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终究未能挽留,一声轻叹在夜风中悄然消散,只留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徒然抓住一片冰凉的夜色。
其实妱澕听得出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却也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当。
奚数的声音忽地从廊柱阴影处响起,而后又不知从哪个角落蓦地现身:“二小姐容禀,少主待人素来行事端方、持重有度,绝非如此随意之人,从未似待您这般不拘常礼。”
这般的突如其来,直接惊得妱澕浑身一颤!惊惶之下不择路,本能地朝后急退,踉跄间竟不偏不倚撞入了身后云苏的怀里,口中慌乱地低斥:“你走开!”
云苏自然而然地侧身一步,将惊魂未定的妱澕护在身后,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奚数,退下,此处无需你伺候。”
“少主息怒!”奚数脸色一白,“属下知错,万望少主开恩,莫要逐属下离开!”话音未落,声声恳切的他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高高拱起,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地面。
这突兀的举动引得暗处那位高手微微蹙眉,明显不悦,他便是方才隐在云苏屋中的奚格。
说到底,妱澕还未与他正式打过照面,他自那日进府,就甚少出面,她也少去观摩弟弟,故而双方都不晓得对方的样子。
“你平日便是这般行事?规矩都忘了么?”云苏眸光如冰,面色冷峻,扫过跪地之人,声音平静若刺,“主前失仪,惊扰贵客,今日我在尚且如此,他日不在时,你又当如何目无尊卑?这般不知进退,我如何容你!”
“‘少主!”奚数声音哽咽,苦苦哀求,“属下自幼追随少主,鞍前马后,视少主为唯一的心主,亦为至亲,若少主弃我,属下……属下当真无路可去了!”
慕容妱澕见状,心中不忍,扯了扯云苏的衣袖:“罢了罢了!”她声音微急,“我方才不过是嫌他挡了路,不想让他在跟前碍事,夜色昏暗瞧不清罢了,并非真恼了他,你……你莫要如此重责了。”
云苏垂眸看向她,苏目光深邃,似想再确认一番:“女娘当真不怪?”
慕容妱澕勉强点了点头,随即对奚数催促道:“快起来吧,别跪着了,还有,赶紧走开。”
奚数依旧伏地:“谢二小姐宽宏!谢少主恩典!”不敢擅自起身,却带着依旧声泪俱下,“我就说嘛,少主定会听您的话,您如此良善,难怪少主总爱与您相伴。”
云苏轻咳两声,奚数吓得赶忙噤声。
“既得女娘说情,此次便罢,退下思过。”面色稍霁的云苏,仍带着余威,佯装怒声,“还不速速离去!”
“属下遵命!”奚数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起身,迅速退入黑暗之中。
待奚数身影消失,妱澕并未立刻离去,眸光微凝,似在回忆。
“少主……”她轻声重复,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是了,那日江边救你时,那位魁伟的壮士亦是这般称呼于你,瞧我,竟将此等重要的事忘在脑后了。”她抬眼直视云苏,眼中先前那点慌乱依赖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疏离的清明,“既是少主之尊,又身负那般卓绝武艺……云郎君,果然深藏不露。”
她语气转冷:“既是如此身份,那‘议亲’之说,还望少主三思,莫要因己之故,令慕容府陷入纷扰,我们担不起这等‘高攀’之责,更恐无端卷入是非漩涡。”她微微一顿,声音愈发清冷,“如今云郎君伤势既愈,想必府上亲长亦是日夜悬心,还望云郎君早日归家,以慰亲怀,也免得在我慕容府久居生变。”
说罢,慕容妱澕后退半步,敛衽,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万福礼,姿态优雅,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云郎君保重,安宁郡主我先行离开了。”她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这个样子真的就是郡主在与人交易或谈判。
“若在下就此离去,慕容府……又当寻何人为女娘担此虚名?”云苏未曾料到,女儿心思如深海之针,竟这般难以捉摸。
“天下男子何其多!”慕容妱澕语气生硬,“未必非云郎君不可,旁人又如何不可呢?或许寻个身份更低微、更易掌控的,岂不行事反更便捷无拘?”情急之下,她脑中蓦地闪过一人,脱口而出,“便如……便如邬记绸缎庄的少东家邬常枫,他亦是风度翩翩,此人算城中颇有名望的才俊,家世清白,行事磊落,坊间皆知!由他担此名头,岂非……岂非更少后顾之忧?”
她越说,便越觉得邬常枫似乎确实不错的。
云苏见她脚步犹虚,下意识伸手欲扶,欲送她回憩珠阁安歇。
慕容妱澕初时坚决推辞,柳眉轻蹙,如避蛇蝎般猛地挥开他的手:“不劳云郎君!”她强自站稳,声音带着刻意的疏冷,“我自行回去便是,更深露重,男女同行,成何体统?况且更夫未歇,若被人瞧见……云郎君莫要平白污人清誉!”
“那……”云苏退而求其次,“只送至院门之外,可好?女娘的贴身婢女想是在近处等候吧?”
慕容妱澕瞥了一眼自己仍有些发软的腿,暗恼自己不争气,也恼那奚数,冷不丁吓人一跳,叫自己本就虚浮的细腿越发如软脚虾。她终是抿了抿唇,勉强颔首。
一路无话。
行至院门,慕容妱澕心中仍在思忖:府中为駋玮所聘两位西席,皆由云苏引荐。她只识得奚数,方才屋内那出手狠戾、气息森冷的高手……莫非便是奚数口中那位‘冷面阎罗’般的兄长奚格?正如奚数所言,冷面如霜,杀手之姿,思及那夺命一爪,她心有余悸,指尖又微微发凉。
云苏伫立院门,目光追随着那抹融入夜色的身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又在原地默立良久,方转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