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没想到,竟让心底掠过一丝异样的。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手腕微动,不着痕迹地欲将衣袖从她指间轻轻抽离,奈何因被捏的太紧而失败。
同时,他侧身一步,与妱澕拉开些许距离,低声轻咳道:“女娘,在下见这衣料纹样精妙,倒让我想起《礼记》中'男女不杂坐'之训,倒不知女娘可曾解其意?”
慕容妱澕似被惊扰般蓦然回神,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自己方才攥着云苏衣袖的手上。一丝极淡的赧然掠过她面颊,忙退后半步敛衽,旋即恢复如常。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浅:“方才失仪,云郎君见谅。”语毕,不再多言,廊下广袖拂过,转身便走。
行至回廊转角,恰遇匆匆而来的妱玥。
慕容妱玥发间珠钗随步轻颤,眉宇间带着忧色,显是放心不下正“勤学苦练”的三兄,特来探看,偶遇妱澕,便只踮脚张望:“阿姊,三兄他……”方才听前院小厮说,他又被奚师傅罚延长扎马步的时辰了。
慕容妱澕步履未停,只简短应道: “无妨,三郎素日惫懒,如今受些磨砺倒是好事。” 身影已消失在月洞门外。
云苏静立原地,目送那抹身影消失,连随后而至的妱玥,也似未能分去他半分目光。
方才衣袖被她攥住,本该是他致歉才是。未料她竟先一步道了“失仪”,那份干脆利落,倒让云苏心底生出些微异样,仿佛被一种无形的主动所笼罩,怎的自己会平白失了些许歉意的先机?念及此,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竟悄然爬上他的嘴角。
更令云苏心绪微动的是,他今日见到了妱澕全然不同的笑靥。他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正因方才那个意外而跳得格外急促。
非是惯常那等带着距离的浅笑,亦非对家人的温和笑意,而是眉眼舒展,恍若春冰初融时第一缕暖阳,连眉间惯有的清冷都化开了三分,是一种直透眼底的欢欣。想来,是为着弟弟那一瞬的“出息”?足见其弟在她心中分量。
从前观她笑容,虽也温和,却总似隔着一层薄雾,笑意深处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即便对着至亲,那寂寥也常在笑意敛去后悄然浮现,藏着三分疏离。
方才若妱玥未至打断,那难得的开怀之后,是否又会归于那熟悉的寂然?云苏无从知晓,他只觉妱澕身上那份深藏的孤寂,竟与自己心底某处隐隐共鸣,莫非是因那场几乎同时降临的祸事?
思绪至此,云苏心头一凛,掐指算来,邬常枫外出打探消息,归期当在近日,不知此行可有结果?
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仆役的匆忙,撕裂了慕容府短暂的宁静——
慕容夫人乔氏以团扇掩唇,蹙眉迎上踏月归来的夫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良人,那云苏郎君的来历,可都查探分明了?”她指尖还在不自觉绞着扇柄流苏。
慕容旭解下披风递给侍女,略带诧异:“夫人前日不是还赞那云郎君品貌不俗,芝兰玉树,特意嘱我详查其家世根底么?何以此刻又生疑虑?”
慕容夫人乔氏语塞,团扇抵在下颌,略带嗔怪地瞥了慕容旭一眼:“妾身…妾身是觉得良人这差事办得…未免也太利索了些。”
慕容旭失笑:“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一旁的慕容妱玥眸光微闪,轻声问道:“阿爷,那云郎君对阿姊可有意?”
慕容駋玮闻言立刻皱眉,语带不忿:“哼!阿姊救他性命,已是天大的恩情,岂有再让阿姊委身下嫁之理?不过是在府上做了几日西席罢了!”少年还未言罢,便已涨红了脸,腰间玉佩因身形微动而撞得叮当作响。
慕容駋琦抬手压住駋玮躁动的肩头,广袖垂落如云,眉眼间尽显长兄风范,沉稳开口:“阿爷,此事关乎二妹终身,终须问过二妹心意才是正理。”
一时间,众人目光皆投向端坐如松、兀自出神的妱澕。
慕容駋琦温声重复:“澕儿,阿爷之意,是欲为你与云苏郎君议亲,缔结秦晋之好,你……意下如何?”生怕这妹妹迟钝的没听明白。
慕容妱澕似被惊醒,眸光微转,淡淡应了声:“哦。”
慕容妱玥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急切:“阿姊!你可听真了?阿爷是说要将你许配给那位云苏郎君,结为夫妇,你……你比我年长几岁,当知晓其中之意。”
慕容妱澕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众人:“知晓了。”
"这……"慕容夫人乔氏以扇掩面,与其他人交换惊疑目光,忧心妱澕又回到了过去的模样。
慕容妱澕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反倒让众人愈发心焦。厅中一时低语纷纷,駋玮急得在原地转圈,连素日稳重的駋琦都蹙起眉头,大家目光在妱澕与慕容旭之间逡巡,最终都落在了家主身上。
慕容旭抚须而笑,眼中确有赞许:“呵呵……尔等且看澕儿,遇变不惊,心志沉稳,实乃我慕容家之幸。”他目光扫过面露焦色的家人,又落在平静的妱澕身上,“相较之下,倒显得你们沉不住气了。”
他神色转为凝重:“澕儿出事至今,已然近月,你们可曾细想?莫说是京都将军府上的千金遇险,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遭此变故,也断无可能如澕儿这般,月间竟无只言片语的风声透出,更无半分后续波澜,这‘风平浪静’本身……”他的语声陡然微沉,“便是最大的不寻常!”
慕容旭坐于紫檀雕花太师椅上,端起青瓷茶盏,轻呷一口,目光扫过堂下众人焦灼的面容,方才徐徐开口:“澕儿这事,实乃慕容家进退维谷之局,府中不宜过多干预外间,只是她正值韶华,终不能长锁深闺,圣上虽未明旨,东宫及其他皇子近来亦未遣内侍过府,我不得不坦言告知尔等,此事无风不起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