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平静地点了点头。
王子亲自前来迎接，这本在情理之中。从这个角度看，塞拉斯方才的反应反倒有些令人费解。
难道不是这位公主主动邀请他来的吗……？
伊恩正思索着，塞拉斯已转向凯德里克。
“这位便是伟大的伊恩・霍普阁下，白金巨龙的圣使、屠龙者，也是北方的超能者。”
话音刚落，所有手持火把的士兵便齐齐低下了头。这大抵已是他们能表达的最高敬意——毕竟，只有在皇帝面前，他们才会屈膝下跪。
“欢迎您，圣使阁下！”
终于，凯德里克面向伊恩，脸上绽开一抹笑容。那笑容一半是王室成员特有的骄傲与傲慢，一半是爽朗的热忱，堪称阿斯托利亚王室的标志性表情。
他微微张开双臂，继续说道：“我们总算这样见面了。您无法想象，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是吗？”伊恩平静地反问，凯德里克的笑容则愈发深邃。
“我为何不等？您这位圣使，本身就是活着的传奇。恐怕整个首都，没有一个人不想见您一面。”
说话间，他悠然地朝伊恩走近几步：“街头的吟游诗人传唱着您在贝利姆的传奇战役，巷子里的孩童们追跑打闹，都自称是屠龙者。贵族们说不定会带着传家宝来，只为求得您的祝福——王室成员，包括我在内，也不例外。”
凯德里克在伊恩面前站定，宽阔的肩膀微微一耸。
“圣使阁下，有关您的每一份文件我都读过。我曾向自己保证，总有一天要与您见面。如今，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今日的会面，必将载入史册。”
“原来如此……”伊恩的回应中带着一丝轻叹。
说实话，他已经对这种名气感到厌倦了。当然，大多数时候名气确实有用，但每次与人见面，对方都如此大惊小怪，实在称不上愉快。
更何况，看到人们凭空臆断、妄下结论，只会更让他觉得厌烦。
“说实话，起初我并未抱太高期望，反而满心担忧。毕竟，首都之外危机四伏，不是吗？但正如我所料……”
凯德里克随意地瞥了塞拉斯一眼：“我妹妹从不让人失望。做得好，塞拉斯，我为你骄傲。”
“……哥哥过奖了。”塞拉斯嘴角微扬，挤出一抹笑容。
尽管她曾冒着生命危险展开冒险，只为支持这位王子，但此刻的她，似乎对眼前的局面并无半分欣喜。
“你们比之前说的时间提前了一天抵达。为何不先给我传个信？”凯德里克也回以微笑，“可把我吓了一跳。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一直等着，恐怕都没能来迎接我这位辛苦奔波的妹妹。”
“我想着您肯定会来，便不想多此一举，给您添麻烦。”
这么说，她终究还是隐瞒了行程。可为什么呢？
伊恩暗自思索时，塞拉斯开口问道：“父亲怎么说？他同意立刻见我们了吗？”
“同意了。”凯德里克点头，“他下令，一旦圣使阁下抵达首都，便直接护送您前往皇宫。”
皇宫吗？待遇倒是确实不一样了。
伊恩点点头，压下心中的疑虑。
当然，这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光彩之事。但相比之前只能听从一道可能并非真实存在的“墙后之声”下达命令，这次显然会有更丰厚的回报在等着他。
他也有些好奇，那位从未提供过任何实质帮助的皇帝，究竟长什么模样。
“那我们边走边说吧。”这时，凯德里克微微侧身，抬起一只手臂，“陛下正在等候。”
伊恩毫不犹豫地迈步向前。
塞拉斯向身后的阿斯米和法登递了个眼色，凯德里克则自然地走到伊恩右侧，压低声音说道：
“圣使阁下，感谢您从加拉德送来的那份意义非凡的‘礼物’。我定会将其好好利用，发挥实际价值。”
他口中的“礼物”，显然指的是费利克斯王子。
把人当成物品一样对待。伊恩瞥了凯德里克一眼，心中暗想。两人目光相接时，凯德里克露出一抹冰冷得近乎诡异的笑容，补充道：“这份恩情我不会忘，即便将来我登上王位，也绝不会忘。”
“你忘了也无妨。”伊恩淡然回应。
凯德里克的笑容却愈发灿烂：“圣使阁下，您真是大度。”
我是认真的。伊恩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对王室的继承权之争，实在毫无兴趣。交出费利克斯，既是为了报私仇，也是为了省事，避免处理后续麻烦。可看这情形，凯德里克显然完全误解了他的用意。
