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尔迟疑片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呃，那……那倒是真的。看来只有到了那儿才知道结果了。嗯……”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杯又被倒满的酒。或许是过去当雇佣兵时留下的习惯，他似乎对伊恩的话格外当真。但伊恩的话里，只有一半是真心的。必要时他确实愿意豁出性命，但他从未打算把所有人都置于死地——毕竟，这些人即将成为和他一同奔赴前线的宝贵盟友。
“我能也喝一杯吗？就一杯。”伊恩刚要放下酒瓶，露西娅突然开口问道。
伊恩毫不犹豫地拒绝：“绝对不行。想都别想。”
“伊恩大人，明年我过生日就成年了。”
“那等你成年了再喝。到时候我给你留一小口。”
“……好吧。”露西娅应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酒瓶，咽了咽口水。
她怎么还馋得流口水了？
“你该不会在神殿里就偷偷喝过酒吧？”
“就偶尔尝一小口而已。有人告诉我，就尝一点点没关系的。”
“谁告诉你的？”
露西娅立刻抿紧嘴唇，把脸扭向一边。不消说，伊恩瞬间就锁定了罪魁祸首。
正细细品酒的米格尔感受到伊恩的目光，身体一僵，额头又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缓缓放下酒杯，喃喃道：“就……就只是尝一小口。我发誓，真的就一小口。你看，不是有句话说吗，要跟着大人学品酒才对。”
伊恩的眼神依旧冰冷。
……你还真是“悉心教导”啊，净教些好东西。
伊恩的脑海里闪过露西娅偶尔流露出的、带着点雇佣兵习气的小动作。现在看来，这些习惯的来源根本不言而喻。
“那、那个，这酒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啊？”
米格尔低头看着酒杯，急忙转移话题。“就算在帝国境内，这种好酒也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吧？是不是……特别贵啊？”
“……我连它的名字都不知道。”
伊恩咂了下嘴，把酒瓶推向米格尔，答道：“我只知道这酒很贵重。是白金巨龙送我的礼物。”
“白、白金巨龙……？！”米格尔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重新拿起酒瓶，眼神里满是敬畏。露西娅也同样惊讶，忍不住问道：“您见到它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就在几个小时前。”
露西娅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米格尔也忍不住轻叹一声，念出了烈焰女神的名字。
最后，露西娅舔了舔嘴唇，说道：“真可惜。我一直想见见它呢。”
“要是它知道等你的人是你们，说不定就会留下来了。”
“您还打算再见到它吗？”
“等我们守住前线之后吧。”
“希望到时候我能陪在您身边。我听说，它拥有看透万物本质的洞察力，智慧深不可测。”
伊恩轻轻笑了笑，举起酒杯：“是留瑞尔大人告诉你的？”
“嗯，纳瑟也这么说过。”
看来那次见面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深啊。伊恩心里想着，抿了一口酒。
毕竟，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完全摸透阿基斯的真实意图。直到最近，他才勉强理解了它对圣教团、王室以及逆天者的复杂情绪。即便阿基斯还有其他目的，也不足为奇。或许，它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摧毁黑墙。
说不定，就像那些虔诚的信徒所说的那样，它只是想挣脱身上无形的枷锁……
当然，这一切都还不确定，也不是他现在需要下定论的事。
伊恩甩开这些思绪，开口问道：“对了，留瑞尔大人离开前，应该都准备好了吧？”
露西娅点了点头：“嗯。她在神殿待了还不到半个月。前几天只是好好休息了一下，之后就抓紧一切时间帮我训练体能，同时也为离开做准备。”
“她比预想中走得还早啊……”
“我试着劝过她多留一阵子，可她不听。要是她能再多留几个月，说不定就能听到您的消息，跟您一起走了，伊恩大人。”
