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问题,塞拉斯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伊恩点了点头:“我没逼你说。这和眼下的事也没直接关系,只是随口好奇罢了。”
伊莉亚歪着头看向伊恩,眼中满是好奇。伊恩轻叹了口气,就在这时,塞拉斯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微妙而神秘的笑容。
“不,没关系。毕竟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您能保密,我可以告诉您。”
“我发誓会保密,殿下!”伊莉亚立刻抢着回答。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伊恩一眼,补充道:“其实,您和殿下刚才的谈话,我都在跟菲利普骑士同步。但关于这部分,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那就拜托你了。”
塞拉斯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伊恩。伊恩只是耸了耸肩——说实话,在场的人里,他才是藏着最多秘密的那个,多一个也无妨。
“真要开口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这能力也没那么特别。”
似乎并非刻意谦虚,塞拉斯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她又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像耳语一般:
“我能看见不久后的未来。”
伊莉亚的眼睛瞬间睁大,连伊恩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挑了起来。
“这听起来已经很特别了。”
“从表面看或许是这样,但这能力有很多限制,尤其是我根本无法控制它。偶尔会在梦里看到一个非常短暂的片段,只有画面和声音,别的什么都没有。而且……”
显然,她此前很少跟人提起这件事,说话时有些犹豫,表述也缺乏条理。
“……我只能看到自己做出错误选择时的场景。”
“‘错误选择’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会导致不好结果的选择。具体会有多糟,不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刻,我根本不知道。只有当我做出和梦里一样的决定后,才会明白那是错的。有时候是受伤,有时候是失去珍贵的东西……甚至更糟。”
伊恩喝了一口酒,点了点头。他大概能想象出塞拉斯是如何逐渐理解并确认自己能力的——她或许在某些时刻经历过“似曾相识”的场景,而每次出现这种感觉后,都会伴随不幸。
当她意识到自己做的是“预知梦”后,肯定会刻意做出与梦中不同的选择。但这样一来,她也就无法再知晓原本选择会带来的后果了。
“命运的岔路口……!”伊莉亚这时惊呼出声。
注意到伊恩和塞拉斯都在看自己,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读过一句话,说我们的命运由无数个岔路口组成。哪怕是最微小的选择瞬间,都会开辟新的道路,每条道路又对应着全新的命运。所以,每个灵魂其实都在经历无数种人生。”
伊恩挠了挠下巴,心想自己在原来的世界也听过类似的说法。塞拉斯显然对伊莉亚的见识有些惊讶,片刻后也点了点头。
“很有意思。知道这个理论的人可不多。不过你说得对,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所谓‘窥见命运岔路口的人’,就是这个意思啊……”伊恩终于低声说道。
塞拉斯认同地点头:“真正明白这话含义的,只有我哥哥和父王。其他人都只是在胡乱猜测。”
“当然,你也没费心去纠正他们的误解。”
塞拉斯笑了笑,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岔路口应该不只有两条路吧?”伊莉亚小心翼翼地插话问道。
伊恩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中的好奇愈发浓烈,显然还有很多疑问没问出口。他忽然意识到,法师和学者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尤其是对知识的渴望,以及对未知事物永无止境的好奇。而伊莉亚恰好兼具这两种特质,想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过,至少在黑魔法方面,她好像学会克制了……
塞拉斯凝视着伊莉亚,笑容加深,眼神像是发现了合心意的服饰或珠宝般。
“你说得对。这正是我能力的诸多限制之一。”塞拉斯回答道,“到头来,我还是要面对新的不确定性。不同的选择,未必就会带来更好的结果。”
“确实是这样……”伊莉亚若有所思地点头,显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她那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某种程度上,我们还挺像的。
伊恩又喝了一口酒,心中泛起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想法。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能称得上“知晓未来”——尽管那是一个他不断选择最差路径、却从未走到终点的未来,但这依然是事实。此外,他还依稀记得曾经浏览过的攻略里的零星信息。
然而,他很清楚,基于这些信息做出不同选择,并非总能带来好结果。很多时候,正因为无法预判改变后的结果及其引发的连锁反应,他才会陷入麻烦。想到这里,他便理解了塞拉斯为何会贬低自己的能力。
更何况,她看到的未来比他的更碎片化、更不友好。大多数时候,这能力带来的困惑和焦虑,恐怕远多于切实的帮助。
“你最近一次预见,看到了什么?”伊恩随意地问道。
之前一直饶有兴致看着伊莉亚的塞拉斯,重新转向伊恩。
“最近一次……”
她嘴角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梦到自己听到‘圣者代理人踏入首都’的消息。”
这话让伊恩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他盯着塞拉斯看了片刻,追问道:“然后呢?”
“我什么也没做。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西部那边。”
“你是在收到西部消息之前做的这个梦吗?”
“就在我看完第一份从西部送来的报告的那天晚上。”
她的目光飘向车厢顶部悬挂的魔石灯:“就是那一刻,我改变了主意。几天后,又一份报告送了过来。”
“是西部那位骑士写的报告?”
