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羞愧,恐惧,还有被当场抓包的难堪,五味杂陈,堵在我的喉咙里。
“哑巴了?”他从门框上直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
他身材高大,裹在万年不变的黑袍里,每靠近一步,投下的阴影就将我多吞噬一分,那股压迫感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不是……”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不是?”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那你倒是说说,对门这老头儿家里的这点阴损玩意儿,是怎么来的?别告诉我是他自己梦游布置的。”
他的目光越过我,再次投向老王家的门。
“手法挺新奇,不是怨气,不是煞气,倒像是因果被人撬动后,漏出来的一点残渣。”
他猛地转回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见了逆命阁的人?”
我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等同于默认。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南良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在发怒。
这不是他平时那种骂骂咧咧的烦躁,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压抑到极点的暴怒。
“操!”
一声怒骂,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
我吓得一哆嗦,抬起头,看到南良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水泥墙面以他的拳头为中心,裂开了数道蛛网般的缝隙。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手都没收回来,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
“老子早就警告过你,那帮杂碎不是好东西!你他妈把我的话当放屁是不是?”
“我没有……”
“你没有?”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嘲讽。
“你没有,那你身上这股味儿怎么解释?你没有,那这老头儿家里的事怎么解释?”
“祁砚,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你自己是傻子?”
他收回拳头,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挺厉害?是不是觉得他们那种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人于无形的方式,特别‘优雅’,特别‘高级’?”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全都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跟着我,整天跟这些穷鬼、衰鬼打交道,又累又没钱,还他妈随时可能把小命丢了,特别憋屈?”
“你是不是觉得,你天生就该与众不同,就该高高在上,去当那个什么狗屁‘星使’,去主宰别人的命运?”
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复刻了文先生的蛊惑,又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将我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空气里。
我无力地辩解:“我拒绝了。”
“你拒绝了?”南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放屁!你要是真的一口回绝了,对门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他妈就是犹豫了!你动摇了!你心里甚至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他猛地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拽到他面前,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怒火。
“祁砚,你知不知道你在玩什么?”
“那是逆命阁!是一帮妄图撬动天地法则,拿别人的命给自己铺路的疯子!”
“你跟他们玩心眼?你他妈有几条命够他们玩的?”
“他们找上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天选之子,是因为你够蠢,够弱,够好控制!”
“他们给你画个大饼,你就真以为自己能上天了?”
“你看看这屋里!”他指着老王家的门,怒吼道。
“这就是代价!这就是你那‘一瞬间的动摇’换来的东西!”
“今天是他,一个跟你没什么关系的邻居。”
“明天呢?明天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你担得起吗?!”
最后那五个字,如同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我浑身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南良是我最大的软肋,也是我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怕连累他。
南良看着我煞白的脸,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失望。
他松开我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从怀里摸出他那个宝贝酒壶,拧开盖子狠狠灌了一大口。
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你以为赎梦者是干什么的?”他擦了擦嘴角,声音嘶哑。
“是去度化亡魂,是去弥补遗憾,是去守护那些在因果的夹缝里,还能发出一点微光的‘人情’。”
“我们干的是脏活累活,是地府那帮官老爷懒得管的破事,我们不是神,我们只是清道夫。”
“逆命阁那帮人不一样,他们想当神。”
“他们视人命为草芥,视因果为棋盘,他们享受的不是救赎,是操纵。”
“你一旦沾上他们,就等于把自己的命和身边所有人的命,都放在了他们的棋盘上。”
他顿了顿,又灌了一口酒。
“你这次的动摇,在因果上,就等于跟他们签了一份‘意向合同’。”
“你没当场撕了它,它就默认生效。”
“这份‘合同’会像诅咒一样缠着你,你越是在意谁,这份恶意就越会主动找上谁,这叫‘因果牵连’。”
“对门这老头儿,只是个开始,是他们给你送来的‘开胃菜’,让你看看他们的‘诚意’。”
南良的声音很冷,冷得像冥府的寒风。
“他们是在逼你,要么,你彻底倒向他们,成为他们的同类,学会享受这种操纵他人生死的快感。”
“要么,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因为你,遭遇各种匪夷所思的厄运,直到你崩溃,或者彻底变成孤家寡人。”
“没有第三条路。”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彻骨的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原来,那不是选择题。
从我动摇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掉进了他们设计好的陷阱。
左边是地狱,右边也是地狱。
一个是我主动跳进去,一个是被他们推下去。
“那……那怎么办?”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叔他……”
“凉拌!”南良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
“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
“我告诉你,这种基于因果的污染,外人很难插手。”
“我强行干预,只会让这滩水变得更浑,甚至可能加速那个老头的死亡。”
他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还是没忍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们既然能布下这个局,你就能破了这个局,关键在于,你他妈到底想清楚了没有,自己要走哪条路。”
他把酒壶塞回怀里,转身朝自己屋里走去。
“老子今天没心情喝酒了,被你这蠢货气饱了。”
“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你要是还这副死样子,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回冥界去,省得你死在外面,污了老子的眼。”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楼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对面那扇门里,不断溢出,因我而起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