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那名雇佣兵漫不经心地嘟囔着，话音却突然像被刀斩断般戛然而止。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伊恩。
“你刚才说的是伊恩・霍普？”他的声音比之前拔高了几分，仿佛在房间里回荡，瞬间让喧闹的交谈声归于沉寂。
酒馆里的男男女女都停下手中的事，转头朝他们这边看来。伊恩本能地扫了一眼众人，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的重量。
得益于他敏锐的感知，他几乎一眼就能看清房间里每个人的脸。
却没有一张是熟悉的。
这时，他察觉到露西娅斗篷的一侧微微鼓起。她的手肘弯了起来，想必是把手伸向了背在身后的连枷握柄。这并非反应过度——他们收到的目光绝非善意，旁观者的眼中满是不信任、猜疑，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啊，对了。肯定有胆大包天的冒牌货冒充过我。
伊恩暗自压下一声轻笑。他们先心生怀疑也合情合理。在这个世界里，不仅是精灵，无数人都能面不改色地撒谎。
“没错，我是伊恩・霍普。”伊恩平静地回应。
那名雇佣兵的眼睛眯得更紧了。他凝视着伊恩深邃的眼眸，仿佛想从中找出破绽，片刻后才开口：
“你能证明吗？”
本已准备上前的露西娅顿住了脚步。伊恩藏在斗篷下的左臂轻轻伸出，拦住了她。
他与那名雇佣兵对视着，反问道：“你识字吗？”
雇佣兵的眉头跳了一下，这反应已然说明一切。伊恩微微点头，补充道：“那就去把特鲁德叫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名雇佣兵仍僵在原地，冰冷的目光紧锁着伊恩，带着几分被冒犯的怒意。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让伊恩强压下一声疲惫的叹息。
……为什么明明有简单的办法，雇佣兵却总爱选麻烦的路走？非要挨顿揍才肯听话吗？
就在伊恩藏在斗篷下的手微微握紧时——
“天啊，哦，卡哈神啊……！”
一声意外的惊呼突然响起，来自厨房门口附近。
“您……您回来了……！”一名北方女仆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地说道。
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瞥了她一眼。这是张熟悉的面孔。在这个地方，他认出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女仆。
“好久不见。”
伊恩之前在这家酒馆住宿时，她就在这里工作。他甚至还托过她帮忙跑腿，处理一些城里的琐事。从她的神情和反应来看，她想必早就知道，当初在这座城市停留过的那个男人，正是屠龙者本人。毕竟，那也才过去几个月而已。
“您……您还记得我吗……？”
女仆问道，看起来更加惊讶了。
伊恩耸了耸肩：“你不是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她张了张嘴，随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双手背在身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北方礼仪的鞠躬。“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伟大的勇士。”
接着，她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看到雇佣兵们神色各异的模样，她皱起了眉头：“大家都愣着干什么？屠龙者大人回来了。难道你们没认出来吗？”
雇佣兵们像是猛然惊醒般瞪大了眼睛，再次看向伊恩。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是北方的英雄……！”
“愿光辉照耀您……”
“原来队长真的认识屠龙者大人……卢索拉啊，我的天……”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骚动。有人像是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慌忙俯身；有人猛地站起身，行北方礼仪的鞠躬；还有几人呆呆地站着，嘴里喃喃自语。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一如他们五花八门的衣着和种族。
……这该叫混乱，还是典型的雇佣兵作风？
伊恩微微勾了勾嘴角，转过身，重新面对身前的那名雇佣兵。当两人目光相遇时，那名僵得像雕像的男人震惊地眨了眨眼，脸色明显变得苍白。
“请……请原谅我的无礼，屠龙者大人……！”他慌忙低下头行礼。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伊恩便打断道：“去叫特鲁德。现在就去。”
“是……是！”那名雇佣兵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沿着墙边的木楼梯往上跑，活像在用四肢爬行。
“大家安静点。”伊恩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划破了房间的喧闹。
房间瞬间又安静下来。雇佣兵们面面相觑，随后尴尬地站起身，微微欠身致意。伊恩朝露西娅点了点头，终于迈步向前走去。
吱呀——
就在这时，原本紧闭的后门被推开了。米格尔探进头来，扫了一眼屋里的景象，笑着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说不定正在揍所有人呢。看来没发生这种事，真是太好了。”
