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駋玮这才清醒些嘟囔着:“上甚课?哪家夫子肯收我……”他初时懵懂,话音未落,他猛然忆起前事,今日乃初习武艺之日,脸色一苦,虽欲逃遁,却知躲是躲不掉的,只得认命般耷拉着脑袋,快步追跟在妱澕身后挪步。
刚出屋门,未至院中,一阵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破空而来,似龙吟,又似鹤唳,带着奇异的韵律与穿透力。
慕容駋玮闻声,浑身一凛,沉意顿消,忽觉体内热血翻涌,仿佛被那声音摄住了心神,脚下不自觉地加快,竟将妱澕与众人抛在身后,循声疾步而去。
待他冲到院门转角,眼前豁然开朗,脚步猛地顿住——
只见奚格盘坐于芛边一方青石之上,身前横置一柄阔刃长剑。他并指如戟,指腹蕴着内劲,正沿着剑脊缓缓拂拭,每一次动作,剑身便随之轻颤,发出低沉而连绵不绝的‘嗡’鸣,仿佛在积蓄力量,映日生寒。
而院中屋顶之上,奚数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足尖轻点檐角瓦当,灵动迅捷如飞鸟,手持长剑,一会儿剑锋轻掠青瓦,带起一串清脆金石之音,一会儿在空中划出道道凌厉寒光,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二者相合,正是那‘龙吟鹤唳’之源!
就在奚格指下剑鸣渐歇的一瞬,屋顶上的奚数心有所感,身形骤停,稳稳立于屋脊最高处,长剑斜指苍穹,气息凝练如山岳。
倏忽间,兄弟二人目光隔空交汇,电光石火间,无需言语!
奚数一声清啸,如大鹏展翅般自屋顶飞掠而下,剑光如匹练直取奚格!奚格眼中精光暴涨,猛地一拍身下青石,借力腾身而起,阔剑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迎击而上!
两道身影瞬间战作一团!剑光霍霍,劲气四溢!纵然两人刻意收敛,然剑气霎时纵横,院中离得稍近的花草尽皆俯首,树枝也被那无形的剑气激得簌簌乱颤,落叶纷飞!
慕容駋玮看得目眩神驰,心神俱醉。妱澕与妱玥此时也已行至他身侧,他都未曾察觉。
慕容妱玥看得小嘴微张,满眼惊叹。
便是慕容妱澕,虽不谙武艺,亦被这惊心动魄的对决所慑,眼底掠过深深的震撼与满意。然其深知,此非供人观赏之‘戏’,正事要紧。
她目光扫过剑气纵横的庭院,未见云苏身影,心中却笃定以他之性,必在近暗处观瞧,遂提气扬声道:“云郎君?”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只见椲树茂叶间青影一闪!云苏如一片毫无重量的落叶,自虬枝间飘然而下,衣袂翻卷如鹤唳九霄,足尖在激斗正酣的奚数奚格双剑相交处轻轻一点!
“叮——!”一声清越悠长的颤音响彻庭院!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道透剑传来,竟似有千钧之力贯注其间,倏忽间便压住了奚数、奚格二人胶着不下的剑锋。两柄长剑霎时凝滞半空,剑尖微颤如受惊雀喙。
奚数与奚格顿觉手臂微麻,剑上蕴含的刚猛劲力竟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卸去大半。两人心头剧震,不约而同地撤剑后退半步,看向云苏的目光充满了惊异与叹服。
慕容駋玮眼中精光乍现,双掌拍得山响,忍不住高声喝彩:“妙哉!好俊的身手!云郎君!不,云郎君兄,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招'一指剑禅'看似寻常,实则暗合天地至理。”他转而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双手抱拳,“吾觉较之市井卖艺者不知高明几何,云郎君兄在我们慕容府多日,如今方知竟是如此深藏不露!”
慕容妱玥掩唇轻笑,眸中带着促狭:“三兄,你又不会武,怎知其中精妙?何时成的武学行家?莫不是看个热闹?”
慕容駋玮一扬下巴,负手踱步,腰间玉佩叮当作响,带着几分“行家”的得意:“阿妹此言差矣!你整日深闺绣户,少见武艺,自然有所不知,你阿兄我虽未习武,可我是常在市井走动,常观江湖客较技,那些个卖艺的把式,耍得花团锦簇,实则银样镴枪头,那些花架子招式繁复,且破绽百出,可方才云郎君兄这一手……”他指着场中,眼神发亮,“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这真功夫,方称得上'大巧若拙',懂不懂?”
慕容妱澕望着弟弟侃侃而谈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欣慰很快又转为绷紧,故作冷然的板起面孔:“哦?常在市井走动?你倒说说,不知吾的乖弟弟都‘走’去哪些‘好’地方开眼了?整日流连市井都学了些什么?”
慕容駋玮顿时语塞,耳根微红,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目光游移间瞥见妱玥正抿着嘴偷笑,忙瞪了她一眼:“笑甚,不许笑,再笑我可要恼了。”
经此一事,慕容駋玮虽仍带几分纨绔习气,但对习武总算去了几分抵触,就是仍有惫懒,三日里倒有两日懈怠。
然慕容妱澕早有言在先:既应承便无反悔之理,须持之以恒,任凭云苏三人施为,只须留得性命无虞。
幸而慕容駋玮即便纨绔,倒也确实重诺,纵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过去十日,确亦真不曾言弃。
慕容妱澕本意亦非强求,暗与云苏通气,言明循序渐进,量駋玮之力而行。
奚数与奚格本为护卫云苏周全而来,少主吩咐,即便长远,亦自无异议,只要待在云苏身边即可,那三当家的教训,于云家堡的任何人而言,永远历历在目。
如此三方默契达成,慕容駋玮这磕磕绊绊的习武之途,才算真正铺开。
此刻,慕容妱澕对着场中复又开始的指点,正凝神思忖,想着方才记忆中中駋玮眼里难得的光彩,一时竟有些出神,未曾察觉云苏广袖下仍攥着自己半幅衣袖。
云苏红烫的耳廓微动,已察觉回廊转角似有人声临近。他垂眸,目光落在妱澕仍下意识攥着自己衣袖的纤手上,那是微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