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宽敞明亮，地面铺着厚实的藏青色织锦地毯。阳光透过墙边的一排窗户斜射而入，在房间内投下几何形状的光影。
“这么说，他不仅没踏足圣地，连大圣堂都没进，就这么走了？”
房间尽头，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气派的木桌后，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他将略显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华丽的仪式长袍，上面绣着金色祷文与太阳神卢索拉的象征。他那张古旧座椅的后方，墙上悬挂着一枚金色圆环徽章。
“是的，大主教。”坐在他对面的主教答道，白色兜帽上绣着金色纹章。兜帽之下，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大主教咂了咂嘴，鼻尖微微皱起：“放着圣教团不管，反倒去当皇帝的走狗。简直是亵渎神明——从头到脚都透着虚伪，跟他那满是欺诈的行径倒是般配。”
主教的笑容略微加深：“他此举想必是想在圣教团内部制造混乱，他的所作所为定会引发争议。”
“身为白金龙圣使，却既不前往圣地，也不拜见圣座，这能有什么正当理由？”大主教嗤之以鼻。
“毕竟他向来偏爱阴暗角落，会避开这样光明璀璨之地，或许也不足为奇。”主教语调温和，语速平缓，停顿片刻后，目光绕了个柔和的弧度，看向大主教。
“况且，大主教，他已经前往北部前线了。如今侵蚀即将来临，他却选择重返黑暗核心——虽说行事隐秘，但也算得上是高尚之举。”
“什么……？”大主教眉头紧锁——他们此前并未听闻伊恩与皇帝有过相关商议。
戴兜帽的主教缓缓点头：“我也是刚得知此事。若我们此刻指控他亵渎神明或不敬圣教，定会适得其反。他故意推迟公布此行，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那些只知讨好皇帝的谄媚之徒，肯定会为此欢欣鼓舞。这群蠢货，根本不懂何为真正侍奉光辉女神。”大主教面色阴沉地低语。
伊恩・霍普。自从这个伪先知出现后，他们精心制定的每一步计划都乱了套。
随着黑暗逐渐笼罩大地，人们本该信奉光辉女神，却纷纷将他奉为救世主。
圣教团内部意见分歧，议会亦是如此。按理说，他们此刻本该掌控教会的祭祀权，并以此为基础，主导圆桌议会。
然而，伊恩・霍普选择与皇帝联手，还被派往前线——这下圣教团再也无法指责皇帝无能或不敬圣教了。这不仅打乱了圣教团内部的权力平衡，也破坏了皇室与圣教团之间微妙的均势。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散播混乱。所到之处，只留下盲目追随者与一片狼藉。这么简单的事实，怎么就没人看清？”
“您不必迁怒于他们，大主教。他们只是对真相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罢了，您是知道的。”
“你近来倒是常常为他辩解。”大主教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我想看着他飞得更高。”
“什么……？”主教的话让大主教的眉头皱得更深，但戴兜帽的主教依旧面带微笑，继续说道：
“唯有如此，当他坠落时，所有人才能看得一清二楚——是谁真正为了光辉，选择了荆棘之路；是谁真正为了光明时代牺牲自我；而他那所谓的正义，又充斥着多少矛盾与虚伪。”
主教话音落下时，大主教的神色渐渐缓和。
“……你说得对。”他最终点头，迎上主教的目光，“但要见证那光辉的一刻，我们必须坚守岗位，时刻保持警惕。”
“您说得极是，大主教。”
“因此，必须让这个伪救世主消失，揭穿他那虚伪面具下的真面目。”
主教的笑容微微一滞：“……大主教，与他正面对抗并非明智之举，尤其是在当下。”
“我们不会直接与他对抗。要用更大的混乱，去掌控眼前的混乱。”
“……嗯。”主教终于发出一声饶有兴致的低吟，目光示意大主教继续说下去。
“我们要召集北方十字军与净化小队，先从那些已受我们掌控的力量开始。说服圣座的事，交给我来办。”
大主教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有北方的超凡者在北部坐镇，我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前线向来人手短缺。”
“若我们将此举包装成‘在前线分散部署兵力’的战略，想必很容易获批。”主教若有所思地点头，看向大主教，“若是我的话，会把十字军派往南部前线。主动让出东部前线，或许更能说服圣座。”
“真是妙计……没错，你的建议向来能指引方向。”
大主教低声说着，向后靠在椅背上。主教则微微歪了歪头：
“不过，我今日前来，并非只为献策。”
“看来你是有别的提议。”
“那个伪先知的骑士，不是进了大圣堂吗？”
“圣使骑士……这么说，你是为他而来。”大主教嘴角撇出一抹冷笑。