“……我们总会再见到她的。她不会有事的。”伊恩平静地回答。
露西娅笑了笑，似乎想驱散心中残存的遗憾与担忧。米格尔一边品酒，一边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这么觉得。梅芙大人固然厉害，但她那个侍从也不简单。他们一有空就对练——说‘对练’都太轻了，简直就是真刀真枪的决斗。光是看着都让人头晕。不管前线有什么危险，那两个人都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伊恩表示同意，把酒瓶又推向米格尔。米格尔咧嘴一笑，又抿了一口，小口小口地品着，像只小鸟啄食一般。
“对了，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露西娅突然开口说道。
伊恩好奇地看向她，只见她挺直身子，继续说道：“我听说，您帮我的家人报了仇。伊恩大人，我从心底里谢谢您。谢谢您完成了我姐姐的心愿，也谢谢您把她平安地带回到我身边。”
……她以前就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现在是真的长大了啊。
看着露西娅低头道谢的模样，伊恩笑了笑：“留瑞尔大人已经谢过我了，而且谢了很多次，足够了。”
“还有，请您以后也继续多多关照我。我会尽全力帮您的，伊恩大人。”露西娅对他笑了笑。伊恩耸了耸肩，举起酒杯。
“那今晚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从明天开始，除了睡觉，我们得一整天都在赶路。”
他把目光转向米格尔，补充道：“这话对你也一样，米格尔。咱们这儿要是有人体力跟不上，那肯定是你。”
“你就放心吧。嘿嘿。不过，就算明天我困得从马上摔下来，这酒没喝完，我是不会罢休的。这酒值这个罪。”
米格尔打趣道。伊恩笑了笑，抿了口酒，随他去了。他们就这样随意地聊着天，一直聊到深夜，话题大多是露西娅和米格尔在神殿里的生活。
他们的行程，要穿过陌生的山丘、冰冷的溪流，还要途经静谧的森林。
空气中弥漫着冬日的气息。将近一天半的时间里，他们连一个旅人都没遇到。这也难怪——伊恩选的是最快的路线，而这条路紧挨着边境，属于限制通行区域。
在一个十字路口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警示牌，警告前方危险，禁止通行。据米格尔说，另一条路的情况也差不多。所以他们才绕了远路，这让行程多了一两天时间。
“天啊，也太安静了吧。”米格尔蹲在篝火旁，用剑串着一块干肉在火上烤着，喃喃自语道。他的目光飘向周围森林的阴影处——即便篝火的光芒，似乎也难以穿透那片黑暗。
“安静往往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伊恩把一堆木柴扔到篝火旁，说道。
米格尔猛地抬起头：“喂喂，别乌鸦嘴啊。”
都当祭司了，还这么迷信。伊恩在心里轻嗤一声，回头望了一眼。
和米格尔一样，露西娅也裹着一件带毛边的连帽厚斗篷。她正蹲在限制道路旁的一棵树下，铺开一张毛皮垫子，让马休息。她和米格尔骑的那两匹马，腿明显更短，毛更厚，鬃毛也更蓬松。如果说妮拉的身形是矫健修长，那这两匹就是敦实健壮。
它们的耐力也和外形相符——连续两天长途疾驰，却几乎看不出疲惫。妮拉也不例外。和另外两匹马不同，它甚至没被拴在树上。露西娅刚把毛皮垫子铺开，妮拉就走过去，舒舒服服地卧在了上面。
“我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马。”露西娅拿着给大家用的毯子走过来，一边抚摸着妮拉的鬃毛，一边说道。她呼出的每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都凝结成了白雾。
“它很机灵。万一有什么事，你就待在它身边。”伊恩叮嘱道，同时瞥了一眼米格尔——他正龇牙咧嘴地把烤得滋滋作响的肉从剑上取下来。
“你能不能别总说这种话啊……昨天你也这么说。”
“可昨天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你还真就专挑不吉利的话说。”露西娅笑着说道，一边把一条毯子披在米格尔的斗篷上，随后又给伊恩披了一条。她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觉得有些好笑。
……她以前就很大胆，现在还是这样。
