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咀嚼的动作微微放缓。
“嗯……”
最初提起刺客一事，不过是他随口编造的借口。他只是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走费利克斯。从这个角度来说，塞拉斯其实相当幸运。若是来的人不是费利克斯，伊恩或许会故意搅局，要么达成双重契约，要么就干脆放走对方。
“若是你能让他开口，说不定我们能查出些眉目，你觉得呢？”伊恩随意的提问让塞拉斯唇边泛起一抹浅笑。
她比谁都清楚，伊恩口中的“让他开口”，绝非平和的交谈。而以伊恩对塞拉斯的了解，她定然十分乐意亲自“审问”费利克斯，甚至会享受整个过程。
最终，她点了点头：“有道理。确实该如此。我明白了，我会去调查的。”
当然，费利克斯当时的反应确实疑点重重。
尽管心里清楚费利克斯的反应不对劲，伊恩却没有说出来。事实上，他并不太在意刺客的幕后主使是谁。毕竟，那些人并非针对他而来，而且他也无意更深地卷入皇位之争。
“那我就先告辞了。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三位好好休息。”
“一路小心。”
塞拉斯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她道别后便离开了餐厅。
“……我也去看看囚犯的情况吧。人手不够，我最好去搭把手。”刚吃完面包的菲利普用啤酒漱了漱口，站起身来。
“二位好好休息，若是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
“在我们待在这里期间，别让任何人进餐厅——包括仆人。”伊恩一边用餐巾擦嘴，一边说道。
看到菲利普投来疑惑的目光，他耸了耸肩：“我要做些事，不适合被别人看到。”
“啊，我懂了。明白。”菲利普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向伊恩：“大人，需要我把门关上吗？”
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伊恩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菲利普低声念了句“卢索拉在上”，关上房门后便离开了。
安静并未持续太久。一直注视着伊恩的伊莉亚轻声问道：“教父，既然是不适合被别人看到的事，那是不是……”
就知道她会这么问。
伊恩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探入背包，取出一个比手掌略大的陈旧小木盒，放在桌上。
“我就知道！”
伊莉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您要再检查一次它吗？”
“上次我们是在白天看的，这次我想在晚上观察，顺便确认黑墙异动是否对它产生了影响。”伊恩用剩下的啤酒漱了漱口，站起身来，语气平静地回答。
他拿着木盒走进旁边的厨房，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厨房角落地板上那块掩盖着暗梯的木板上。
“……嗯。”
伊恩正要迈步上前，却突然停住，回头看向餐厅。伊莉亚仍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用明亮又热切的眼神望着他。伊恩朝厨房内侧歪了歪头：“要跟我一起吗？”
“……我可以吗？”伊莉亚本就睁大的眼睛变得更大，椅子下的短腿来回晃荡着。
……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东西了。
伊恩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再次点头后转身走进厨房。伊莉亚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快步跟了上去。
呼——
楼梯底部两侧墙壁上的火把，依次燃起火焰。
伊恩徒手握住余火，将其撒向四周。即便没有任何防护，火焰的温度也只是带来轻微刺痛。摇曳的火光昏暗地照亮了这个地下空间。
地窖比预想中更深、更宽敞。这里的空气不仅凉爽，甚至带着寒意，还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几个歪歪扭扭的储物柜空无一物，上面积满了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这里简直是做“见不得人之事”的绝佳地点。
神明的注视似乎无法穿透这里。伊恩能感觉到脖子上“卢黛拉的恩赐”所散发的神圣气息正在减弱。他继续往里走，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最后在一个储物柜前停下脚步。他将木盒放在布满灰尘的木板上，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躺着一个光滑的球体。
伊恩的目光先是扫过球体表面——火光在上面反射出微光，随后落在球体内部的碎片上。
