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妱澕闻言忽而睁眼,只微微抬了抬眼,眸中清明如水,又多了一份沉寂,仿佛惊涛骇浪也激不起半点涟漪。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嗯,都行。”随即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伯爷伯娘商议便是,夜已深了,侄女确是倦了,欲安歇,先行告退。”起身福了一福,身形微晃,显是强忍困顿。
“也罢。”慕容旭看着侄女疲惫的模样,心生怜惜,“夜确实已是深沉,都散了吧,各自安歇。”
二人此话一出,其他小辈忽觉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慕容夫人乔氏望着她袅娜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被慕容旭轻轻按住了手。
他转向爱妻乔氏,声音放柔温言道:“夫人,孩子们倦了,此事还是容后再议。”眼神带着安抚与多日思虑的疲惫。
众人起身行礼告退。
夜风寒凉,更漏声声。
慕容旭与夫人相携立于廊下,望着院中,见妱澕虽步履略显虚浮,仍不忘细心拢了拢妹妹妱玥肩头的披风,低声催促她快些回房。
慕容旭在夫人耳边低语:“夫人也知,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东宫与圣上嫌隙日深,连带着后宫也不得安宁,我们慕容氏虽不涉党争,但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他执起妻子的手,掌心温热,"澕儿这孩子,自小便懂事,此次也是委屈她了。"
慕容夫人乔氏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微发抖:"良人,我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只是偏偏玥儿还小,不能替她,如今见澕儿年岁不大便要为家族隐忍,心中实在……"
她望着那纤细挺直的背影,心头酸涩难当。这孩自小便懂事得让人心疼。此番无妄之灾,她竟也这般平静地受了。
慕容夫人乔氏是自己这做伯娘的未能护妱澕周全,愧对九泉之下的弟弟弟媳,还有大侄子。一念及此,她暗暗攥紧了帕子,只觉今后该更要加倍怜惜这苦命的孩儿。
慕容旭轻拍她的手背,目光望向庭院。月色如水,洒在庭院中的石榴树上,映得满地银霜。他忽而想起澕儿幼时,总爱在石榴树下玩耍,红裙与红花相映,宛如画中仙子,如今……他深深叹了口气。
长辈伤怀感慨,却不知那看似超然物外的当事人,心中并非全无波澜。
慕容妱澕将妱玥送回憩珠阁偏屋安顿好,便回自己的主屋,并未一直待在自己房中。
凊儿接了妱澕解下披帛,随手搭在屏风上,正欲铺好床褥,准备让主子就寝,忽见妱澕起身,她诧异问道:“小姐,怎么了?”
廊下夜风更劲,吹动慕容妱澕单薄的衣袂。她驻足片刻,抬眸望向客院深处——那里,唯有一扇轩窗还透出晕黄的灯火,在沉沉的夜色中分外醒目。
那里住着云苏。
慕容妱澕静立如雕塑,夜风卷起她的裙裾。片刻踌躇后,她终是提起裙裾:“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与云郎君说,让妹妹安静歇着,别闹出响动惊扰她。”而后,她悄无声息地转身,步履轻盈地融入了通往客院的浓重夜色之中。
凊儿望着她先行的背影,忽觉今夜小姐的裙摆似乎比平日飘得更慢了些,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住了脚步。她摇了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脑海——云郎君不过是府上暂住的客人,小姐与他能有什么要事相商?
夜色渐深,更鼓声远远传来。
慕容妱澕独自走在回廊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她忽而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边明月。那轮明月皎洁无瑕,照不亮人间万般心事。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去,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微乎其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陪伴竹影婆娑,更添几分幽深。
客房中之人,已闻窗外有细微响动,抬眸一看,窗外人影微动。
‘笃笃笃——’轻叩声在万籁俱寂的客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慕容妱澕轻步至此,瞧云苏屋内一片漆黑,不见丝毫灯火,也不知是已然安寝,还是她自己心中忐忑:云苏常勤勉,此刻竟已安寝?
无奈男女有别,白日人多眼杂,纵是府上授业之师,亦不便时时亲近外男,思来想去,唯有趁这更深露重之时,独自前来。
慕容妱澕又轻叩了门扉两声,一次,无声;二次,回应她的,依旧只有一片沉寂。
她心中疑云渐起,暗想:莫非是自己敲门太轻,未及惊动屋内之人?念及此,也不知是鬼使神差,还是心焦难耐,她心下一横,纤指暗运几分力道,朝那门扉轻轻一推。门闩竟似未落牢,只听‘吱呀’一声轻响,两扇门扉应手缓缓而开,仿佛冥冥中自有安排。
她深吸一口气,左右顾盼,周围不见有人,放松这口气,侧身闪入屋内。
屋内昏暗,烛火未燃,一时难辨情形。脚步方踏入内室门槛,只觉寒意自脚底升起,直透心扉。
慕容妱澕小心翼翼地前行数步,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骤然自黑暗中袭来,那掌风未至,已如同狂风骤雨前的预兆,刺骨的寒意迫得她呼吸一窒!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瞬间欺至身前,一只裹挟着劲风的手爪,直扑面门,如猛虎下山其势之猛,足以开山裂石,何况取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慕容妱澕在水中矫若游龙,于陆上武艺一道却是一窍不通,话又说回来,虽不谙武艺,亦非完全柔弱之辈,然平日里于府中外亦偶见兵将或江湖人士切磋,深知此等攻势之危。
此刻,致命的危机感竟瞬间攫住了她,四肢百骸如同灌了铅般僵直,连半步也挪动不得,心中惊骇欲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索命之爪逼近,似乎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眼看那蕴含内力的指尖离她咽喉已仅剩半掌之遥!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影自暗处疾掠而出!那是千钧一发之际,云苏已闪身挡在妱澕身前,一手将她紧紧护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