“哥哥，这里恐怕不是谈论这种事的地方。”塞拉斯从伊恩左侧插话道。
凯德里克耸耸肩，就在他动作落下的瞬间，卫兵们自然而然地围成一个圈，将他们护在中央。火把的光芒在圈子内映照得一片明亮，圈子外却陷入阴影之中，无论是从里向外看，还是从外向里看，都无法看清圈外的景象。
仿佛察觉到了伊恩的想法，凯德里克再次开口：“您不必担心他们，他们是来保障圣使阁下安全的。”
说得好听，其实是想向整个首都宣告我的到来吧。伊恩在心里冷笑一声。
卫兵们摆出这样的阵型，无异于向全城公开他们的行踪。虽然没人能靠近，但从高处却能轻易看清这里的情况。本质上，这就是一场无声的“胜利游行”，而他就是那件被炫耀的“战利品”。
凯德里克转向塞拉斯：“至于你，塞拉斯，在正门等着吧。”
他与塞拉斯对视一眼，补充道：“我会亲自护送圣使阁下入宫。”
伊恩看着塞拉斯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他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
原来她方才是因为这个才露出那种表情。
她大概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才没有提前告知凯德里克他们抵达的消息。这也说得通——自己的功劳被夺走，和用自己的功绩去支持凯德里克，完全是两码事。
皇帝固然会知道是塞拉斯将伊恩带来的，但有凯德里克护送伊恩入宫，最终这份功劳还是会被正式记在凯德里克头上。
“塞拉斯，我相信你明白，这个决定对我们俩都好。”凯德里克的声音平静而笃定。
然而，塞拉斯无法拒绝。一旦拒绝，她自身的立场便会不攻自破，不仅会破坏兄妹关系，还会给其他竞争对手可乘之机。凯德里克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如此大胆地提出要求。
……真是麻烦的生活。伊恩暗自感叹，随即开口说道：
“恐怕不行。”
塞拉斯和凯德里克几乎同时转头看向他。
见伊恩没有再往下说，凯德里克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圣使阁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签订的契约对象是公主殿下。”伊恩冷冷地回应，终于转头看向凯德里克，“而非您，王子殿下。”
凯德里克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即短促地笑了一声：“啊，我明白了。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您确实以佣兵的身份承接任务。我之前还好奇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现在总算懂了。”
看着伊恩平静的脸庞，凯德里克补充道：“不过，圣使阁下，我和公主殿下实则一体。公主殿下之所以护送您前来，全是为了我。所以，公主殿下自然会同意——”
“公主殿下的意愿无关紧要。”伊恩再次打断他。
凯德里克原本正看向塞拉斯，闻言又将目光转回伊恩身上。“中途更改契约条款，等同于契约作废。这足以成为终止契约的理由。更何况……”
伊恩的目光转向塞拉斯，此刻的她正凝视着他，神情难以捉摸。
“公主殿下此前已因疏忽，险些导致契约作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啊，您说得太对了……！”仿佛终于明白了伊恩话中的深意，塞拉斯连忙开口。
“我之前没来得及提前告知您，圣使阁下执行契约时向来严格按规则办事，绝不容忍任何含糊其辞或弄虚作假。但是……”她继续说道，脸上自然而然地交织着担忧与愧疚。
塞拉斯看向凯德里克，露出歉意的神色：“是我忽略了这一点，差点让契约终止。我也没能提前告知他，曾有人试图取我性命。”
“……有人想杀你？难道不只是在加拉德发生过吗？”凯德里克微微皱眉，问道。
塞拉斯点头：“具体细节我们之后再谈。眼下可以确定的是，若没有圣使阁下的帮助，我今日恐怕无法站在这里。而且，他仁慈地没有终止契约。”