“差一点就发生了。”伊恩漫不经心地回应，同时看向那名女仆。
“准备两份餐点，要带肉的。”
“两份？不是三份吗？”
“我要先处理完事情再吃。在那之前，喝点东西就行。”
“要给您拿我们这儿最烈的酒吗？”
“难得你还记得。”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说道。
女仆回以微笑，快步冲进了厨房。与此同时，伊恩在正中央那张能清楚看到楼梯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根本无需让任何人挪位置。
他走近时，雇佣兵们本能地向后退去，在他周围留出了一片宽敞的空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众人隔开。没人说话，只有人紧张地朝他这边瞥。
“该死，这也太不自在了。”米格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在伊恩对面、露西娅身旁坐了下来。伊恩看向那些雇佣兵。
“大家都坐下吧。”
“是……是！”
“遵命，屠龙者大人……！”
雇佣兵们慌忙找椅子坐下，没椅子的人就蹲在角落里。即便坐定了，也没人碰酒杯，更没人说话，房间里依旧一片死寂。
“好歹比他们一直盯着看强。”米格尔干笑一声，随后转头看向伊恩。
“你每次表明身份后，都会这样吗？”
“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夸张，但差不多都这样。”伊恩回答。
考虑到眼下的情况，这也情有可原。这里是北方，这些人是“屠龙勇士团”的成员。他们的队长特鲁德甚至曾与伊恩并肩作战，想必会为了提升自己的声望和权威，刻意夸大伊恩的功绩。
“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暴露身份了。要是走到哪儿都这样，恐怕连吃片面包都不安生。对吧，露西？”
“这让我想起刚加入神殿的时候。”
“哦，对，刚开始那几天，情况也差不多是这样。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伙食倒还不错。”
“试着平常心对待就好。”伊恩低声笑了笑，补充道，“越往北走，情况只会更夸张，你们最好早点习惯。”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需要充分利用自己的声望和权威。而“屠龙勇士团”，不过是个开始。
“放心，我们会确保您能保持尊严，不失庄重。我和露西会全程支持您。那个黑皮肤的小子，已经把该知道的都跟我们交代清楚了。”米格尔压低声音，同时意味深长地与露西交换了一个眼神。
露西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坚定光芒。
难怪他们这么主动要帮忙。原来是那个叫纳瑟的小子……伊恩心里想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女仆端着一个放着酒瓶和杯子的托盘走了回来。“餐点还请再等一会儿。”
“不着急，我们没那么赶时间。”伊恩回应道。
“好的。”尽管伊恩这么说，女仆还是快步返回了厨房。
“我说大伙儿，至少呼吸声大点啊。你们这样看着跟食尸鬼似的——哦，谢了。”米格尔接过伊恩递来的酒杯，说道。但他的话毫无效果，雇佣兵们依旧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僵在原地不动。
不过，伊恩本就没打算缓和这种紧张气氛。考虑到他此行的目的，让这些雇佣兵觉得他威严可畏，反倒是件好事。
这样一来，他们连逃跑的念头都不会有。
雇佣兵们总爱这样——一旦日子过得太安逸，就会动些别的心思。
伊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泛起一阵熟悉的感觉。
烈酒滑过喉咙，留下一阵灼烧感，随后又带来一丝凉意。这算不上什么美味的酒，但对早已不会醉酒的他来说，这种强烈的刺激感反倒让人安心——尤其是在喝腻了过甜或过酸的饮品之后。
“呵，倒是有人来得挺快。”就在伊恩喝完第一杯，伸手去拿酒瓶准备续杯时，米格尔嘟囔道。
咚咚——
片刻之后，一个高大的北方人沿着楼梯冲了下来，那架势仿佛要把楼梯踩塌一般。
此人留着一头凌乱的黑发，满脸胡须，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他正是特鲁德——这名北方雇佣兵，也是“屠龙勇士团”的创立者。
“我的神啊，是传说中的北方勇士……！”
他在楼梯底部停下脚步，死死盯着伊恩举杯饮酒的侧影。
“我还不敢相信呢，竟然真的是您，首领！”
“是我。”伊恩终于转过头，打量着特鲁德的模样，补充道，“上次见你之后，你倒是壮实了不少。”
“哈哈……！可不是嘛，我胖了点！”特鲁德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然而，伊恩却没有笑。他只是盯着特鲁德看了片刻，随后便将酒杯举到唇边。
“哈，哈哈……您还是老样子没变啊……”特鲁德的笑声很快就低了下去。他凝视着伊恩的眼神变得异样起来，显然最初的震惊已经褪去。直到这时，他似乎才猛然意识到，伊恩此行恐怕另有目的。
“……总之啊。”他眼中的了然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后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你们都坐着干什么？真正的首领回来了！要是让我发现谁——”
“够了。”伊恩放下酒杯，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来听你们问好的。”