“您有什么发现吗？”伊莉亚抬头看向他，问道。
以她的身高，根本看不清伊恩正在观察的东西。当然，这正是伊恩刻意为之。他平静地回答：“从外表看，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球体内部，几片如同脆煤般焦黑的碎片悬浮着——那正是最微小的黑墙碎片。伊恩伸手拿起球体，几乎就在同时，一丝微弱的混沌碎片共鸣在他体内泛起，随后便消散了。
它确实比之前安分多了。
曾经桀骜不驯的混沌碎片，如今再次变得对他的控制言听计从。唯一的变化，便是他的等级提升了。尽管起初并未察觉，但回想起来，混沌碎片变得温顺的时间，恰好与他升级的时间重合。即便在与克拉伦对战时，这碎片也比以往听话得多。
难道等级提升会强化灵魂之类的东西吗？
或者说，更像是灵魂的“容器”在不断扩容。无论原理如何，这个世界的“等级”确实有着实实在在的影响。他以前从未深究过这一点，但若是事实如此，那可真是个奇妙的发现。混沌碎片的成长速度，几乎快要追上他的等级了。
若是碎片成长到超出我控制的地步……
他无法确定真到了那一步会发生什么。但谁也不需要把手伸进火焰里，才知道火是热的。从今往后，吸收混沌之力时必须更加谨慎。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又多了一个理由，要更加专注于提升等级。
光是外部的威胁，就已经让我觉得命悬一线了……
毕竟，自从他将混沌之力纳入体内的那一刻起，危险就已不可避免。尽管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伊恩还是细致地从各个角度检查着碎片。不出所料，碎片没有任何异常迹象，唯一明显的变化，便是它的旋转速度似乎比之前快了一些。
“教父，千万别往里面注入魔力。要是魔力引发它的反应，可能会……”
“可能会扭曲魔力的波长，再将其反弹出来。我知道，别担心。”伊恩对伊莉亚的提醒不以为意，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球体。
或许黑魔法师会使用这种碎片，不仅是因为它比其他黑暗遗物或混沌碎片更容易获取，其较低的“性能”也意味着风险更小。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自身的“精神韧性”和“抗性”足够高。
“你想看看吗？”
“……我可以吗？”伊莉亚睁大双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问道。
伊恩耸了耸肩：“只要像你说的，别往里面注入魔力就行。”
“我当然不会，绝对不会。”伊莉亚将双手举过头顶，掌心相对，做出保证的姿势。
伊恩将球体放在她的掌心中央。若是伊莉亚握住球体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那便算是在将其送往大学前，完成了一次基础验证。万一出现异样，他也能在问题恶化前，及时吸收掉混沌能量。
伊莉亚将双手举到眼前，目光死死盯着球体内部的碎片，仿佛被深深吸引。她眼中闪烁的光芒，绝不仅仅是火光的反射。
“它真的……太神奇了。您知道吗？学术界至今仍在激烈争论，黑墙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又是如何形成的。”伊莉亚喃喃自语，视线依旧紧盯着碎片。
她似乎并未期待伊恩的回答，立刻继续说道：“虚空的残骸、混沌的副产品、神明的阴影……还有人说，它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物质，是恶魔在穷途末路时召唤而来的，在穿越虚空的过程中被污染了。”
“……另一个维度？”听到这话，伊恩的眼睛微微眯起。
伊莉亚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点了点头：“指的是一个与我们所处世界完全独立的世界。有些人认为，虚空并非像人们普遍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片深渊裂隙，而是维度之间的间隙。他们说，虚空的本质，就是不同世界之间形成的空间。”
“……”
“而且，通过虚空，或许甚至能前往那些完全独立的维度。当然，如何在虚空中定位某个特定维度，以及如何开辟通往该维度的通道，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还说……”
伊莉亚的唇边泛起一抹浅笑，仿佛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玩笑：“据说，混沌之力是由无数来自其他维度的不同波长交织而成的，并非人们普遍认为的‘原始力量’。”
这么说，黑洞之类的东西，难道是维度上被捅出的洞？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作为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伊恩无法完全否定这种说法。
那那个家伙……