他望向涌入房间的阳光，喃喃道：“只能说女神确实仁慈，即便对侍奉伪救世主的瞎子，也愿赐予恩典——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听说，他此刻正在接受入会仪式。”
“的确。据说他为人谦逊，信仰虔诚。”
“你若是想让我们把他排除在外，恐怕行不通。他已经吸引了不少关注，我们不能给他们任何把柄。”
“我并非提议将他排除。”
听到主教的回答，大主教眉头微微一皱。
“那你的意思是？”
“我们难道不能将他争取过来，让他为我们所用吗？”
大主教顿了顿，摩挲着布满皱纹的下巴：“他确实有这个资格……但绝非易事。毕竟，他长期以来都被视为伪救世主的追随者。”
“至少可以试试。他现在就在我们这里，即便失败，打发他走便是。”
大主教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明悟。他立刻意识到，若行事谨慎隐秘，这个计划并无风险。
“要是能让他看清真相就好了。”大主教喃喃自语，“那样一来，他便会成为一把利刃——不是保护伪先知，而是将其斩落。”
主教的目光向上飘去，落在墙上悬挂的金色圆环上。圆环的光芒映在他眼中，他嘴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会成为最耀眼的利刃，成为圣教团纯洁性的证明。”
遥远的东方，一道光芒划破天际，将厚重的灰云染上深红色。
轰隆……轰隆……
紧接着传来雷鸣般的声响，仿佛巨兽咆哮。事实上，这声音与巨兽咆哮相差无几——它正是黑墙发出的轰鸣。下一道光芒亮起时，正在路上小跑的白马妮拉打了个响鼻，身体微微颤抖。
“没事的，别怕。”
伊恩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毛毯下露出的马颈。妮拉甩了甩头，又打了个响鼻作为回应。说真的，它没有惊慌逃窜，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马本就是天性胆小的动物。感受到妮拉的呼吸渐渐平稳，伊恩抬起头，随意地嚼着一块肉干。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隐约可见的灰黑色城墙上。
该死，这地方真压抑……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这是他离开首都一周多以来，遇到的第一座像样的城市。
自从踏上前往边境与北方的道路，路上的旅人便少得可怜，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后来他看错地图，误打误撞往西北方向多走了不少路，沿途就更见不到人影了。直到重新确定方向，他才抵达伯丁。
……应该是这里吧。
他途中遇到的另一个聚居地，是个空荡荡的小村庄，只有一圈矮石墙标示着村庄的边界，活像个废弃城镇，毫无生机。
由于边境威胁加剧，官方已经限制人员进出，并将村民全部疏散——他们把村民迁往西部地区，将村庄改造成了边境巡逻队的前哨站。
他是从废弃村庄中心的布告栏上看到的命令。能一夜之间完成整村迁移，也只有帝国能做到了，显然重建西部是当前的优先事项。
当然，伊恩对此并不在意。对他这样的独行旅人来说，这不过意味着多了个安静的歇脚处。与边境难民不同，他无需担心遇到巡逻队。而且，这里捡柴火方便，伊莉亚准备的腌制口粮，也比他在别处能凑活的饭菜美味得多。
要是教堂还完好无损，那就完美了。
伊恩低声嗤笑，回想起那座空空如也的教堂——从圣物到烛台，所有东西都被搬空了。不过，过去几天他过得平静而孤独，甚至有种无拘无束的自在感——这段时光足够他回忆起黑暗时代的残酷现实，也让他重新适应了这种生活。毕竟，北方乃至中部地区，一旦被侵蚀波及，就再也不会是原来的模样了。
“站住。”
伊恩和妮拉走近时，一个倚在正门旁的卫兵懒洋洋地开口。他的头盔歪戴在头上，随意扫了一眼伊恩和他的马，嘟囔道：
“你是佣兵？”
“我是去北方的旅人，打算在此停留一天就走。”
“这种时候还出来旅行……？”
卫兵挠了挠下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检查身份证明。伊恩捕捉到他眼中的迟疑，手指一弹，一枚银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进卫兵掌心。
“看你这身手，倒确实像个旅人。”
卫兵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将银币揣进口袋，点了点头——那神情让伊恩意识到，自己已经深入边境地带了。
“第一次来伯丁？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看来没找错地方。伊恩心里想着，开口问道：
“马厩和教堂在哪儿？”
“过了大门往右拐就是马厩。教堂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有个尖塔，很好找。”
“那客栈呢？”
“从教堂往西走，沿着主路一直走，拐进一条小巷就是。应该还有一两间空房。”
