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合约?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塞拉斯瞳孔骤缩,终于反应过来伊恩话语中的分量。
就在伊恩即将跨出车厢时,他的眉头微微蹙起。
“先、等等,阁下!求您等一下!”塞拉斯几乎是扑到车门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还没来得及向您道谢。真的,谢谢您出手相助,伊恩阁下。要是没有您,我们不仅躲不过这场伏击,阿斯米也活不下来。”塞拉斯语速飞快,嘴角勉强牵起一抹笑容。
然而,她声音里的颤抖、眼底的慌乱,却怎么也藏不住。先是伏击、厮杀,再是生离死别,如今又突然听到这令人震惊的决定——她难以维持镇定,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我绝不是只嘴上说说感谢。等我们到了首都,您和菲利普骑士都会得到应有的奖赏——”
“你搞反顺序了。感谢,不该是你最先提的,不是吗?”伊恩冷漠地打断她,目光冷淡地俯视着她。
“他们的目标是你。而且,你早就知道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对不对?”
塞拉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迟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类似的事情或许会发生。”
“可你明明知道我还在履行另一项合约,却连一句提醒都没有。”
“……”
“危险随时可能发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事先不通风报信,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从不与城府深、不可信的人合作。而你,两者都占了。”
塞拉斯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伊恩向她走近了一步。
“庆幸吧,那位小姐没受伤。要是她出事了,就不会只是解除合约这么简单了。”
伊恩的语气平淡无波,塞拉斯却像是猛然惊醒般回过神,抬头望向他。当她对上伊恩那双毫无光彩的黑眸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伊恩没有停下脚步,继续逼近:“你也该庆幸自己是公主。这是你唯一能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的原因。”
“圣、圣者代理人……”塞拉斯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恍惚着向后退去。她知道,伊恩的话绝非空洞的威胁。
咔嗒。
伊恩伸手推开马车车门,重新拉低兜帽,说道:“首都再见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就在伊恩走出车厢时,塞拉斯伸手想拉住他,却又转头看向阿斯米,咬着唇,满是懊恼。伊恩没有理会她,关上车门后转身,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难怪刚才这么安静……”
菲利普正静静地站在马车后方,手里拿着绷带。两人目光相接,菲利普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看你们聊得挺重要,我想着还是别打扰比较好……哈哈。
既然这么理直气壮,干嘛还用低语?
伊恩轻嗤一声,向前迈出一步。就在这时,脑海中传来了伊莉亚的低语。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还有,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她已经牵着马走到了马车旁。尽管缰绳由矮人握着,但两匹马都温顺地跟在后面。
菲利普靠在车厢侧壁上,看着走近的伊恩,笑着传音道:
——咱们阁下刚解除了合约。
——什么?解除合约?为什么呀?
伊莉亚瞪大了眼睛,看向伊恩。菲利普继续低声解释:
——他是因为你陷入了危险,在生气呢。
——我?可我没事呀……那我们真的现在就走吗?
——哪能啊。我猜他肯定还有别的打算。
现在还学会揣摩我的心思了?伊恩心里想着,一边咋舌,一边从菲利普身边走过。
——去把绷带缠好。要是来晚了,我们就不等你了。
——等等……您真的要解除合约啊?我还以为您会重新谈条件,顺便套点他们的秘密呢!
