肩而行的露西娅。搭在她马鞍上的皮质斗篷，仿佛被微风拂动般轻轻飘动，向四周散发着暖意。这是她今早在篝火旁祈祷后获得的效果。
“我已经点燃了圣痕的火花，应该能让马匹不至于太快疲惫。”当时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这无疑是个了不起的奇迹。伊恩能感觉到，她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真正燃烧，尽管看不到丝毫火焰。唯一的迹象是她的眼睛——原本的绿色变成了闪烁的琥珀色，仿佛有光从内部点亮。有时，琥珀色与原本的绿色交织，看起来近乎金色。
难道这就是卢恩特的圣焰会出现在北方的原因？
无论如何，从她身上散发的柔和暖意，也足以将伊恩笼罩其中。就连飘落的雪花，似乎也被轻轻推开，让整个队伍始终保持干爽。
“希望雪能在傍晚停。不然我们就得在山谷里找个隐蔽的山洞了。”米格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喃喃自语道，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像耳语。
他瞥了露西娅一眼，补充道：“总不能指望我们的使徒大人一整晚都为我们保暖吧。”
“或许我可以做到。我现在还没那么累。”露西娅平静地回答。
“别勉强自己。累了就说。”伊恩从清晨出发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露西娅转过身，对他笑了笑：“好的，伊恩大人。”
伊恩的目光转向走在右侧的米格尔：“别迷路了。”
米格尔迎上他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回答：“放心。你忘了我是哪里人吗？就算雪下得再大，我也不会走错路。”
不知为何，伊恩竟莫名感到安心，他暗自点了点头。其实，认路本就不是他该担心的事。米格尔和菲利普早已证明，即便拿着孩童涂鸦般的地图，他们也能以惊人的精准度辨别方向。
现在也不例外——米格尔手中的地图，正是昨晚靠掰手腕打赌画出来的。可到目前为止，他在每个岔路口都没有丝毫犹豫。在伊恩看来，这简直和魔法没什么两样。
米格尔轻轻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转向伊恩：“我会确保我们按计划抵达村庄。毕竟时间紧迫，不能因为我们拖了后腿，耽误您整天思考对策。”
原来如此，难怪一路上这么安静。他们是在给我留空间。
伊恩发出一声略带笑意的轻叹，点了点头：“你们按自己的节奏来就好，别太勉强。”
“你知道吗？你这话才是最让人有压力的。”
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米格尔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
“多亏你们一直保持安静。”
“这根本不算什么。说真的，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厉害了。换作是我，早就四处骂人了。”
“我在心里骂过了。”
“是吗？哈！连这点都能克制，果然不一般。”
米格尔笑了笑，又瞥了露西娅一眼，接着说道：“皇帝也真是够狠心的，居然这么信任你，敢调走一半的驻军……还有十字军和净化小队。你也清楚，就算他们人数不多，战斗力也相当可观。”
十字军和净化小队的撤离并非皇帝的决定，也不是他所愿，但伊恩觉得没必要纠正这个误解——反正这也改变不了米格尔的看法。皇室与教团之间复杂的关系，本就与他无关。
“这简直是在变相让自治领地独自防守北线。即便北线天生比东线、南线坚固，北方人也不会忘记这笔账。”
……我也不会忘。
局势已然彻底扭转，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就在不久前，他还自信能应对局面，可现在，就连守住卡林吉翁堡垒都显得困难重重。
他放弃了防守整条战线的想法。无论他多么努力，北线的防御总会出现漏洞。或许事情最终还是会走向游戏里的结局。
……不，不会变成那样的。我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尽管内心已下定决，伊恩嘴上却依旧平静地说：“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全力做好该做的事。”
“嗯，也只能这样了……”
“而且，压力最大的其实是大公。他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地陷入绝境，也不会只依赖我一个人。”
米格尔点头表示赞同：“说得对。他向来很会为自己打算，现在说不定正红着眼四处寻找其他办法呢。”
“你们觉得他会和魔法塔结盟吗？”露西娅突然插话问道。
伊恩的眉头微微皱起：“大公和哪个魔法塔关系密切吗？”
“我没亲眼见过，但听说他和红塔往来频繁。”
“我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你也知道，魔法师都挺古怪的。哦，当然……”米格尔有些尴尬地看了伊恩一眼，“我不是在说你。”
“谁说你是在说我了？”
“我就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仅此而已。嘿嘿……对了，我听说红塔的魔法师喜欢一切能燃烧、能爆炸的东西，他们说能从中看到某种美感。”
“也不是所有红塔魔法师都这样，但确实有很多人如此。您应该能理解他们为何会被火焰吸引——毕竟，”露西娅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补充道。
伊恩的目光转向她：“对了，你现在完全无法使用魔法了吗？”
“是的，自从圣痕在我心中稳定下来后就不行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魔法天赋消失了，相反，我获得了操控圣焰的能力。”
露西娅看向伊恩，轻轻摊开右手。一团橙色的火焰悄然出现在她掌心，如同舞者般无声地跳动着，随后又凭空消失。
她微微一笑，补充道：“大祭司说，如果圣痕消失，我或许能重新使用魔法。但我觉得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
“别在其他魔法师面前提这件事，以防万一。”
听到伊恩额外的叮嘱，露西娅的笑容更深了：“伊恩大人，您还是一点都不信任魔法师啊？”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么说，大公和红塔魔法师关系不一般。”
伊恩回想起贝利乌姆堡垒之战。当时指挥战斗的盖鲁德将军身边，就有一位红塔魔法师。那位魔法师很可能就是奥拉夫大公的人。
“北方是他们能毫无顾忌施展力量的绝佳之地。而且北方人对红塔魔法师的反感，也没其他人那么强烈。红塔魔法师张扬热情，不像其他魔法师那样阴森神秘——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
或许除了某些狂热的疯子之外。
伊恩嗤笑一声，米格尔则耸了耸肩，继续说道：“现在教团的影响力减弱了，只要许以丰厚的报酬，红塔魔法师说不定就会加入。他们肯定早就想这么做了，一直以来，他们都在教团的监视下压抑着自己，无法大展拳脚。”
难得他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伊恩惊讶地发现，米格尔的推测竟十分合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当然，红塔魔法师中大多是鲁莽的疯子，但在眼下的局势中，他们或许能派上大用场。在这个火器并不发达的世界里，他们简直就是移动的大炮，尤其在守城战时作用显著。
“还有我们这边。既然已经通过雇佣兵传递了详细信息，教会肯定会派遣尽可能多、装备精良且编制完整的祭司队伍前来支援。”露西娅看向伊恩，补充道。
她接着说：“我们对红塔魔法师的偏见，比其他人要少一些，所以应该能顺利合作，减少冲突。或许前线会变成一片火海，但以我们目前的状况，这不正是好事吗？”
“确实是……”
伊恩嘴上应着，眉头却微微皱起。游戏中圣火神殿的画面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尤其是那些陷入疯狂、进行活人献祭的祭司。他们操控的火焰接近白色，甚至带着一丝蓝色。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获得神启，女神的恩典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召唤的。”
“您说得对。但我们拥有圣焰，即便不是使徒，也能承载圣焰的火花。”
这听起来相当危险。
伊恩正沉思着，露西娅继续说道：“当然，要维持火花的燃烧，需要定期用圣焰重新点燃。但您也知道，目前能操控圣焰的人只有两个：大祭司和我。”
伊恩看向露西娅，发现她那双近乎黄色的眼睛，此刻已变成了温暖的橙色。
“……或许，守护北方就是我的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