“看来像我这样的旅人还不少。”
卫兵压低声音笑了笑：“大多是来挣钱的，结果要么留了下来，要么等着偷偷越境回去。你也知道，现在边境是禁止通行的。”
原来是佣兵啊。伊恩点点头，心中了然。
“你运气不错。最近我们日落就关城门，直到天亮才开——尤其是今晚这样的日子。你也看到刚才那动静了，对吧？”卫兵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伊恩一番。
“有魔物出现吗？”
“目前还没有，但传言说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大家都很紧张。不过也有不少投机者在等着，就像野狼盯着猎物，盼着事情真的闹大。”
伊恩轻轻笑了笑。现在当地人或许还只是警惕，但不出几个月，他们就会庆幸自己离黑墙足够远了。
“多谢告知。”
伊恩从容地穿过城门，映入眼帘的是小镇灰暗压抑的景象。
看吧，只有中部的城市才适合居住。他一边想着，一边朝马厩走去。这马厩规模不小，想必在往返北方的旅人多的时候，这里一定很热闹。但现在，里面的马匹似乎寥寥无几。
“先生，您这马真精神。”伊恩下马时，一个瘦削的马夫迎了上来。
伊恩丢给他一枚银币，补充道：“给它最好的草料，安排最干净的马厩。这马通人性，不用拴着，不会惹麻烦的。”
“好嘞，先生。您打算住多久？”
“就一晚。不用找零了。”
“愿您得到神明庇佑，先生。”马夫笑着，转身朝马厩走去。妮拉轻轻嘶鸣一声，仿佛在告诉伊恩放心。
“明天见。”伊恩轻轻拍了拍马的侧腹，低声说道。
前方，阴冷潮湿的街道笼罩在渐浓的暮色中。冬季临近，白昼越来越短——这种现象在这个世界与他原来的世界并无二致，只是这里的人认为，这是太阳神卢索拉的休憩之时。
无论如何，街上此刻行人稀少，想必是因为最近出现了侵蚀的不祥征兆。整座小镇都弥漫着明显的不安气息，与首都的热闹喧嚣截然不同。
或许这座城市最终也会面临迁移吧。至少，中央官员还明白民众的重要性。
找到了。
伊恩没有直接去客栈——他推测皇帝派来的帮手会在客栈等候。在与他们碰面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完成。
“光辉照耀之处，荣耀归于您……”
伊恩走进了那座砖墙斑驳、尖塔高耸的教堂。踏入大厅时，一位年迈的神父迎了上来，双手在胸前交握——显然，他察觉到有人在日落后来访，定有特殊目的。
“我想租一间宽敞安静的房间——最好是单独使用的。”伊恩说着，递给神父一样东西。
神父看到他掌心闪烁的金光，立刻躬身行礼：
“请跟我来。”
“另外，麻烦确保没人打扰我。我要进行一场非常重要的祈祷，需要绝对安静。”
神父微笑着点头，领着伊恩向教堂深处走去。伊恩从容地跟在后面。
毕竟，没有钱办不成的事。他心想——这也算是边境生活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这是我们最大的祈祷室。您可以从里面锁门，窗户也能关上。”
穿过破旧的走廊后，神父推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这扇门看起来更像是审讯室的门，而非祈祷室的入口。
伊恩打量着宽敞的室内，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能用多久？”
“麻烦午夜前离开就好。”神父回答完，便转身离开了。
一枚金币，居然只让用到午夜？
伊恩心里想着，迈步走进房间，关上门，将门上小窗的插销插好。
微弱的光线从墙上的小窗透进来，壁架上的三根蜡烛照亮了整个房间。室内陈设简陋，只有一张旧书桌和两把椅子。
完美。
伊恩满意地点头，从背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片刻后，他掌心燃起一簇火花。
呼——
火焰直接转移到了护身符上。
接着，伊恩将护身符扔到房间中央的空地上。护身符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闪烁出耀眼的光芒，金色火花四散飞溅。
唰——
在璀璨的火星雨中，一段祷文回荡开来，形成一层闪烁的光幕。伊恩没有多看光幕形成的过程，径直坐下，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还没出现？
起伏的光幕中空空如也。光芒渐渐变暗，就在最后一刻，一道模糊的身影终于显现。光芒再次亮起，露出一双闪烁的金色眼眸。
“……你总能带来惊喜，伊恩。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召唤我。”一个声音响起，音色介于男声与女声之间，柔和而沉稳。
出现在伊恩面前的，正是白金龙阿基斯。他身着洁白无瑕的长袍，双手背在身后。
伊恩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还琢磨着你是不是在睡午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