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米猛地抬起头，瞥了菲利普一眼，随即又抿紧嘴唇，低下头去。
“不，现在的情况比边境还糟。至少边境沦陷后，帝国还在。可要是帝国没了，就什么都剩不下了。”菲利普语气坚定地说完，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重担。
伊恩强忍着笑意。
他肯定是想起阿格尔・兰了……
菲利普对阿格尔・兰的遭遇再清楚不过，所以如今首都的这番景象，在他眼中或许更令人反感。伊恩也有同感。因此，他没有斥责菲利普，只是把酒瓶递了过去。
就在菲利普伸手要接酒瓶时，塞拉斯平静地开口了：“这确实是一种看法。”
正在喝酒的菲利普动作一顿，放下了酒瓶。当然，塞拉斯脸上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显得十分严肃。
“但帝国必须由神明选中的最杰出者统治，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大陆的和平与帝国的繁荣。所以，皇室的继承之争是必要的。”
“当然了……”菲利普嗤之以鼻般抽了抽鼻子，显然在极力克制自己的嘲讽。
伊恩的嘴角咧得更开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可陛下当初能登上王位，也不是因为他有多杰出，不是吗？”
现任皇帝之所以能继位，不过是因为黑墙吞噬了前任太子及其麾下的整个军团。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沉迷于“殉道远征”这类荒唐的征伐。
阿斯米把兜帽拉得更低了，显然有些不自在。面对救了自己性命的菲利普和伊恩，她似乎实在没勇气露出不满的神色。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件事最终反倒证明了父王是神明选中的人。我知道至今仍有关于此事的荒唐传言，就连教会内部，也有不少持反对意见的人。”
然而，塞拉斯依旧镇定自若。事实上，谈起这件事时，她的神情中甚至透着一丝异样的愉悦。
“这或许是因为先皇太过杰出了吧。我听说，他曾被称作‘光之子’。当然，现在没人敢再大声提起这个名字了……”
她注意到伊恩眼中的漠然，便对他淡淡一笑：“或许正因如此，父王才迟迟不指定继承人，反而有意纵容皇子们互相竞争。他肯定不希望下次再出现流言蜚语。他大概是想在这一代，彻底终结教会对皇室的牵制。”
看来，所有问题的根源还是绕不开黑墙。
伊恩接过菲利普递回的酒瓶，轻轻嗤笑一声。毕竟，在他看来，这一代想要让教会与皇室彻底达成一致，或是平息继承之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殿下，恐怕在这些问题解决之前，整个世界就会陷入黑暗与混乱了。”菲利普叹了口气，说道。
他看向塞拉斯，语气沉重地继续道：“您知道现在边境的状况吗？还有西部发生了什么？那里正发生着难以想象的事，那些是您在这安稳的权力中心里完全无法想象的。任何报告，都无法完整呈现那里的真实情况。”
塞拉斯的笑容柔和了些：“骑士大人，您真是心系大陆的未来啊。果然，您和那些只在口头上谈论荣誉与正义的人不一样。我们需要更多像您这样的骑士。”
然而，菲利普却丝毫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他反而显得更加担忧，仿佛觉得塞拉斯根本不了解现实的严峻。
“殿下，大陆现在的处境比表面看起来危险得多。而且我听说，黑墙的状况也同样令人不安。稍有不慎，我们就可能面临无法挽回的局面。”
“我们清楚这些情况。父王比任何人都更关注这些事，尤其是与黑墙相关的一切，他格外敏感。即便现在，仍有新的军团在不断集结，增援前线。而且如果我的直觉没错的话……”
塞拉斯那平静却真挚的目光，转向了坐在对面的伊恩。
“父王之所以想见伊恩阁下，很可能就与此有关。”
“‘与此有关’是什么意思……？”菲利普皱起眉头，追问详情。
与此同时，伊恩与塞拉斯对视一眼，只是将酒瓶再次凑到唇边。对他来说，这并不算什么意外。
诚然，如今的情况与游戏不同，入侵和侵蚀尚未开始，但让他前往前线的理由仍有很多。更令人意外的是，塞拉斯竟然也猜到了这一点。
“您是说，陛下打算派阁下前往前线？”菲利普依旧皱着眉，问道。
一直注视着伊恩的塞拉斯转向菲利普：“这只是我的推测。究竟是否属实，只有等伊恩阁下见过父王之后才能知晓。不过看起来……伊恩阁下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猜测。”
菲利普看向伊恩，显然是在寻求确认。
伊恩语气随意地回应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既有效又具象征意义地宣告我与皇室的关系呢？”