突然，一个时常出现在他噩梦中的“长头人影”闪过脑海。他已记不清那人影的具体模样，也记不清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像大多数梦境一样，记忆模糊而零碎。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个生物对他原本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或许，那个生物正在虚空中游荡，试图寻找他的故乡。而它偶尔闯入他的梦境，可能就是在寻找线索。
……这么说来，至少那个生物，或许并不是把我拖进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它对我感兴趣，难道只是因为我是唯一来自其他世界的人？
伊恩无法确定答案，只能推测。他甚至没想过下次再见到那个生物时要去询问——以对方的性格，肯定不会给出直白的回答。更何况，即便听到了答案，他也未必能记住。
“当然，这些都只是理论而已。”伊莉亚继续说道，“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也觉得其中大部分说法都太牵强了。”
伊恩语气随意地问道：“除了这些牵强的理论，就没有其他说法了吗？”
“当然不是。回到黑墙的话题上，还有人认为，它是神力与混沌的结合体——这两种对立的力量，以魔力为媒介交织融合而成。他们说，黑墙之所以会在战争时代出现，是因为……”
伊莉亚的眼中映照着缓缓旋转的黑墙碎片：
“……神明的使徒与恶魔，向这个世界释放了过多的神力与混沌。而黑墙出现后，魔法时代便走向衰落，这被他们视为最确凿的证据。”
“想必他们也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撑这个说法吧。”伊恩喃喃道。
伊莉亚低笑一声，点头表示赞同。
伊恩依旧语气平淡地继续说道：“不过上次我见到白金之龙时，感觉它似乎知道些关于黑墙的事。”
“应该不会吧。”伊莉亚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那位大人的目标，终究是摧毁黑墙。要摧毁一样东西，未必需要深入了解它。当然，白金之龙也不会知道，摧毁黑墙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而弄清楚这些细节，正是……”
伊莉亚微微抬头，看向伊恩：
“……像我这样的学者的职责。”
“那你直接观察它，有没有发现什么？”伊恩问道。
“嗯……我甚至还没弄明白，魔法师当初是怎么提取出它的——”伊莉亚的声音突然中断，目光重新落回碎片上。
碎片表面，正如同蛛网般蔓延开细细的红色裂纹。这变化发生在转瞬之间。凑近细看，裂纹中还闪烁着紫红交织的微光。
刹那间，伊莉亚眼中映出的红光变得愈发浓烈刺眼。
“啊、啊……！”伊莉亚倒抽一口冷气的同时，伊恩已经伸手朝球体抓去。
他毫不犹豫地夺过球体，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他体内的混沌碎片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开始吸收球体碎片中蕴含的混沌能量。
与伊恩以往吸收的混沌能量相比，这次的量少得可怜——勉强只相当于几滴而已。
就在这时，一幅景象突然闪过伊恩的脑海：一片荒芜的平原上，一道高耸的黑色帷幕直插天际——那正是黑墙。但这一次，黑墙不再像以往那般平静。
黑墙表面如同爬满了无数蚂蚁般涌动着。在这片穿透浓密云层、闪烁不定的感知帷幕周围，光芒不断脉动。随后，数十道如同树根或血管般的红色闪电骤然迸发，刺穿了云层。
轰隆——
一声仿佛能震碎天地的巨响过后，幻象消失，伊恩的视线重新回到现实。
他独自站在原地，手中仍握着那个球体。
“呼……呼……”
伊莉亚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抬头看向伊恩，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她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却依旧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没事吧？”伊恩问道。
伊莉亚又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开口说道：“那……那是什么……？”
“是黑墙。你看到的是它的幻象。”伊恩回答。
“不是那个！我是说您……！”
伊莉亚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您的眼睛……在发光，是紫色的！还有眼睛周围的血管，也在发光！就像、就像……”
她没能说完后半句话，只是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伊恩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像个‘堕落者’？”
仅仅一个笑容，就足以让伊莉亚因恐惧而僵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