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一块湿透的抹布,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缓慢而执着地拖行,每一下摩擦都刮擦着陈理紧绷的神经。
它没有走远,而是绕了个弯,停在了隔壁,也就是刘文昭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门口。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将那未知的恐怖重新吸引回来。
冷汗已经浸透了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九次死亡的预演,清晰地告诉他一个事实:只要有任何形式的光源持续存在,让他“清醒”的状态暴露出来,那个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就不会立刻发动攻击。
但现在,他为了求生而制造的微弱红光已经熄灭,宿舍楼彻底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他成功骗过了规则吗?
还是说,这只是另一场死亡幻象的开始?
陈理强迫自己在极致的恐惧中冷静思考。
他飞速回忆着那九次幻象的细节,试图找出贯穿始终的共同点。
镜中扭曲的倒影、天花板裂缝中睁开的巨大眼球、走廊尽头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却带着诡异微笑的身影……每一次,真正致命的攻击都发生在他“被注视”的那一刻。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宿舍楼的【熄灯规则】,其本质或许并非是禁止“光”,而是禁止“被看见还醒着”!
而“看见”这个行为,需要两个最基本的条件:一个观察者,以及连接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媒介——光线与视线。
他那束特制的红光手电,发出的光波处于人类视觉光谱的边缘,极其微弱,对于那个“东西”的感知系统而言,或许就像是睡眠中无意识的眼动,而非清醒的信号。
他制造了一个“假性睡眠”的状态,既满足了宿舍“关灯”的表象要求,又用这不可见的微弱波动,成功干扰了它的判定系统,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存活时间。
趁着门外的拖鞋声还在隔壁房间徘徊,陈理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睁开双眼,黑暗如浓墨般包裹着他,但适应了片刻后,窗外雨幕反射的微光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
他抓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依旧显示着“无信号”三个字,但时间已经跳过了23:59,那原本在屏幕上蠕动不休的血色倒计时,消失了。
他活下来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
陈理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滑下床,动作轻柔得像一只猫。
他没有忘记刘文昭临死前的异常举动。
他摸索到刘文昭的书桌前,轻轻拉开抽屉。
里面除了一些散乱的文具和书本,别无他物。
陈理没有放弃,他用指尖仔细地在抽屉的每一个角落探查。
终于,在一本厚重的旧版中国地图册的夹层里,他摸到了一片质地不同的纸张。
他将其抽出,借着窗外微光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被烧得只剩下半边的纸条,边缘焦黑卷曲。
而这半张纸条,和他之前在刘文昭床下找到的那半张,竟然能完美地拼接在一起!
“别信管理员……灯可伪,影必真。”
完整的线索终于浮现在眼前。
别信管理员——周姨!
灯可以伪造——就像他刚才用红光制造的假象。
那么,“影必真”又是什么意思?
影子必须是真实的?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陈理的思绪深处。
管理员周姨……如果她不可信,那么她之前和善的提醒,究竟是伪装,还是她本身就是危险的一部分?
陈理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房门。
他缓缓凑到门前,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周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早已消失。
但诡异的是,猫眼的镜片上,残留着一层薄雾般的水汽,像是有人刚刚对着它哈过气。
就在陈理的注视下,那层薄雾没有散去,反而缓缓地、一笔一划地凝结成了两个清晰的汉字:“查寝”。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恐惧再一次攫住了他的心脏。
如果周姨已经被“污染”,或者她本身就是这个诡异规则的“执行者”,那她每晚的巡查,根本就不是关心学生,而是在执行一项狩猎仪式!
陈理强迫自己离开猫眼,退回到房间中央。
他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脑子却在疯狂运转。
必须把所有信息串联起来!
张浩,因为开着台灯打游戏,暴露了自己清醒的状态,被“看见”了,所以死了。
王锐,试图在熄灯后组织大家逃生,他的行为打破了“静默就-寝”这条隐藏在熄灯背后的深层规则,同样被“看见”了,也死了。
刘文昭,他显然知道的比别人多,他烧毁纸条,试图隐瞒秘密,或许是因为他明白,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被“那个东西”注意到。
他的死法最为诡异,但毫无疑问,他也在某个环节中被“看见”了。
而自己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制造了“未醒”的错觉。
结论已经很明显:只要不触发“被注视”的死亡判定,就有可能活下去。
就在这时,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拖鞋摩擦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没有去别的房间,而是由远及近,径直停在了陈理的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中,门把手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然后开始缓慢地、无声地转动。
门没有被锁死,它正在被从外面打开!
陈理的心跳几乎停滞。
但奇怪的是,门把手转到底后,门只是被推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并没有被强行闯入。
紧接着,周姨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贴着门缝,阴冷地渗了进来:“小陈啊……你睡了吗?”
那语气,表面上听起来慈祥和蔼,像个关心晚辈的长者,但陈理却从中听出了一股不容置疑、不容回应的恐怖压迫感。
她不是在问,而是在确认。
陈理在那一瞬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几乎是凭借求生的本能,闪电般地将那支救了他一命的红光手电塞回枕头底下,然后整个人缩进被窝,蜷成一团,脸朝向墙壁,连呼吸都放得极其平缓悠长,模仿出最逼真的熟睡姿态。
他不敢再次使用脑中的推演模拟器。
连续九次死亡幻象带来的精神冲击尚未平复,他的精神力已经濒临枯竭,神经深处还残留着被撕裂的痛感。
如果现在强行推演,很可能会导致意识彻底崩溃。
他只能赌,赌自己的演技,赌自己对规则的判断。
门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那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陈理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时,门外传来一声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笑。
“乖孩子……灯都没开。”
话音落下,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那阵拖鞋的摩擦声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真的在远去。
陈理缓缓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然而,当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在面前的墙壁上时,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就在床头的墙面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了一道细长而扭曲的阴影。
那道阴影并非来自窗外的任何光源,更不是他自己的影子,它就像是从墙壁内部渗透出来一样,凭空出现在那里,轮廓像是一个瘦高的人影,正微微低着头,用一种俯瞰的姿态,无声地“凝视”着他躺着的位置。
电光石火之间,刘文昭纸条上的最后三个字轰然在他脑中炸响——“影必真”!
原来是这样!
原来如此!
哪怕没有光,哪怕闭着眼睛装睡,只要你的意识是清醒的,只要你产生了“我正在被观察”的认知,你的存在就会投射出一种不属于物理世界的“真实之影”,成为暴露你清醒状态的最终媒介!
陈理想通这一点的瞬间,立刻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一个翻身,从脸朝里变成了侧躺,整个身体蜷缩起来,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挡住了那片墙面。
同时,他悄悄将枕头垫高了一些,让自己的头部轮廓彻底脱离了刚才投影生成的位置。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他必须尝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后背贴着的墙壁冰冷刺骨,仿佛那道阴影随时会穿透墙壁按在他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更长。
当陈理再次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墙面时,那道诡异的人形阴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淡去了。
窗外,黑沉的雨幕之中,那个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依旧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伫立在原地,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