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已核实，大人。您需要安排住宿吗？”马车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法登立刻应声回道：“给我们找一处安静的住处，人流量少些的地方。我们只住一晚。”
“明白。住宿期间需要侍从服务吗？”
“四名侍从即可。务必备好热水澡和膳食。我们一行有三位贵宾，加上一位女士，总共六人，多准备些水和食物。饮品也别忘了。费用方面无需顾虑。”
“遵命，大人。请稍候片刻。”
法登与卫兵的对话十分娴熟，显然都熟悉中央城邦的规矩——这些规矩由贵族与富商旅行者的消费习惯塑造而成。这类住宿安排，或许正是这些城邦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伊恩将瓶中剩余的半杯酒饮尽，把空酒瓶放在地板上，目光扫过车厢内部。看到车内依旧沉重压抑的气氛，他发出一声干涩的轻笑。
塞拉斯神色难辨，陷入沉思；菲利普双目紧闭，头靠在座椅上，面部紧绷，显然也在思虑着什么；伊莉亚则全神贯注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将早些时候看到的景象细致地写了下来。她落笔谨慎而认真，足见此事在她心中的分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啊。伊恩向后靠在座椅上，暗自想道。这段路程中，他也一直在回想游戏里的记忆，重温那些曾经历过的场景与做出的抉择。
他的神色微微沉了沉。
我真的开始记不清很多事了。
尽管记忆有所恢复，但人类大脑的承载能力终究有限。大多数时候，只有遇到相似的场景，相关记忆才会浮现。然而，这个世界已然成为他的现实，且他已在此生活了许久——这让他感到的不是担忧，而是不安。事实上，这个世界中未知的部分，正以比他记忆消退更快的速度逼近。
据他估算，距离踏入未知领域，他最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若事态发展超出预期，或许就只剩一年了。
至少在那之前，我得再升几级……
这才是他真正担忧的事。尽管如今的他比游戏中强大许多，也储备了应对紧急情况的资源，但他仍无法确定自己能走多远。
“他们过来了。”
卫兵的声音打破了车外的寂静。
“住处和侍从都已安排妥当，我们这就护送您过去。”
“多谢协助。”
马车再次启动。随着周围喧闹的声响越来越近，伊恩将车窗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被雨水浸透的沉闷街道。若是天气晴朗，这座城市或许会显得更加热闹繁华。当然，此刻的压抑氛围，并非仅仅由雨水造成。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啊？真的是黑墙那边出状况了吗……？”
“别听他们瞎传，都是无稽之谈。他们根本不知道前线离这儿有多远。”
街上过往的行人，大多在低声议论几小时前出现的诡异现象。
“……很久以前，我好像见过类似的景象，都十多年了。肯定是黑墙在异动。”
“我听说整个边境都成废墟了，会不会和这事有关啊？”
有些人的猜测已经接近真相，但总体而言，大多数人仍在胡乱揣测。即便在帝国内部，也只有皇室成员与少数选定的学者才知晓准确信息。
而且这种情况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个世界的人深知，知识与信息就是力量。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他们对这一真理的理解或许更为深刻。
“……没想到离首都这么近，这座城市居然这么繁华。”菲利普说道。
他也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向外张望着。看来在抵达住处前，他想试着缓和一下气氛。
塞拉斯平静地点点头，回应道：“这里是前往首都的旅客，或是因各种原因无法在首都落脚之人的常用停靠点。”
“无法在首都落脚？”
塞拉斯透过车窗的缝隙向外瞥了一眼：“我听说，很多人会在这里进行那些在首都无法开展的生意与交易。这里有不少充当首都桥梁的中间人，他们自然也与首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么说，能在首都居住，本身就是一种特权？”
“没错。首都人自豪地称自己为‘首都公民’，这并非没有缘由。”塞拉斯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其中既带着自豪，又夹杂着一丝近乎嘲讽的意味。
“即便是自由民，他们能拥有的机会与权利，也是其他地区的人无法比拟的。这正是首都能永续繁荣的原因。”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会涌向首都？”
“首都就像一张交织着无数利益的网，外人想挤进去站稳脚跟，绝非易事。当然，从实际条件来看也并非易事——首都可没有那么多闲置的土地与房屋。”
“更有可能，是他们在刻意控制首都的人口吧？”伊恩插话道。
塞拉斯略带惊讶地看向他，而他则语气随意地继续说道：“若是任何人都能在首都居住，那它的价值就会大打折扣。”
“……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对你感到意外了。你说得对，只有让获取首都居住权变得困难，它的象征意义与价值才不会降低。你从未去过首都，却对它如此了解。”