“啊……！”菲利普恍然大悟，长舒了一口气。
如果这位被称作“北方屠龙者”、同时也是“白金龙代理人”的人，遵照皇帝的命令开赴前线，必将在整个帝国掀起轩然大波。这消息会像伊恩屠龙时那样，传遍各地。
“这不仅能立刻平息边境和西部传来的消息引发的不安情绪，还能提振前线的士气。”
而且，民众对皇室的忠诚度也会随之大幅提升。
伊恩漫不经心地说着，可菲利普的脸色依旧紧绷。
“说不定陛下还会任命您为将军，让您统领军团。”
“他大概不会这么信任我。就算真给我权力，也多半只是个虚名罢了。”
仅凭派伊恩前往前线这一点，皇帝的目的就能达成。对伊恩来说，这样反而更好——责任越多，负担就越重。如果皇帝给予的权力超出预期，伊恩打算拒绝。他忙着保全自己的性命，没精力为别人承担重任。
更何况，就算我去了，也未必能阻止前线溃败……
伊恩在心里暗自咂舌。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他就感到心神不宁。
一旦侵蚀开始，前线就会变成最可怕的噩梦。如今这一切已是现实，情况无疑会比游戏中更糟。当然，这也意味着无数的任务和海量的经验值在等着他。
只是现在，升级就等同于真刀真枪地拿命去拼。
那些刺客确实给了些经验，但与升级所需的量相比，根本微不足道。理智告诉他要谨慎——毕竟他只有一条命。可内心却在低语：正因为只有一条命，才更该去最危险的地方。
无论如何，两种声音都没让他选择逃避。更何况，他也无处可逃。
“伊恩阁下，您总能给我带来惊喜。您不仅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似乎还对局势有着清晰的把握。”塞拉斯眼中闪过一丝惊叹，微微眯起了眼睛。
“您真是个不能仅凭外表判断的人。”
你这话听着像在夸我，实则是在说我看起来没什么脑子吧。
伊恩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嗤笑一声，再次将酒瓶凑到唇边。
“但不管怎样，前线实在太危险了。到了那里，您根本无法完全展露真实的自己。”菲利普忧心忡忡地补充道，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塞拉斯好奇地看向他：“‘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意思？难道伊恩阁下还有我不了解的另一面吗？”
菲利普意识到自己失言，顿时睁大了眼睛。
他慌忙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只是说，任何被派去协助您的人，或许只会成为您的累赘。毕竟伊恩阁下更喜欢独自战斗，而且您的战术和战斗风格……实在让人难以跟上——”
你这是想让事情变得更明显吗？
伊恩带着一丝笑意看了菲利普一眼，强忍着没笑出声。当然，他明白菲利普真正的意思——前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使用混沌之力，甚至是魔法，都会变得十分困难。在菲利普看来，伊恩无疑是要在手脚被束缚的情况下，在世上最危险的地方战斗。
“别担心，这方面我自有办法。”伊恩最终还是开口安抚道。
之前还在语无伦次的菲利普露出了一丝窘迫的笑容：“是，当然……您肯定有办法。我只是老爱胡思乱想罢了。哈哈。”
……不过，也只有他会这么真心实意地为我担心了。
伊恩在心里想着，将目光转回窗外。事实上，对于菲利普担心的问题，他并没有万全之策。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使用那些看似魔法道具或神器的法术。他也没打算升级自己的低阶技能。
技能点十分宝贵，尤其是在他已接近满级的情况下。如果想至少掌握一种超越级法术，每一点技能点都不能浪费。相比之下，获取最好的装备反而更实际——毕竟他现在的钱包，已经鼓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过，我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知道伊恩阁下早已考虑到这些，我就放心多了。”塞拉斯的笑容显得从容了些，“如果父王能给出丰厚的报酬，想必您不会拒绝吧。”
“你终于开始明白我的行事风格了。”伊恩咧嘴一笑。
他没打算拒绝皇帝的命令。当然，他可以拒绝，但这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不如趁机谈判，争取到丰厚的报酬——最好是能帮他活下去的东西。
“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但我学得很彻底。”她淡淡一笑，移开了目光。
