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下雨，夜色却格外浓重。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蔽，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一行人将马车停在路边，以车为屏障，在篝火旁搭起了营地。
“那……殿下，我先进去休息了。”
“好好休息吧，别总挂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营地收拾妥当后，法登骑士第一个回到了马车内。
距离抵达帝国边境的卫星城加拉德还有两天路程，众人需节省体力，因此伊恩和菲利普决定轮流守夜。法登本坚持要留在外面，但塞拉斯的命令最终还是占了上风。
此刻马车内只有法登、阿斯米和伊莉亚在休息。尽管天气寒冷，塞拉斯却选择睡在外面，说这是难得的体验。不过事实上，她似乎更想坐在篝火旁喝点酒。
那家伙嘴上说着要熬夜，结果头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了。
伊恩背对着众人坐在车顶，听着车内法登震天的鼾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毕竟，刺客袭击的后续事宜全由法登一人处理，白天他还全程赶车——累倒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他本就不是神明的使徒。
伊恩嚼着干肉条，目光扫过围在篝火旁的几人：伊莉亚和阿斯米安静地坐着，凝视着火焰；菲利普和塞拉斯则挨得很近，各自端着锡杯小口啜饮着葡萄酒，低声交谈着。
都说共同经历过战斗的人会更加亲近……
尽管法登的鼾声盖过了两人的谈话内容，伊恩的脸上还是再次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或许让菲利普接受塞拉斯的册封，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那样一来，他既无需支持其他皇室成员或教会，只需辅佐这位公主即可，这对菲利普而言同样有利。
不过，还是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伊恩耸耸肩，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他爬到车顶，其实是为了避开公主等人，方便使用储物空间。
咚、咚——
他将取出的物品放在一旁，最后拿出了那颗挂着链条的宝石。
伊恩仔细端详着这颗“灰女巫之石”：底座圆环中央凸起一颗精魄珠，由金属爪扣固定，爪扣的松紧可调节；圆环表面刻有复杂的魔法回路；五条长短不一的细链从圆环延伸而出，每条链子的末端都有一个尺寸不同的环扣。
嗯，一看就是法师专用的装备，就是设计得太繁琐了。
伊恩将精魄珠扣在钢甲手套的掌心位置，把两条最长的链子绕到手背，在圆环另一侧固定好，再将剩下三个环扣分别套在拇指、中指和无名指上。调整好松紧后，他握拳、伸拳试了几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戴在钢甲手套外面也没问题。
伊恩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魔法光晕，宝石的精魄珠随即泛起能量微光，悄无声息地从他掌心浮起。与单独使用精魄珠不同，这次它并未旋转，钢甲手套的缝隙间还透出淡淡的金光。
很好，叠加使用也没有问题。
不等魔法屏障形成，伊恩便散去了魔法回路的能量，满意地嚼着干肉条。这是现实比游戏更优越的少数情况之一——在游戏里，根本无法这样“双持”装备。
他收回魔力，宝石落回掌心。伊恩又握拳试了试，随后拿起身旁的一把投掷匕首，轻轻抛向空中再接住，动作依旧流畅。额外的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有信心戴着宝石也能正常投掷匕首。
就是看起来有点累赘……
不过这点小缺点根本不算什么。伊恩开始将投掷匕首逐一插回皮带上的空刀鞘，最后拿起的是一把连发弩。
咚、咔嗒——
伊恩将弩箭盒下方的皮带固定在右手腕的护臂上。他本想把弩装在左手上，但右手需要留出来握剑，只能如此。
咔嗒。
固定好弩后，伊恩用左手转动侧面的小转轮，弓弦被拉到最满，卡在弩身末端的卡扣上。与此同时，下方箭囊中的一支弩箭自动弹出，卡在发射位置——只需按下卡扣就能射击。
他取下弩箭放回箭囊，又按下卡扣测试了一次机械装置，弓弦“咻”地向前弹出，划破空气。
完美。
伊恩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却很快转为苦笑。连这种小事都能让他感到真切的满足，想想还真有些讽刺。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他轻轻嗤笑一声，甩开杂念，从车顶跳了下去。
他轻盈地落在篝火旁，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伊恩低头看向正说到一半的菲利普，笑着在空出的位置坐下。
“怎么了？在说我坏话吗？”
“没、没有，当然没有。您在上面的事忙完了？”菲利普有些结巴地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
伊恩随意地亮出右手腕上的弩。
“嗯，忙完了。”
塞拉斯和阿斯米的目光都落在了这把深色的弩上。
“……您把刺客的武器带来了。”阿斯米说道。
“这没什么稀奇的。”伊恩回答时，瞥见伊莉亚已经把那件暗影斗篷从头到脚裹在了身上，此刻盖着毯子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
塞拉斯举起酒杯开口：“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我却没想到要这么做，甚至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因为这本就是底层人的生存习惯啊。
伊恩嗤笑一声，接过菲利普递来的酒杯。在战场上搜刮尸体本是士兵或佣兵的惯例，却很少会出身高贵的公主或帝国骑士的考虑范围。