这在我原来的世界，也是很常见的手段啊。伊恩在心里想道，嘴上却没说什么。
他耸了耸肩，而塞拉斯则继续说道：“要想在首都真正站稳脚跟，无论如何都需要以某种方式证明自己的能力。”
她的目光短暂地扫过伊莉亚与菲利普：“就像你们二位一样。不过……”
她看了一眼菲利普略显尴尬的神情，随后将目光转回伊恩身上：“这一切的根源，终究还是皇室与教会。若说首都是大陆的心脏，那皇室与教会就是帝国的心脏。”
“一颗饱受煎熬的心脏啊……”伊恩低声说道，语气近乎调侃。
然而，他的话却让塞拉斯愣了一下，仿佛被这番精准的形容击中。随后，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即便如此，当预言中的灾难来临时，他们也必须放下分歧，携手合作。”
“希望如此吧。”
菲利普听出伊恩的回答中毫无期待之意，便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听说皇宫与大圣堂瓜分了首都，这话是真的吗？”
塞拉斯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也不能这么说。‘瓜分’这个词并不准确。教皇领地确实是首都最重要的区域之一，但它在整个首都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相比之下，皇宫掌握着实际的——”
伊恩半听着塞拉斯继续讲述关于首都的事，注意力却重新转向了车外。从车窗飘进来的那些对话，对他而言要有趣得多。
“我总觉得心里不安……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得在首都弄套房子。”
“不如就在这儿定居呢？毕竟离首都也近。”
“近有什么用？你跟我一样清楚——首都就是首都。”
即便那些不知道真相的人，也能隐约察觉到不祥之事即将发生。大多数人并未逃往郊区，反而试图涌入首都。
他们坚信，没有任何力量能摧毁首都。毕竟，就连阿基斯也曾说过，首都是帝国最安全的地方。或许在未知的未来，首都将成为整片大陆上唯一真正安全的地方。
……不过，穿过黑墙之后，又该如何返回，我可不知道。
当然，伊恩没打算穿过黑墙去探寻答案。他的计划很明确——完成皇帝的命令后，返回中央区域。到那时，就像游戏中那样，会有很多人需要帮助，也会有无数任务等待他去完成。
会很危险……但我必须撑下去。我别无选择，只能活下去。
无论他愿不愿意，都必须这么做。总有一天，他要面对逆天龙；最终，穿过黑墙也将成为无法避免的事。那种隐约的危机感，那种“时间线比预期更快收紧”的感觉，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法登安排的住处，是位于城市边缘的一栋两层小楼。矮墙围绕着狭小的庭院，是该地区典型的帝国风格建筑。街道两旁排列着许多相似的房屋，显然是为接待旅行者而建。
“大人，我们在餐厅会合吧？”
“大家随意就好，不必勉强聚在一起。”伊恩回应道。
众人已商定，将二楼的房间分给伊恩一行与塞拉斯一行使用。伊恩一进自己的房间，就开始卸下盔甲，径直走向浴室。这座宅邸配有三间独立浴室——在中央城邦，泡澡是备受喜爱的传统，这样的配置算得上奢华。石制的浴桶中盛满了冒着热气的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想必是在热水中加入了香薰精油。
“若是需要添加热水，随时吩咐我就好。”伊恩宽衣进入浴桶时，门口的侍从礼貌地说道。这名侍从是专门分配给伊恩一行的。
伊恩闭上眼睛，享受着温暖的感觉，慵懒地笑着回应。
“其他人呢？他们情况如何？”
“那位小姐正和她的侍女一起去浴室。其他人目前应该都在各自的房间里。需要我去看看吗？”
“不必了。先再添些热水来吧。”伊恩低头看了看颜色渐变的热水，补充道。
当然，即便如此，也没有异味扩散开来。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至于膳食，我们已经开始筹备了，您希望如何安排用餐时间？”
“我先洗完澡再说。告诉其他人，不用等我。”
“明白，我会转达您的意思。”
“你去找菲利普骑士，他会给你一份需要采购的物品清单。热水备好后，找个人送过来就行。”
“是，那我先去准备热水了。”
侍从躬身行礼，转身准备离开，伊恩却又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还有一件事。”
“您请讲。”侍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这栋房子有地下室吗？”
“有一个小小的储藏地窖，不过大多时候只是用来存放杂物。”
“怎么去？”
“厨房后面，应该有一块用门挡住的地板区域。”侍从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伊恩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从再次躬身行礼后离开。房门关上的瞬间，伊恩搭在浴桶边缘的手指间，有细微的动静闪过。
化作蛇形的“沼泽之怨”潜入水中，悠闲地游动着。伊恩依旧慵懒地擦拭着身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原来有地下室啊……
他觉得还好自己多问了一句，以防万一。今晚，他打算取出黑墙碎片——要在神明无法察觉的地方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