菲利普一边往马车那边走,一边看着伊恩的背影。伊恩走向伊莉亚,耸了耸肩。
——差不多吧。
他其实并不想放弃这个奖励丰厚的任务,但毕竟还有教会这个备选。就算这个任务黄了,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王子找上门来,提出同样的委托。反正,接不接任务的主动权在他手上。
目前的计划很简单:在首都四处逛逛,等着新的委托人上门。不过,这只是基于现状的打算。而他的另一层心思,其实和菲利普说的差不多。
“教父,您真的不用为了我这样做。我真的没事。”伊莉亚把缰绳递给伊恩,抬头看着他,笑容灿烂。
“不过,知道您为我生气,感觉还挺好的。”
“别废话了,赶紧上车。你的斗篷都湿透了。”
伊恩随口打发了一句,转身牵着马走到马车前方。伊莉亚则还在自顾自地笑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原因——从伊恩和马匹身边走过,登上了马车。
伊恩正忙着把马套到车厢上,菲利普的低语又传了过来:
——阁下,公主好像要出来了。
伊恩低低地嗤笑一声。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溜走。
——她问我怎么才能说服您留下。我跟她说,我从来就没做到过。现在她就盯着绷带,等着我缠完呢。
她会焦虑,也在情理之中。拉她的那几匹马都死了。要是伊恩走了,她就得带着一个受伤的同伴徒步赶路。
——要是公主真心道歉、请求原谅,您会重新考虑吗?
伊莉亚的低语插了进来。伊恩面无表情地继续系着缰绳。
——看她说什么了。
塞拉斯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和盘托出所有秘密,祈求宽恕。而伊恩真正想知道的,是这场伏击背后的主使是谁。
……不过,多听点消息也没坏处。
要是她主动透露其他信息,伊恩也没理由阻止。毕竟,越是接近未知,信息就越有价值。
近来,伊恩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安静地倾听,尤其是在别人絮絮叨叨的时候。如果对方是公主,她很可能会说出一些别人无法知晓的秘密。即便有些信息现在看似无用,但在意外情况下,或许就能派上大用场。
当然,她能完全说实话的概率很低——顶多五成。毕竟,皇室成员是贵族中最傲慢、最自私的群体,塞拉斯也不例外。要是伊恩表现得更顺从些,语气委婉地追问,她或许只会透露一星半点真相,把关键信息藏起来。
哼哧——
伊恩刚系好缰绳,那匹白马就低嘶了一声,像是在示意可以出发了。
好孩子。
伊恩拍了拍它的脖子,转身走向那扇没关严的马车车门。伊莉亚已经在车厢里坐好了,就坐在伊恩之前坐过的左侧窗边,身旁的魔石灯亮着。伊恩上车时,她递过来一瓶酒。
“正好渴了。”
“把装备放地上吧,明天我来收拾。”她说。
“不用了。”
“我想收拾。”她坚持道。
伊恩感觉她是在暗示,自己今天没帮上什么忙。他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伸手去关车门。
噔——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挡住了车门。缝隙中,露出了塞拉斯的脸。
伊恩既不惊讶,也不好奇。他只是低头看着她,看着她把车门推得更开。刚才还慌乱不安的蓝眸,此刻显得异常平静——或者说,是坚定。
“……首先,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圣者代理人阁下。”
塞拉斯摘下了兜帽,在伊恩面前屈膝低头,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脸庞,毫不在意。
“是我目光短浅。您说得对,我本该从一开始就把一切都告诉您的。”
说话间,她的目光转向了坐在伊恩身边的伊莉亚:“也因为我的隐瞒,让这位小姐和菲利普骑士陷入了危险,我向他们也致以深深的歉意。”
伊莉亚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道歉。塞拉斯也回以一个感激的浅笑,随即重新看向伊恩。
“您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关于今天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这一次,我绝不会有任何隐瞒,把所有事都告诉您。”
伊恩用下巴指了指车厢内部。
“上来吧。”
塞拉斯再次低头行礼,姿态一丝不苟。无论她的道歉是否真心,她终究是地位尊贵的皇室成员。
——那个……我也能旁听吗?
就在塞拉斯上车时,菲利普的低语传入了伊恩的脑海。
——阁下,我也很好奇公主会说些什么。
伊恩在心里嗤笑一声,简短地回了一句:
——谈话可能会很久,你去把马重新拴到树下,顺便照顾好阿斯米。
——我会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地传给您,一个字都不漏!
伊莉亚插话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塞拉斯,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哦,真的吗?谢谢你,伊莉亚!
