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真是了不起。即便是首都最老练的贵族，恐怕也不是您的对手。”塞拉斯终于开口说道。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嘲讽，只有发自内心的钦佩。伊恩又喝了一口酒，只是随意地耸了耸肩。
短暂停顿后，塞拉斯补充道：“我接受您的提议。”
“明智的选择。”
“……我倒不确定。毕竟是我自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从今往后，我想我没资格说自己‘明智’了。”
现在还学会自我贬低了。
伊恩轻笑一声，而塞拉斯则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不过，不知您能否允许我在场旁听您与其他来访者的谈话？”
“我本就没打算插手这类细节。”伊恩平静地回答。
事实上，有她在身边，或许对谈判还有帮助。塞拉斯终于轻轻舒了口气。伊恩分不清那是释然，还是无奈。
“那就好……”
“现在就放松，未免太早了点。”
“……您说得对。您还需要其他补偿吗？”
“嗯……如果在你能力范围内的话……”伊恩顿了顿，与塞拉斯对视后继续说道，“阿斯米用的那块宝石，怎么样？”
塞拉斯的眼睛瞬间睁大。伊恩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算上危险补助和解毒剂的费用，我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
“这、这话或许没错……但那块宝石对您这位圣者代理人来说，恐怕没什么用处。阿斯米的身体经过特殊改造，没有这类魔法道具的辅助，她就无法施展法术。”
显然，塞拉斯完全不知道伊恩其实是名法师。
伊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回答道：“我有收集贵重物品的爱好。况且，以阿斯米现在的状况，就算发生战斗，她也无法参战。所以……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不，等阿斯米醒了，我会跟她商量的。”塞拉斯立刻回应道。
“很好。还有一件事……”
塞拉斯微微一怔，而伊恩则带着一丝笑意继续说道：
“你也该给菲利普骑士和那位小姐一些合适的补偿。”
伊恩朝身旁的伊莉亚瞥了一眼。
“因为你的委托，他们平白遭遇了危险。”
“……我明白。不过我认为，用金币作为报酬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塞拉斯点了点头，似乎已经对伊恩的要求见怪不怪，又补充道：“恐怕我无法给出能与圣者代理人您同等水平的补偿。”
“具体金额呢？”
“能否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明天再给您答复？请放心，金额绝对不会让你们感到不满。”
“可以。就这么办。”
没必要把一个已经退到极限的人逼得太紧。
伊恩再次看向伊莉亚。从她的神情来看，她大概率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同步给菲利普了。
那家伙现在恐怕正笑得合不拢嘴吧。
伊恩强忍着笑意，继续说道：“告诉菲利普，等法登骑士清理完现场，就把王室的马车挪到路边去。之后再把我们的马车也挪过去。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
“明白，我这就告诉他。”伊莉亚立刻回应，随后又将注意力转回之前的话题。
塞拉斯靠在椅背上，终于用疲惫的声音开口：“我也能喝一点吗？”
“我一直直接对着瓶口喝，你不介意吗？”
“没事，不介意。”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伊恩把酒瓶递给她。塞拉斯立刻坐直身体，接了过来。
“谢谢您，伊恩阁下。”
她直接将酒瓶凑到唇边，显然是迫切地想喝点酒。猛灌了几口后，她用斗篷擦了擦嘴，轻轻舒了口气。
“……托您的福，我学到了在首都永远学不到的一课。”
“……？”
“有时候，必须先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或劣势。尤其是在面对一个掌控全局的人时。”
伊恩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这确实是很重要的一课。”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可是用惨痛代价换来的教训。”塞拉斯说着，又把酒瓶凑到了唇边。
……再这么喝下去，她怕是又要喝醉了。
好在这种情况似乎不太可能发生。她放下酒瓶时，眼中已难掩倦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又喝了点酒，之前被她强行压制的疲惫感，想必此刻正一股脑地涌上来。
“你该去休息了。明天我们得挤一辆马车赶路，趁现在能休息，赶紧恢复点体力吧。”
“您说得对。我也很担心阿斯米的情况。剩下的这些我能带走吗？我想喝完直接睡过去。”塞拉斯举起那瓶已所剩无几的酒，问道。
伊恩太理解这种感受了，他暗自轻笑一声。
“拿去吧。”
“那我们明天见。”
塞拉斯拉低兜帽，有气无力地离开了马车。她那疲惫的身影消失在缓缓关上的车门后。伊恩等到合适的时机，转向另一侧开口问道：
“菲利普呢？”
“他正在挪殿下的马车。好像是两位骑士亲自推车，让马匹休息一下。”
“真是自找罪受……”伊恩喃喃自语着，靠在了椅背上。
说实话，他自己也累得够呛。太阳穴微微作痛，大概是最后那段时间使用了大量魔法的缘故。他需要像死人一样沉沉睡上几个小时。
“教父，等一下。”伊恩刚要躺下，伊莉亚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她连忙解释道：“您把装备都脱下来放在一边吧。要是穿着这身睡觉，会把椅子弄脏的。”
“……那你睡哪儿？”
“这里空间够大，我没问题的。您知道，我是个矮人。”
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伊恩叹了口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不再多言，开始一件件卸下装备。直到从密封箱子里拿出干净衣服换上，才终于在椅子上躺了下来。不过这么做确实值得——穿着潮湿发臭的衣服睡觉，肯定舒服不到哪里去。