“……”
“但如果我们在这里再次更改契约条款，我相信他不会再如此仁慈了。据我所知，圣使阁下……”塞拉斯将目光转向伊恩。
“他会立刻转身离开首都。到了明天，其他兄弟姐妹中定然会有人找到他……我说得对吗，圣使阁下？”塞拉斯咬着下唇，但这次显然是在强忍笑意。尽管气氛紧张，她看向伊恩的目光却带着暖意，甚至有些温柔。
看来这招奏效了。伊恩平静地点点头，心中暗想。
“这倒是个机会，能让我看看自己在首都到底值多少。”
“……您是认真的吗，圣使阁下？”凯德里克显然有些困惑，问道。
伊恩耸耸肩：“我为何不认真？毕竟，我是个佣兵。”
凯德里克惊讶得微微张大了嘴。
当然，伊恩根本不在乎是谁护送他去见皇帝。但这么做，能让塞拉斯再欠他一份人情。而塞拉斯绝非会忘恩负义之人，这对菲利普和伊莉亚而言，无疑会带来直接的好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伊恩不喜欢凯德里克这种理所当然、坐享其成的态度。
“……对不起，哥哥。”塞拉斯开口，垂下眼帘，露出一副愧疚的模样，看向凯德里克。
“都是我的错，才让圣使阁下如此坚持。”
终于，凯德里克不满地啧了一声，喃喃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尽管满心不悦，但他此刻无法翻脸。毕竟，他们正处于一场近乎“凯旋”的盛大行进之中。若是伊恩此刻转身离开，凯德里克必将颜面扫地。看来，对他而言，丢面子比失去伊恩更令他难以忍受。
“多谢哥哥理解……您看，皇宫已经到了。”塞拉斯点点头，转移了目光，显然是想换个话题。与此同时，她挽住了伊恩的手臂。
迎上伊恩的目光，她的眼睛微微弯起，露出一抹笑意。
“圣使阁下，我们快点走吧？别让我哥哥等太久了。”
不等伊恩回应，她便紧紧挽着他的手臂，迈步向前走去。
坐落于首都最深处的皇宫，与其说是传统意义上的宫殿，不如说更像一座宏伟的堡垒。历经数代扩建，才形成了如今这座高耸矗立的巨大建筑群。
两座形似灯塔的双子尖塔对称地矗立在皇宫两侧，如同守护者一般。
真是壮观啊。伊恩沿着长长的台阶向正门走去，目光扫过皇宫闪闪发光的白色墙壁，心中暗想。
走上通往正门的高大台阶时，伊恩的目光掠过皇宫洁白无瑕的墙壁——单是裸露在外的窗户，就有数十扇之多。宫殿两侧的附属建筑呈直角延伸，仿佛墙壁只为连接它们而存在。与宏伟的主宫殿不同，这些附属建筑更像是气派的宅邸，偶尔从屋顶升起的尖塔，也比主宫殿的双子尖塔矮了不少。
当然，这些尖塔的高度依旧足以让人看清堡垒墙外的景象。住在附属建筑里的王室成员，或许会时常登上尖塔，俯瞰希利森河与整座首都。
而此刻，他们的目光没有投向首都，反而全都聚焦在伊恩身上。附属宫殿的许多窗户后，都能看到人影晃动，那些注视的目光让伊恩的后颈泛起一阵不安的刺痛。
到了明天早上，整个首都都会知道我来了……
伊恩在心里啧了一声，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走近那扇巨大的城门时，他看到两名帝国卫兵的身影出现在摇曳的火把下。两人都身着厚重的全身板甲，款式完全相同，每人手中都竖着一把长长的戟。
尽管认出了凯德里克和塞拉斯，卫兵们却并未行正式的问候礼，只是抬起左手，示意他们停下。伊恩平静地驻足，凯德里克和塞拉斯也随之停下脚步。
“啧……”凯德里克咂了下嘴，瞥了塞拉斯一眼，向后退了一步。
从台阶下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们也纷纷后退几步。最终，两名帝国卫兵以标准的姿势上前，各自握住巨大的门扉，用力向内拉开。沉重的城门无声地缓缓开启，露出殿内柔和的光线与长长的阴影。
门后站着三位女子，她们身着飘逸的白色长袍，款式类似神职人员的服饰，宽大的衣袖垂落在身后。尽管三人年龄与容貌各异，却都让伊恩莫名地想起阿斯米。站在中间的黑发女子在塞拉斯和伊恩之间看了一眼，随后微微屈膝行礼。
塞拉斯点头示意，迈步向前，轻声说道：
“圣使阁下，请这边走。”
真是没必要搞得这么故作玄虚……
伊恩在心里抱怨着，还是跟随着她走进了皇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