“皇室为维护大陆稳定所做的努力，其实比人们想象的要多。毕竟，没有大陆，就没有帝国。只是我们的力量有限，无法顾及到每一个角落。而且您也知道，皇室与教会之间也并非完全同心同德。所以，菲利普骑士，我相信您未来一定能帮上大忙。”她补充道，目光紧紧锁定在菲利普身上。
“殿下，抱歉刚才我说了无礼又欠考虑的话。”菲利普恭敬地低下头，显然已经从刚才的激动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塞拉斯笑了笑：“放心，我没有生气。相反，我现在更期待了。不如加入我，一起实现您所追求的正义理想？我可以为您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菲利普犹豫了一下，躬身行了个更深的礼：“殿下，能得到您的青睐，我深感荣幸，但我必须拒绝。我的决心不会改变。”
他还真是够固执的。
伊恩在心里嗤笑一声，而塞拉斯则重重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真是遗憾。不过，菲利普骑士，您再好好考虑一下。就算我不找您，也会有很多人找上门来。”
“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吧……毕竟这里是首都。”
“您可比看起来的要单纯啊。一位自由的圣骑士，尤其是一位长期与白金龙代理人并肩作战的圣骑士，可是极为罕见的。您的名字在首都早已传开，所有人都会想拉拢您。无论您有多难掌控，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将您争取过去。而且毫无疑问……”
塞拉斯的声音变得如同她的目光般阴森沉重：“并非所有人都会像我这样坦诚。有些人会想方设法束缚您，用您无法拒绝的理由来逼迫您。”
“……那看来，我得在那之前离开首都才行。”菲利普神情凝重地喃喃自语，而塞拉斯的笑容却愈发深邃。
“离开首都和进入首都一样困难——尤其是对您这样有才华的人来说。我可以保证，就算是大圣堂也不会放您走。他们同样需要杰出的圣骑士，而且他们手中有您无法拒绝的武器：教义与律法。”
“哦，卢索拉啊……”菲利普低声念着神名，终于意识到塞拉斯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但我不一样。我不会试图束缚您，也不会用规则当作武器来逼迫您。我会尽可能尊重您的自主选择。”塞拉斯微微前倾身体，轻声说道，语气温柔。
菲利普眯起眼睛，显然内心又起了新的挣扎。
“阁下，请把靴子脱下来。”
就在这时，伊莉亚清理完伊恩的装备，开口说道。她或许并无他意，但这句话足以让菲利普回过神来。
“……！啊，好，好的。”菲利普惊讶地眨了眨眼，弯腰开始脱靴子。
塞拉斯暗自不满地咂了咂嘴。
说实话，被公主册封为骑士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伊恩心里想着。
但他没有说出口。梅芙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她希望菲利普能靠自己站稳脚跟。事实上，伊恩也有同感。他会提供建议和支持，但菲利普作为圣骑士的人生道路，他希望菲利普能自己做出决定。
菲利普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能力和资质，不会做出愚蠢的选择。即便他真的选错了，伊恩也会尊重他的决定——菲利普理应拥有这样的权利。
“……感谢您的美意，殿下。”菲利普将靴子递给伊莉亚，转头看向塞拉斯，“但我恐怕还是无法答应您。很抱歉，殿下。不过您的建议我会记在心里，认真考虑的。”
“……我明白了。看来，您最终还是不会选择我。没关系，即便如此，您这份正直也让我十分钦佩。”塞拉斯微笑着说道。菲利普低下头，转头看向窗外，陷入了沉思。
就在他即将沉浸在思绪中时，
“不过，既然如此……或许您不必走太远，就能找到答案。”塞拉斯突然补充道。
菲利普回头看向她，她则耸耸肩，笑着说：“有时候，突破口往往就在意想不到的近处。”
“……？好，我会记住的。”菲利普困惑地歪了歪头，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就在这时，塞拉斯将目光转向了伊恩。
她脸上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容，让伊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那表情转瞬即逝。塞拉斯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即伸出了手。
“我也能喝一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