黎明前夕，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仍被灰蒙蒙的乌云笼罩，仿佛随时可能再次下起倾盆大雨。无论如何，雨水已经冲刷掉了昨晚伏击留下的大部分痕迹。刺客的尸体全被扔进了森林，道路上看不到任何战斗过的迹象。
“嗯……”
伊恩走出马车，第一个迎上来的是阿斯米。她已经醒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行动却已没什么大碍。阿斯米走到伊恩面前，恭敬地跪了下来。
“……谢谢您，圣者代理人阁下。”
这是伊恩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尽管微弱得几乎像耳语，他还是惊讶地眨了眨眼。
“……你没事就好。这段时间别太勉强自己。”
听到伊恩的回应，阿斯米站起身，伸出双手。在她垂落的金属链条间，一颗发光的宝石闪烁着微光——正是他们昨晚约定好的报酬。伊恩接过宝石，阿斯米再次屈膝行礼，随后转身离开。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伊恩回想起昨晚的事。看来她那过分谨慎的举止，是受了皇帝的影响。
阿斯米和法登似乎并不知道，昨晚他们的合约差点就被解除了。不过也难怪，当时情况匆忙，塞拉斯又几乎快要晕倒，根本没时间解释。
……不过也无所谓了。
伊恩耸了耸肩，低头看向手中的宝石。他已经能查看它的属性了。这是“灰女巫之石”，一件稀有品级的物品，设计颇为独特。
一个爪形卡扣固定着精魄珠，雕刻精美的圆环上垂着长短不一的金属链条。三条较短的链条末端，各有一个可调节的金属环，显然是用来戴在手指上的。
它的属性还算不错：提供的魔法增幅效果很实用，对灰色魔法还有额外加成。不过，必须插入精魄珠才能激活这些效果，而且经过昨晚的使用，里面储存的魔力已不足一半。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我已经很久没拿到过法师专属的装备了。
对于很少能遇到法师专用装备的伊恩来说，这无疑是份不错的礼物。他满意地笑了笑，将宝石收进了储物空间。虽然他很想立刻仔细研究一番，但还有事情等着处理。
“愿这卑微的灵魂能被温柔接纳，指引他前往光辉的天堂……”不久后，谢尔比的葬礼开始了。
由于带着尸体赶路太过困难，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将他埋葬在森林中阳光最充足的边缘地带。对法登来说，圣者代理人和光辉女神使徒能主持葬礼，或许也算是一种慰藉。
众人吃了些冰冷的干粮后，终于准备重新上路。他们决定继续使用伊恩的马车。尽管公主的马车更大、更宽敞，但伊恩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个决定。不仅是因为公主的马车太过惹眼，更因为他舍不得丢弃自己那辆早已用惯了的旧马车。
“可以出发了。”法登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说道。他主动提出要负责剩下的路程，想以此报答昨晚的恩情。菲利普起初还推辞了一下，但法登态度坚决，最终还是答应了。
咔嗒，哗啦，哗啦。
尽管五个人挤在同一辆马车里，车厢内却异常安静。唯一的声响来自伊莉亚——她坐在铺在地上的斗篷上，正拆解清洗伊恩的装备。塞拉斯和阿斯米似乎都没觉得她的举动奇怪。或许是因为伊莉亚是矮人，又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自然。
……也可能是她们太累了。
阿斯米脸色苍白，就连靠在窗边的塞拉斯，神情也显得有些憔悴。显然，两人都还没完全从昨天的疲惫中恢复过来。
菲利普也异常安静。他默默地坐在伊恩身边，头盔的面甲遮住了他的脸。虽然他前一晚累得倒头就睡并不奇怪，但今天一整天都这么沉默，却有些反常。
不过，伊恩并不太在意。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反而很珍惜这种难得的宁静时刻。
“剩下的事，我想跟大家说一下。”当伊莉亚清洗完大约一半装备时，塞拉斯打破了沉默。
伊恩喝了口酒，回应道：“说吧。”
“好。我打算给你们每人一百枚金币作为补偿。你们觉得可以吗？”
“一百枚啊……”伊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在伊恩看来，剩下的路程大概率会平静许多。一场战斗就能多赚一百枚金币，这笔交易很划算。
“你觉得怎么样？”伊恩看向菲利普，问道。
菲利普依旧望着窗外，没有回头：“可以。嗯，没问题。”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
伊恩对这敷衍的回答略感疑惑，又开口说道：“在室内怎么还戴着头盔？摘下来。”
“……是。”菲利普不情愿地抬手，摘下了头盔。不出所料，他的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
“你怎么这副样子？”
“您说什么……？”
“你的表情。是因为谢尔比的事吗？”
“……不止是因为他。”菲利普懊恼地咂了咂嘴，似乎没料到伊恩会问起这些。他的目光短暂地扫过对面的阿斯米和塞拉斯。塞拉斯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我们让您感到不自在了吗，骑士大人？”
“……确实有一点。”菲利普坦言道，语气有些尴尬。
“没必要这样。放松点，像平时一样就好。就像伊恩阁下这样。”
明明你才是看起来最自在的那个。伊恩心里想着，转头看向菲利普。
“有话就说。你在想什么？”
“唉……其实，越想越生气。”菲利普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决定开口，“这世界都快分崩离析了，可那些本该引领大家走出困境的力量——皇室和教会——却还在忙着为自己的利益争斗。”
“……！”
“没错，现在的一切确实比以前更强大、更庞大了，但这和边境的混乱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什么都没变，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