“人总有忽略常识的时候。”菲利普喃喃道，瞥了塞拉斯一眼。塞拉斯会意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伊恩放下酒杯，注意到菲利普正不安地频频看向自己。
“你怎么突然怪怪的？”
“什么……？”
“有话就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看着心烦。”
菲利普垂下目光，用树枝拨弄着柴火，轻轻叹了口气。他凝视着火焰，眼中满是挣扎。
“我之前一门心思只想成为骑士，却从没认真想过真正重要的事——该选择向谁效忠。”菲利普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跳动的火焰，终于开口说道。
伊恩端着酒杯，只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他。
“但是，阁下，我既不想效忠皇室和教会，也不想效忠首都的那些大贵族。而且正如殿下所说，骑士册封仪式后，想保持中立绝非易事。我会被教义和律法束缚。”
他怎么这么绕圈子？
伊恩微微眯起眼睛，喝了一口酒，追问道：“所以呢？”
“所以，我想了一整天，无论怎么想，我心中都只有一位想追随的主君。”菲利普停下动作，把拨火的树枝放在一旁。
伊恩皱起眉头，将酒杯放在地上，反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那位主君就是我吧？”
“为什么不能是您？”
还真是……难以置信。
“我就说你怎么半天不切入正题……”伊恩难以置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再次举起酒杯，“别胡说八道了。我既不是国王，也没有任何正式头衔，你知道我的那些称号都只是荣誉性质的。”
“我以前也这么想，或许正因如此，我一开始才没考虑您。但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菲利普的目光转向一旁，伊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塞拉斯正带着了然的笑容看着他们。
伊恩还没来得及开口，塞拉斯就先说道：“没错，这完全可行，阁下。”
“……您是说，我有这个资格？”
“当然。您是那位伟大存在的合法代表。诚然，这并不意味着您掌握着它的全部权力，但您的身份足以让您以个人名义册封骑士。更何况，您还是‘北方大战士’。”
伊恩这才明白菲利普和塞拉斯刚才在低声交谈些什么。
塞拉斯面不改色地又喝了一口酒，补充道：“不过，如果菲利普骑士选择这条路，他将无法获得其他头衔或晋升，当然也不能统领军队。其中的缘由，想必无需我多做解释，您也能明白。”
“……”
“大圣堂举行册封仪式时，需要核实您与白金龙的关联。只要有可靠的证人作证，事情就会很简单。而这次，您可以说……需要一位‘见证者’。”
“比如你？”伊恩插话道，塞拉斯的笑容更深了。
“没错，比如我。”
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他看了塞拉斯片刻，说道：“所以，你之前在马车上说的话……指的就是这件事？”
“我只是提了个醒而已。最终的决定是菲利普骑士自己做出的，我不过是解答了他的一些疑问。”
“……你明明之前想把他拉拢到自己麾下，为什么现在反而帮忙？”
塞拉斯的目光柔和下来，回答道：“至少这样，我不用担心他被别人抢走了。”
原来如此，她宁愿菲利普不效忠任何人，也不愿他投靠别人。
伊恩忍不住笑了。这还真是皇室成员的典型思维，只是想想都觉得有些讽刺。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下定决心要尊重菲利普的任何选择，可事情偏偏又绕回了自己身上。
“我知道在您眼中，我或许并不起眼，但我实在无法想象追随其他人。说实话，我也不想那么做。”菲利普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伊恩看着他，长舒一口气，说道：“你会后悔的。你会放弃未来的很多机会，会遇到各种麻烦，当然，还有危险。”
“……我清楚接受您的册封会面临什么。但据我所知，教会已经知晓我们的关系了。”
菲利普微微低下头，继续说道：“即便您给我册封头衔，情况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毕竟，我不是‘龙骑士’，不会直接接受白金龙的命令，这样也不会引来太多关注——或是反对。”
“我没打算只给你一个虚名。时机成熟时，我会行使我的权力。”
“当然。其实，这和我们现在的相处模式，也不会有太大区别，不是吗？”
……这话倒是没错。
伊恩迟疑了片刻，菲利普又说道：“只要不违背教义和律法，无论是什么命令，哪怕是要我献出生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遵从，阁下。”
伊恩喝了一口酒，轻轻叹了口气，转向一旁。
“你知道册封仪式该怎么做吗？”
“当然知道，比您想象的要简单。”塞拉斯笑容灿烂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回答道。
“只需用菲利普的剑或是您的拳头轻触他，然后大声向众人宣告即可。只要我这个见证者听到，仪式就算完成了。”
“……就这样？”
“如果不需要分封领地，是的，就这样。后续需要一些文书手续，但回到首都后我可以处理，就以见证者的身份。”
怎么会这么简单？
伊恩甚至都没心思笑了。
的确，这个世界的法律看似严谨，实则漏洞百出，对地位高的人格外宽容。就连他自己，也借着“白金龙代理人”的名义，跳过了不少繁琐程序。
“那好吧，事不宜迟，准备一下。”
“阁下……！”
菲利普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迅速镇定下来，拿起身旁的头盔。他站起身，戴上头盔。塞拉斯和阿斯米也随之站起，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情恭敬。
伊恩看着他们，强压下叹气的冲动，擦了擦嘴，站起身来。
唰——
菲利普仿佛早就在等待这一刻，迅速拔出剑。他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剑柄，将剑举过头盔。
“……遵照光辉女神的律法，我愿成为您忠诚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