特鲁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难道我们不算自己人吗？”米格尔轻声插话道。
特鲁德的目光终于转向伊恩对面坐着的两人。
米格尔咧嘴一笑，挥了挥他的金属义肢：“好久不见啊。说真的，你确实壮了不少，现在看着跟头熊似的。”
“确实好久不见……祭司大人。还有……”特鲁德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落在米格尔身旁的露西娅身上，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未来的圣女大人。”
他的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底气不足，仿佛才意识到他们此行并非单纯的友好拜访。
伊恩一边倒酒，一边看向米格尔：“你们认识？”
“哦，上次那件事之后，我不是去特拉维加找过你嘛，记得吗？结果白跑了一趟。不过倒是跟他们熟络了起来。当然了，他们对你的事一直守口如瓶。”
“啊，对……”
看来他们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有了联系。
伊恩微微勾了勾嘴角，瞥了一眼面带暧昧笑容的特鲁德。他仿佛能听到对方脑子里飞速运转的声音。很难说特鲁德更担心的是过去的糗事被揭穿，还是伊恩此次来访的目的——或许两者都有。
“不管怎么说，你们吃过饭了吗？外面天这么冷，该吃点热乎的——”就在伊恩的目光与特鲁德相遇时，特鲁德慌忙开口，却被楼梯上传来的骚动打断了。
特鲁德迅速侧身让开，随后一群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梯。
“该死，这……”这些人有的跪在地上，有的坐在地板上，都惊愕地盯着伊恩，一时忘了起身，难以置信地小声嘀咕着。
“真不敢相信……真的是首领您啊。”
“没想到您会突然回来……！”
“首领，您还记得我们吗？”
伊恩的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像你们这么有辨识度的脸，想忘都难。”
终于，这些都是熟悉的面孔了。伊恩也明白，为什么之前在酒馆里一个熟人都没认出来——显然，特鲁德和最初的核心成员们，这段时间一直在摆“大人物”的架子。说实话，就算他们真的成了有权有势的人物，也不足为奇。
“哈哈，您还是老样子没变啊……！”
“首领，您一点都没变！就好像我们昨天才见过面似的！”
众人的笑声充斥着房间。伊恩又喝了一口酒，开口说道：
“看来你们现在过得挺滋润。”
听到他平静的话语，笑声很快就平息了。伊恩扫过眼前一张张面孔。
“你们穿的衣服都很讲究嘛。日子看来过得不错。”伊恩补充道，再次举杯抿了一口。
这些人不安地瞥向特鲁德，和他一样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就在这时，端着餐点托盘的女仆走了出来。
特鲁德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慌忙开口：“您一路上肯定很累了吧？我们真是太冒失了，还没等您吃饭就叨叨个不停，是吧？你们都忘了首领最讨厌什么了吗？”
“对……对，首领最讨厌被人无端打扰了。难怪您看起来不太高兴。”
“首领，您快用餐吧。别管我们。”
几名骨干成员尴尬地站起身，点了点头。特鲁德顺势转身，补充道：“我们先上楼换身得体的衣服。刚才跑得太急，都乱糟糟的。”
“等等。”
特鲁德和那些骨干成员的脚步顿住了。伊恩朝餐桌方向点了点头——女仆正把餐盘摆在露西娅和米格尔面前。
“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啊……哈哈。是呀，您向来不喜欢这么铺张。”特鲁德瞥了一眼鸦雀无声的房间，说道。
“在这种气氛下，确实没心情吃饭，对吧？我这就让所有人都出去，好让您——”
“啊，这可不行。”米格尔插话道，目光仍落在面前的餐盘上。
“有必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屠龙者回来了吗？而且，我们还需要这些朋友帮忙呢。所以今天啊……”
米格尔扫了一眼众人，满是伤疤的脸上露出一抹坏笑：“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僵硬地坐着的雇佣兵们纷纷瑟缩了一下。特鲁德和骨干成员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重新投向了伊恩。
“嗯，情况就是这样。”伊恩喝了一口酒，微微点头。“这两位是我的助手，各有分工，协助我处理事务。”
“既……既然是这样，我们当然愿意配合。绝对配合。”
“我们还有事情要谈。”伊恩平静的话语，让骨干成员们的目光再次转向特鲁德——他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像画上去的一样。
最终，特鲁德点了点头：“当然，这么久没见了……”
“那就去你的房间谈吧。”
特鲁德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像是被当头一击，猛地屏住了呼吸，随后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应：
“您是说……我的房间？”
“我们不在这儿，大家也方便处理自己的事，不是吗？”
伊恩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补充道：“怎么，难道里面有什么我不该看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