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无形的存在如影随形,模仿的触感消失了,但被窥伺的寒意却变本加厉,仿佛化作了空气本身,无孔不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电力恢复的嗡鸣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一切都像是噩梦初醒后的寻常校园,楼上楼下响起了学生们陆续起床的嘈杂声。
陈理将自己伪装成这幅正常画卷的一部分,他面色如常地走出宿舍,混入前往食堂的人流。
然而,当他走出宿舍楼大门时,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丝诡异的不协调。
整栋宿舍楼的灰色外墙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
它们细若发丝,却带着一种不祥的生命感,在晨光下隐隐搏动,宛如密布于建筑体表的毛细血管。
陈理的心脏骤然一缩,他注意到,这些诡异的纹路在监控摄像头的死角处尤为密集,仿佛有意识地避开了机械之眼的窥探。
他放慢脚步,弯下腰,做出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系鞋带的动作。
这个角度,正好让他能近距离观察墙角一簇最浓密的纹路。
就在他的视线聚焦其上的瞬间,那些暗红色的“血管”竟像是受惊的虫豸般,齐齐向内收缩了那么一丝。
幅度极小,若非他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无从察觉。
一个冰冷的念头瞬间击穿了他的大脑。
昨夜窗外那道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根本不是什么实体怪物。
那是规则的意志为了监视他而投射出的“监察者”,一个行走在物理世界与规则缝隙中的幽灵。
它没有离开,它只是改变了形态,从一个具象的“人形”,化作了覆盖整栋楼的“眼线”,转入了更深层次的潜伏。
怀揣着这份足以冻结血液的认知,陈理回到了宿舍。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门窗上用头发丝做成的简易封条,确认它们完好无损,没有任何物理入侵的痕迹。
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也让心底的寒意更甚——敌人,并非来自门外。
他走向衣柜,准备换上干净的衣服。
当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拿叠在最上层的T恤时,动作却猛然僵住。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床铺上——那个被他放在枕头下的红光手电筒,位置不对。
他清楚地记得,昨夜用完后,他特意将手电筒的头部朝向正北方向,紧贴着枕头的缝线边缘放置。
这是一种刻意为之的习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定位标记。
然而此刻,手电筒的头部却指向了东南,整体位置向床沿偏移了大约两厘米。
更致命的是,在他反复摩挲以至于有些光滑的开关按钮上,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划痕。
这不是简单的挪动。
一个无心之举,不可能在偏移位置的同时,还精准地改变了朝向。
这是一种模仿,一种笨拙而又可怕的模仿。
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试图复现他“放回手电筒”的这个行为,却因为不熟悉他的习惯,忽略了朝向这个关键的细节,甚至在尝试按下开关时,留下了不属于他的痕迹。
规则……已经不满足于观察了。它在尝试“扮演陈理”。
脑内的警报声尖锐得几乎要撕裂他的神经。
他立刻坐回床边,闭上双眼,毫不犹豫地启动了那项代价极大的能力——模拟推演。
刚刚才恢复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精神力,在瞬间被抽走大半,化作三条截然不同的未来路径,在他脑海中如闪电般预演。
A路线:继续伪装,维持现状,今晚照常使用红光手电。
推演的画面中,第一夜和第二夜安然无恙。
但在第三夜的23点03分,他手中的红光手电筒突然自行开启,光芒不再是温和的红色,而是刺目的猩红。
光芒之下,他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开始扭曲、拉长,最终竟从墙面剥离,像一张漆黑的大口,反向将他一口吞噬。
模拟结束,结果:死亡。
B路线:更换变量,放弃红光,转而使用其他颜色的光源,比如手机屏幕的蓝光。
推演开始的瞬间,画面就剧烈动荡。
当他用手机屏幕的蓝光照射眉心的那一刻,规则似乎被这种突兀的改变彻底激怒。
整层楼的地板毫无征兆地开始液化,变成了粘稠的泥潭,他和所有沉睡中的同学一起,在无声的绝望中缓缓沉入地底深处。
模拟结束,结果:死亡。
C路线:破罐破摔,彻底放弃一切伪装,主动暴露自己的特殊性,向规则发起挑战。
这是最惨烈的一条路。
推演中,他刚刚从床上站起身,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头顶的天花板就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不规则的巨口。
无数条苍白的手臂从中探出,精准地抓住他的四肢、头颅和躯干,向着四面八方猛然撕扯。
他的意识没有立刻消散,而是在一个无限循环的幻象中被反复折磨——他被钉在虚空之中,周围是亿万双无法描述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都在“看见”他,永无止境。
模拟结束,结果:湮灭。
冷汗浸透了陈理的后背。
三条路,三条绝路。
但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一条唯一可行的狭窄路径,微光般浮现。
他不能彻底改变,也不能一成不变。
他必须让规则相信,“陈理”仍然是那个循规蹈矩的“陈理”,但又要在规则无法精确感知的范畴内,悄悄改变一个关键的变量,打破它正在建立的预测模型。
他决定,保留使用红光手电这个核心“仪式”,这是维系伪装的关键。
但是,他要在照射时间上动一个手脚。
一直以来,他都是凭感觉照射大约三分钟。
从今晚开始,他要用手机秒表精准计时——两分五十七秒。
三秒之差,刚好在人类无意识行为的感知阈值之内,却足以在精密计算的规则模型中,制造出一个无法被立刻归因的“噪点”。
除此之外,他将自己今天所有的作息时间,都刻意提前了五分钟。
吃饭、看书、洗漱……制造出一种“今天状态不错,所以生活节奏稍微快了一点”的假象,用这些无伤大雅的微调,来掩护那个真正致命的变量。
夜色渐深。
22点55分,陈理提前五分钟关闭了宿舍的电灯,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
23点整,宿舍里一片死寂。
他准时拿起手电筒,熟悉的红光亮起,照向自己的眉心。
他的另一只手紧握着手机,屏幕上,秒表的数字正在无声跳动。
两分五十七秒。
时间一到,他果断地熄灭了手电。
这一次,门外死一样地安静。
没有了熟悉的拖鞋摩擦声,也没有了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成功了?
陈理的心跳得飞快,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将眼睛凑上了猫眼。
走廊里的声控灯依旧熄灭着,一片漆黑。
然而,就在他对面那间宿舍紧闭的门缝下,正有某种暗红色的液体,缓缓地、一滴一滴地渗透出来。
那液体没有散开,而是在冰冷的地面上,以一种诡异的、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开始蠕动、汇聚,缓缓拼写出了一行字。
当最后一个笔画完成时,陈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那行由黏稠血水写成的字,笔锋、力道、每一个微小的顿挫和牵丝,都与他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而那行字的内容是——
你昨晚……多照了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