“对。我父王刚拿到,我就弄到了一份——我一直在等这份报告。”
伊恩想起了为自己送行的斯佩洛骑士。看来他们分开后,斯佩洛确实直接去了德雷诺夫,而且正如他所说,写了一份报告直接送往首都。
“那份报告详细描述了圣者代理人在西部的功绩,甚至有些过于详尽了。里面还简要提了一句您的行踪,不过线索没我预想的多。而且您也知道……”
塞拉斯再次看向伊恩,微微歪了歪头:
“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原来如此,不是皇帝派你来见我的,反倒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这么说,你只能看到‘既定的路径’?”伊恩问道。
塞拉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
“感觉你是在我动身去首都之后才做的这个梦。”
“……今天大概是我这辈子最惊讶的一天了。我想,这就是我只能看见‘近期未来’的原因吧——所谓‘注定的命运’,只存在于眼前的几步之内。”
“或许,有些未来本就早已注定,无法改变。如果真是这样,你就看不到那样的未来了。”
塞拉斯微微张了张嘴:“您总能轻易让我感到意外。这正是我最大的恐惧——就像人终有一死一样,无论我怎么挣扎,或许总有一场我无法逃避的悲剧在等着我。没想到您能看透这一点。”
……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恐惧。
伊恩拿起酒瓶,心中暗自想道。
和塞拉斯不同,他很清楚这个世界存在一股强大的“洪流”——比如北方、边境、西部的局势。那股力量只能用“命运”来形容,无论如何都会发生。
但“无法阻止”不代表“无法改变”。如今,已有无数细节与他的记忆产生偏差,即便那些偏差看似微不足道。
而这些微小的改变,无疑正影响着更大的事件走向。并非所有改变都能带来好结果,但它们确实在发挥作用。
正因如此,伊恩看向塞拉斯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即便她只能对自己的未来做出微小改变,但只要她不断尝试、努力活下去,或许总有一天,也能影响到更大的局势。
“除了你,还有别人能预见未来吗?”
“据我所知,当今时代只有我一个。我听说伟大的白金龙能解读星象的流向,但关于这一点,圣者代理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白金龙?
伊恩歪了歪头。据他所知,白金龙并没有任何预知能力。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有神明在监视,所以它才刻意不用这种能力。
塞拉斯观察着伊恩的表情,淡淡一笑:“即便在我们家族的记载里,天生拥有预见能力的人也寥寥无几。我能有这样的天赋,已经很罕见了——只是算不上‘非凡’罢了。”
“在我看来,这已经足够非凡了。”
至少比法师拥有“专注力”或“直觉”强化要非凡得多。
他不知道游戏里的塞拉斯最终是什么结局,但让她活着,似乎对自己也有利。毕竟,能制造“变数”的人越多越好。
当然,伊恩觉得没必要把这些想法说出来。现在还不是他坦诚的时候。
“能从您口中听到这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不过还是谢谢您,单单是您这句话,对我来说就意义重大。”
塞拉斯露出温暖的笑容,随后问道:“这个答案您还满意吗?”
“满意。现在可以回到正题了。”
听到伊恩的回答,塞拉斯点了点头:“所有人都以为我父王的眼线只覆盖王宫范围,所以秘密会谈都会选在宫外进行。当然,还是要格外小心——父王的其他耳目无处不在。但出了首都……那些耳目就不存在了。”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这给了我们更多自由,但同时也更危险。像今天这样的事,其实并不少见。”
倒是挺直接的。伊恩心中暗笑。
“你这么说,倒让我没法说你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找我了。”
“我不想把这件事说得太夸张。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选择。”
伊恩只是耸了耸肩——毕竟这确实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在这个被诅咒的世界里,时刻面临死亡威胁的人,远比安稳度日的人多。只有在权力中心,“冒生命危险的冒险”才会被视作非凡之举。
“圣者代理人阁下,我的解释就到这里了。”塞拉斯最后补充道。
伊恩点了点头,手指转动着手中的酒瓶,继续说道:“总结一下,你没法确定这次袭击的幕后主使是谁,而且未来可能还会有更多袭击。”
“大概要等到他们意识到我正和您同行为止。一旦他们知道,就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塞拉斯平静地回答,小心翼翼地与伊恩对视,补充道:“对圣者代理人出手,等同于叛国。”
“难道不是因为在首都抓住我、利用我,比杀了我更有价值吗?”
“……您还是这么直接。”塞拉斯的嘴角微微上扬,“这种可能性当然也存在。”
“这么说,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袭击了。”
“……?”
“那些刺客的首领,最后关头放了一只信鸽。”
伊恩想起了那只飞过冰川之墙的黑鸽。
“鸽子腿上没绑信之类的东西,大概率是用来传递‘全灭’或‘任务失败’信号的。想必你也清楚,单靠你们一行人,根本拦不住那些刺客。”
塞拉斯没有否认。如果不是伊恩察觉了伏击并主动出击,他们早就被刺客完美包围了。
“他们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大概率会猜到我在跟你们同行。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假装不知道,准备伺机报复。”
“……这么说来,跟圣者代理人您待在一起,是我唯一的生路了。只希望这番话能让您稍微安心一些。”说完,塞拉斯垂下目光,神情像是等待判决的犯人。
她改变策略了。
伊恩面无表情地开口:“我现在明白,这件事确实不适合提前轻易提及。”
塞拉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您……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但这改变不了你辜负我信任的事实。”
塞拉斯的身体僵住了。
伊恩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而且,我对皇室的继承之争,或是皇室与教会之间的权力斗争,都没有兴趣。我也不想卷入这种麻烦事里。”
“……您是说,您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我是说,你们的内部事务与我无关。谁要是敢拔剑对着我,我就用剑回敬他;谁要是愿意出金币谈合作,我就考虑考虑。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
“哦……您的意思正好相反啊。”塞拉斯紧紧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但无论如何,她完全理解了伊恩的意思。
她依旧闭着眼睛,继续说道:“如果有人愿意给您更丰厚的报酬,您就会转而为他们效力?”
“大概率会。不过,我又不是只有一双手,不是吗?”
塞拉斯猛地睁开了眼睛。
“要是手不够用,不是还有脚吗?我相信,只要有机会,肯定有人愿意紧紧抱住我的脚不放。”伊恩随意地补充了一句,迎上塞拉斯的目光——此刻她眼中不仅有惊讶,还有一丝敬佩。
“如果你也能做到这一点,我们或许可以谈谈重新拟定报酬条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