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自己也不清楚。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窗外,夜色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浸染了整片天空。
南良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反复切割。
“孤星之命”。
我曾经以为,这是别人强加给我的诅咒。
现在我才明白,这或许就是窥天者和干涉者无法逃脱的宿命。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变数,会给周围的一切带来不可预测的灾难。
时念是这样,现在,轮到了老王。
下一个会是谁?
我不敢想下去。
南良说得对,解铃还须系铃人,逆命阁的目标是我,只要我做出选择,这场针对老王的闹剧就会停止。
要么,彻底堕落;要么,奋起反抗。
我从地上站起来,双腿因为坐得太久而麻木刺痛。
我没有回屋,也没有去敲南良的门,而是走到了楼道的窗户边。
我看着窗外都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火后面,或许都有一个平凡而温暖的故事。
这些正是我想要守护的东西,尽管微不足道,尽管它们的主人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掏出手机,翻到了一张照片。
那是我和父母的合影,在我十六岁生病之前拍的。
照片上的我,笑得有些靦腆,但眼睛里有光,我爸妈站在我两边,笑容灿烂。
如果我选择了逆命阁,这张照片里的三个人,最终会剩下几个?
我慢慢地闭上眼睛,不需要再犹豫了。
当我心中的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那一刻,周围的世界再次发生了变化。
楼道的嘈杂声消失了,窗外的灯火也熄灭了。
我并非身处梦境,而是我的意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抽离,再次拉进了那个由星辰构成的空间。
还是那两扇门。
左边,破败的木门,通往泥泞的现实;
右边,华丽的星辰之门,通往虚假的王座;
文先生的身影,就站在两扇门的正中间,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温文尔雅的微笑,仿佛他一直在这里等我。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充满磁性。
“是的!”我看着他,前所未有地平静。
“那么,你的选择是?”
他微微侧身,为我让开了通往星辰王座的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姿态,优雅得像一位等待君主临幸的臣子。
我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然后,笑了笑。
“王座太高了,坐上去会恐高。”我说,“我这人没什么大出息,还是喜欢脚踩在泥里的感觉!至少,踏实。”
我转过身,不再看那扇流光溢彩的大门,径直走向那扇破旧的木门。
“我选这边。”
文先生脸上的笑容,在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景象,他优雅的表情,就像一张精致的瓷器面具,先是凝固,然后,从嘴角开始,寸寸碎裂。
“愚蠢。”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词,从他嘴里吐出来。
那不再是他温和的嗓音,而是一种尖锐干涩,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了他真正的样子。
他依然是文先生的模样,但那张脸上已经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
他的眼睛里,那片温和的星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他周围的星辰宫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败落。
华丽的墙壁上渗出黑色的粘液,璀璨的星辰一颗颗熄灭,变成一只只冰冷死寂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我。
整个空间,从天堂,瞬间变成了最深层的地狱。
“你拒绝了成为神的机会。”
他开口,声音在腐朽的宫殿里回荡,带着令人牙酸的混响。
“每一个拒绝神恩的凡人,都应该有被碾成尘埃的觉悟。”
“我给过你机会,祁砚。”
“是你自己,选择了与我们为敌。”
话音未落,一股恐怖的威压轰然降临!
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压力,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碾压,我感觉我的意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要被捏成碎片。
我的眼前,瞬间出现了无数恐怖的幻象。
我看到了时念,她不再是愧疚地看着我,而是在那辆失控的卡车下,一遍又一遍地被撞成一滩血肉。
每一次,她都会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嘴里无声地喊着:“为什么不救我?”
我看到了我的父母,他们车掉进河里,他们拼命挣扎,哭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看到了老王,他被无数双从墙壁里伸出的,干枯的手拖进黑暗,那些手撕扯着他的血肉,他惊恐地向我伸出手,喊着:“小祁,救我!救我啊!”
我看到了南良,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酒撒了一地,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嘲讽,只剩下无尽的悲凉和解脱?
这些幻象,比我“窥天”时看到的任何未来都要清晰,都要残酷。
它们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灵魂上。
痛苦,无边的痛苦。
负罪感,足以将人溺毙的负罪感。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的‘现实’!”文先生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就是你守护的一切,最终的结局!”
“放弃吧!承认你的软弱和无能!”
“只要你现在走过来,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的意识在剧痛中开始涣散,我的膝盖一软,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声粗俗不堪的怒骂,像一道惊雷,强行劈开了这层层叠叠的绝望幻境。
“操你妈的!在老子的地盘上装神弄鬼,问过我没有?!”
是南良的声音!
这声音不像是从外界传来,倒像是在我灵魂深处直接炸响。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力量,蛮横地冲进了我的意识空间。
这股力量,霸道,灼热,充满了不讲道理的狂躁。
它像一把烧红的刀,所过之处,那些纠缠我的幻象纷纷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冰雪般消融。
时念的悲鸣;父母的哭喊;老王的求救……全都消失了。
我的精神压力骤然一轻。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南良那张欠揍的脸,竟然也出现在了这个腐朽的宫殿里。
他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看都没看我,径直走向王座前那个已经彻底撕下伪装的文先生。
“逆命阁的‘星使’?”南良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不过是一群偷看天机,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阴沟老鼠。”
“你是谁?”文先生的黑色漩涡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似乎没料到,南良竟然能强行介入他的精神领域。
“我是你祖宗。”南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回去告诉你们那个藏头露尾的阁主,这小子,我罩了。”
“再敢动他一根汗毛,老子就亲自上你们那狗屁‘逆命阁’,把你们的牌匾拆下来当柴烧。”
“狂妄!”文先生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怒意。
“一个被冥府驱逐的‘罪人’,也敢在此叫嚣?”
“罪人?”
南良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股滔天的戾气。
“没错,老子是罪人!但老子就算下地狱,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比如,你。”
话音刚落,南良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文先生面前,一只手快如闪电,直接朝着文先生的脸抓了过去。
“就从你这张恶心的假脸开始!”
整个空间,在他们碰撞的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碎裂。
我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了出去,天旋地转。
我再次睁开眼时,人已经回到了楼道里,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的鼻子里,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伸手一抹,满手鲜血。
对面的门里,那股阴冷的恶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身后的门开了。
南良靠在门框上,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醒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跟阎王爷喝了顿茶,又被踹回来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他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他妈总算做了个爷们儿该做的决定,虽然过程蠢了点,结果还算凑合。”
“进去吧!”他指了指老王家的门,“烂摊子,还得你自己收拾。”
我点点头,擦掉鼻血,握住老王家的门把手。
冰冷的触感传来,但我心里却不再有丝毫的恐惧和迟疑。
战争,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