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宫门，查验过腰牌，两人下车步行。顾迟步履沉稳，目不斜视。林澈紧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学着周围太监宫女的样子微微躬身，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像有只猫爪在挠，对这座禁锢了无数秘密的紫禁城充满了好奇。
听竹苑依旧静谧，只是守卫似乎比上次更为严密。领路的太监将他们引至苑门便退下了。顾迟正要叩门，那扇朱漆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
开门的正是惊蛰。他今日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蓝色太监服，面容依旧清秀，眼神却比那日更加锐利，像淬了冰的刀锋，不着痕迹地扫过顾迟，最后定格在林澈身上。
林澈再次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将军。”惊蛰的声音和他名字的节气一样，带着一股阴湿感，“殿下已在厅内等候。”他侧身让开，目光却始终若有似无地锁着林澈。
顾迟微微颔首，迈步而入。林澈硬着头皮跟上，经过惊蛰身边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如影随形。
厅内虽陈设简单，却比冷宫那破败殿宇好了不知多少倍。楚云深坐在主位，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气色比上次见时好了些许，只是身形依旧单薄。他手中捧着一卷书，见顾迟进来，便缓缓放下。
“顾将军。”楚云深的声音平和，听不出情绪。
“殿下。”顾迟行礼，林澈也跟着胡乱作了个揖。
楚云深的目光淡淡掠过姿态别扭的林澈，并未多言，只对顾迟抬了抬手，
“将军不必多礼，坐。”
顾迟依言在下首落座，林澈没听到对方让自己坐，则自觉缩到顾迟身后半步的位置低头站定，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殿下近日可还安好？”顾迟开口，是寻常的寒暄。
“托将军的福，尚能安寝。”
楚云深语气平淡，指尖在书卷上轻轻敲点，
“只是这听竹苑，似乎比冷宫更惹人注目了些。”
他话中有话，顾迟自然听得明白。
“树欲静而风不止。”
顾迟端起惊蛰奉上的茶，并未饮用，只是暖着手，
“臣今日前来，正是要向殿下禀报一事。”
“哦？”楚云深挑眉，示意他继续。
“关于日前冷宫走水一事，”顾迟声音压低，确保只有厅内几人能听清，
“市井坊间，已有新的流言传出。如今街头巷尾皆在议论，说那日纵火之人，目标并非殿下，而是意在……嫁祸东宫。”
楚云深敲点书卷的手指倏然停住，眸中闪过兴味。
顾迟观察着他的反应，缓缓补充，
“流言有鼻子有眼，说是有人瞧见那‘纵火者’虽穿着三皇子府上门客的服饰，行事时却故意露出破绽，留下指向东宫的线索。意在挑起殿下您与太子的纷争，好让某位真正的幕后黑手。”
顾迟右手平滩向，缓缓收紧，眼里满是算计。
“坐收渔翁之利。”
窗外风吹竹叶的窸窣声此刻清晰的传入屋内。只宫内知道还勉强算是家事，这穿到宫外百姓的耳朵里，失的可就是民心了。谁会想让个谋杀手足的恶毒之人当皇帝呢。这招祸水东引离间计，直接把太子和三皇子都拖下水，让他们狗咬狗。
楚云深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玩味。“好一招一石二鸟，驱虎吞狼。这流言……来得倒是及时。”
他抬眼看向顾迟，“是将军的手笔？”
顾迟放下茶盏挑了挑眉，神色坦然，
“臣只是让人将一些‘事实’稍加润色，放入市井。百姓乐于听闻皇家秘辛，流言自会如野火蔓延。至于信与不信，信哪一边……就看两位殿下在朝野人心中的分量了。”
林澈在一旁听的起劲，吃瓜吃的可欢了。这不就是现代的水军公关嘛，真相不重要，要的是舆论风向！舆论到位自会有一帮傻子替你辩解、冲锋。
“此时亦是殿下之机。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子与三皇子如何互相攻讦，如何向陛下证明清白或指责对方时，便无人会真正在意殿下在做什么。殿下正可借此机会，静观其变，韬光养晦。”
这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初期阶段。先让太子和三皇子斗起来，消耗他们的实力、民心和圣心，而看似被动卷入漩涡中心的七皇子，反而能利用这混乱的掩护，悄然积蓄力量。
楚云深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顾迟的布局。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顾迟一眼，眼中似有感谢之意。
“有劳将军费心。”
就在这时，苑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惊蛰耳廓微动，快速移至门外，挡住来人。
一名小太监在门外急促禀报，
“殿下，宫里来人传旨，陛下召顾将军即刻前往御书房见驾！”
厅内几人神色皆是一动，皇帝此时突然召见顾迟，想来可能与眼下沸沸扬扬的流言有关。
顾迟起身，面色平静如常，对楚云深拱手，
“殿下，臣先行告退。”
楚云深点了点头，
“将军自去。”
顾迟转身，看了林澈一眼。林澈立刻会意，赶紧跟上。
走出听竹苑，离开那压抑的氛围，林澈才小声问，
“皇帝这时候叫你，是信了流言？还是……”
顾迟步履从容，目光平视前方宫道，低声道，
“陛下并非偏听偏信之人。此番召见，问询是假，试探是真。”
“试探什么？”
“许是试探我在此事中的立场，许是试探我与七殿下的关系到了哪一步，亦或是……借我之口，将这潭水搅得更浑。”
皇帝绝不愿看到任何一方坐大，或者出现一个能打破平衡的新势力。相反，他乐得看到儿子们互相制衡。而顾迟此刻，就是皇帝手中那颗投入棋盘的棋子，用来敲打太子，也警告三皇子。他一直如此……
林澈似懂非懂，看顾迟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忍不住嘀咕。
“这皇帝怎么尽让你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真把你当冤种了我看。”
顾迟闻言，眼底自嘲又无奈。
“是啊。”
这两字很轻，说出的瞬间便随风飘散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