这下要乱套了。
尽管心里这么嘀咕,伊恩却没有阻止伊莉亚。他只是集中精神,悄无声息地驱散了她的传音法术。对面的塞拉斯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表情变得有些不安。或许是魔石灯那微弱的光芒,让伊恩身上沾染的泥泞、雨水和血迹看起来愈发触目惊心。
“圣者代理人阁下,我事先没有告诉您,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我的家族。”塞拉斯与伊恩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开口说道。
“我们家族的内部事务,从不会对外人透露。我本已做好了防范措施,避免发生这样的事,还以为自己能在被人发现之前就返回首都。”
伊恩微微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酒瓶,喝了一口。
塞拉斯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我以为,既然提前遇到了您,就能顺利回到王宫。显然,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所以,说到底……”伊恩放下酒瓶,直视着她,“你是说,刺客是皇室内部的人派来的?”
“很可能是家族里的人,但要确定具体是谁,几乎不可能。”
“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你?”
塞拉斯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伊恩手中的酒瓶,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有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您可能也知道,父王还没有正式指定继承人。”
伊恩低低地笑了一声。从她提到“家族”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到答案会是这样了。
“但你的继承顺位,应该很低吧?”
“当然。但我哥哥的顺位不低。”
“啊,原来如此……”
伊恩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放下了酒瓶。
“所以,你带我回去,并非完全是为了你自己。”
“只是一部分原因。”
当然。说到底,这最终还是对她有利。在王位争夺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人,往往会获得近乎皇室的待遇。
如果她能辅佐一位国王登基,她的权力也会随之增强。或许,她甚至梦想着自己能坐上王位——不过,这一点伊恩并不关心。
“我哥哥目前或许不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但肯定能排进前三。因为我父母是表亲,我们这一脉的血统,相对更纯正一些。”
听到这个消息,伊莉亚明显屏住了呼吸。伊恩也看向塞拉斯,但她却显得毫不在意。
皇室里这种事也不稀奇。伊恩心里想着,默默拿起酒瓶,再次喝了一口,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仿佛早有预料般,塞拉斯接着说道:“但要是没有我的支持,他根本没有机会。如果我能成功把您带到他身边,他的地位就稳了。想来,这就是有人要出手阻止我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你是说,皇帝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互相争斗吗?”伊恩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
“他们本不该想杀我。更稳妥的做法,是把我活着囚禁起来。他们或许是想杀了其他人,再把我劫走当人质。”
塞拉斯的语气和表情都平静了下来,仿佛谈论家族事务让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她不再显得尴尬或不安。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他们确实想杀了我。但即便我真的死了,父王也未必会震怒。”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反正我是自愿离开首都的,就算我死了,他也可能只当是天意如此,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一直把‘离开首都’说得像是多大的事一样。”伊恩挑了挑眉,说道。
“对我们来说,确实是大事。只要还在父王的眼皮底下,兄弟姐妹之间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不能自相残杀。”
她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些:“而且,王宫里发生的任何事,无论多隐秘,父王都了如指掌。”
她的语气不仅低沉,还带着一丝谨慎。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是皇帝的能力吗?”
塞拉斯的身体僵了一下。伊恩继续追问:
“我听说,皇室成员都受神明庇佑,每人都会继承一种特殊能力。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对吧?”
“……确实是真的。但没人知道父王的能力具体是什么。所有知道的人……要么早就死了,要么就失踪了。”
塞拉斯小心翼翼地回答,目光再次与伊恩相遇。
“我也不例外。我只能猜测,他的能力或许和‘知晓一切’有关。”
一个连自己家人都不信任的父亲——这家庭可真够乱的。
伊恩低笑一声,又喝了一口酒。这个消息其实也不算太令人震惊。毕竟,皇帝素来以“从不踏出王宫半步”而闻名。
又喝了一口后,伊恩随意地问道:“那你继承的能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