露西娅在座位上坐下后，米格尔用一只手费力地拿着串着肉的剑，递给了她。露西娅接过热腾腾的肉，撕成小块。这时，米格尔又把目光转向伊恩。
“咱们真的就只剩这最后两块肉了吗？”
“嗯。”伊恩答道。
“太可惜了，这肉还挺好吃的。”
“吃完吧。看样子这附近没什么猎物，明天说不定得饿一整天肚子。”
露西娅把撕好的肉依次递给伊恩和米格尔。伊恩用手接了过来，而米格尔则张大嘴巴，一副等着被喂的样子。露西娅自己也咬了一小块，目光越过篝火，望向寂静的森林深处。
“今晚确实格外安静。跟昨晚比起来，昨天简直太吵了。”
“露西娅，你也跟着说……”米格尔撇了撇嘴，喃喃道。
这片夜间的森林，足以让人明白为什么这条路会被限制通行。偶尔，森林里会传来不知名野兽诡异的嚎叫。声音虽然遥远，但不难猜到，那些野兽正在互相残杀。
“肯定是因为没东西吃了，才开始自相残杀的。”米格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
他把剑插进地里，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酒瓶，继续说道：“我真搞不懂，这些在受诅咒的土地上出生的野兽，为什么要跑到外面来。出来了也活不成，它们根本没能力在外面生存。感觉这整片区域都快疯了一样……”
这些知识，大概是米格尔当雇佣兵时学到的。
伊恩嚼着已经凉了的肉，语气平淡地回答：“可能是里面也没食物了吧。也有可能是它们数量太多，没办法，只能跑出来。”
“……不管是哪种，都够吓人的。”米格尔把酒瓶递给伊恩。伊恩耸了耸肩，接了过来。
“也有可能，有些野兽已经适应了外面的环境，能活下去了。”
“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要是有更多野兽适应了，那‘恶魔领域’和‘安全区域’的界限就没意义了。照这样下去，我敢说，咱们迟早得一辈子困在神殿的城墙里。不过……”
米格尔顿了顿，好奇地看向伊恩：“你怎么不喝酒啊？”
伊恩没有回答，只是把酒瓶放在了身边。随后，他抖掉肩上的毯子，米格尔的脸色立刻变得沮丧起来。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看来有些话，我们说得太多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伊恩一边站起身，一边低声说道。
米格尔的脸色更难看了。伊恩迅速系紧身上的装备，补充道：“你们两个，待在马旁边别动。”
“明白。我来守前面。米格尔，你守后面。”露西娅立刻说道。
“该死……”
米格尔抱怨着，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露西娅则迅速站起身，从腰间抽出连枷——那是一种带尖刺的武器，和她的身手十分相配。
“……外面肯定有东西。”她的目光紧盯着黑暗深处——那也是伊恩一直注视的方向。她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橙色光芒。
“我们被发现了吗？”
“很可能。”伊恩把宝石握在左手，将十字弩固定在右手腕上。
他那双如深夜般漆黑的眼睛，再次聚焦在森林的黑暗中。此刻，他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个正悄无声息地靠近的生物——它完美地融入了阴影之中。当那生物的轮廓完全显现时，伊恩终于看清了它的模样。
它看起来像一只沼泽巨魔，但头顶向下延伸出一根覆盖着硬壳的细长犄角，身体软塌塌地垂着，仿佛十分虚弱。它移动时毫无声响，几乎是在滑行。而它之所以能如此悄无声息，答案很快就揭晓了——当它穿过稀疏的灌木丛时，露出了下半身：那是类似蜘蛛或蝎子的扭曲肢体。
真是个令人作呕的缝合怪。
伊恩拔出秘银钢剑，做好战斗准备。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冲了出去。暗影斗篷在他身后无声地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尽管距离尚远，斗篷的声响也被刻意压低，但那只变异巨魔似乎立刻察觉到了伊恩的逼近。它原本佝偻的巨大上半身猛地向后仰起，像是在伸展身体。它空洞的眼窝里，闪烁起暗淡的紫色光芒，嘴巴也“嘎吱嘎吱”地张开了。
“呃啊——！”
一声尖叫爆发出来，几乎像是哀号，和他们前一晚在森林里听到的叫声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