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在距离那扇星辰大门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指尖传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冰冷,而是一种虚无。
仿佛我伸向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黑洞,能将我整个人,连同我的过去、现在和所有微不足道的喜怒哀乐,一同吸进去,碾成齑粉。
那个小鬼的笑,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被文先生搅得浑浊不堪的心湖。
它没有带来什么大彻大悟,也没有瞬间让我充满力量,只是在我即将沉沦的时刻,给了我一个可以踩住的支点。
我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收回了我的手。
我没有再看那扇通往“天堂”的门,而是转过身,看向来时的路。
那扇破败的,通往我那间狗窝一样的出租屋的门。
门后是南良的鼾声,是泡面的馊味,是还不完的债,是看不见的鬼,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但门后,也有那个小鬼消散前的微笑。
我朝着那扇破旧的木门,迈出了第一步。
整个星空构成的幻境,在我迈出这一步的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
文先生那张优雅的脸庞似乎在遥远的星海尽头一闪而过,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温和的引诱,而是一种类似于失望的冰冷。
周围的场景像是被打碎的镜子,飞速剥落,星辰熄灭,宫殿坍塌。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灰扑扑的,角落里还挂着一丝蛛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酒精和劣质烟草混合的酸腐气味。
南良的呼噜声震天响,从沙发那边传来,节奏稳定,中气十足,昭示着他今晚又喝得非常满意。
我浑身都是冷汗,T恤黏在背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那个梦……不,那不是梦,那是逆命阁的“面试”。
我坐起身,心脏还在狂跳。
桌上果然放着一碗早就凉透了的泡面,面饼已经涨得发白,像一具泡浮了的尸体。
这就是我的“现实”。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在文先生的蛊惑下,我差一点就伸出了手,选择了那个看似光鲜亮丽的未来。
我的动摇,我的犹豫,我的疲惫,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一种强烈的羞耻感和后怕涌上心头,我抓起桌上的水杯,将剩下的半杯凉水灌进喉咙,试图浇灭那股从心底烧起来的燥火。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南良照旧是喝醉了睡,睡醒了找酒喝,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瞥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但他什么也没问。
我也什么都没说,那场“面试”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我说不出口。
我怕看到他嘲讽的眼神,更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我照常接一些小的委托,帮人处理一些不痛不痒的噩梦,赚点微薄的收入,好让这个月的房租有着落。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那晚的经历,仿佛真的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直到第三天傍晚,我遇到了住在对门的老王。
老王是个退休的独居老人,姓王,大家都叫他老王。
他有点啰嗦,热心肠,总喜欢拉着小区的年轻人说一些陈年旧事。
以前我嫌他烦,但自从父母过世后,他成了这栋破楼里唯一会关心我有没有吃饭的人。
有时候他家里包了饺子,总会给我送来一盘。
那天我处理完委托回来,正好在楼道里碰到他提着一袋垃圾准备下楼。
“小祁,回来啦?”老王笑呵呵地跟我打招呼,他的笑容和他脸上的皱纹一样,又密又深。
“王叔。”我点点头。
“吃饭了没?叔今天卤了锅猪蹄,火候正好,等会儿给你送一碗过去,补补!”
“不用了王叔,我……”
“诶,跟叔客气什么!”
他摆摆手,准备下楼,却又像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点困惑。
“小祁啊,叔问你个事儿,你懂得多,帮叔分析分析。”
“您说。”
“我这屋子,最近有点邪门。”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
我的心咯噔一下。
“怎么个邪门法?”
“就……东西总自己乱跑。”老王皱着眉,努力回忆着。
“前天晚上,我明明记得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的,第二天早上起来,你猜在哪儿?在米缸里!你说可笑不可笑?”
“昨天晚上更怪,我睡得正香呢,迷迷糊糊听见客厅里有动静。”
“我以为进贼了,抄起我床头那根擀面杖就出去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那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机,自己开了!”
“屏幕上全是雪花点,还滋啦滋啦地响,吓得我半天没敢动。”
他说得绘声绘色,我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顺着脊椎往上爬。
“王叔,会不会是线路老化,或者您记错了?”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道。
“不可能!”老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这人记性好得很!而且怪事还不止这些。”
“今天早上,我起床上厕所,发现卫生间的镜子上,全是手印!”
“模模糊糊的,像是沾了水汽印上去的,可我睡觉前明明擦得干干净净,你说怪不怪?”
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老王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小祁,你说,我这是不是招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沉默了。
遥控器进米缸,电视机自启,镜子上的手印……这些都不是普通的灵异现象。
它们带着一种恶作劣剧般的恶意,一种刻意想要把人逼疯的挑衅。
这股味道,我太熟悉了。
是逆命阁。
是文先生。
这不是警告,这是示威。
他在用老王来告诉我,我的犹豫,我的动摇,是有代价的。
他可以轻易地将他许诺给我的“痛苦”转移到我身边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一股混杂着愤怒和恐惧的寒流在我四肢百骸里乱窜。
我不是气他手段下作,而是气我自己。
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一瞬间的动摇,如果我能更坚定一点,老王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王叔,你今天晚上别在家住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去你儿子家,或者找个酒店住一晚。”
“啊?有、有这么严重吗?”老王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
“听我的,快去。”我几乎是在命令他,“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我等你。”
老王看着我凝重的表情,不敢再多问,点点头,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开门回了屋。
我站在他家门口,没有进去。
我能感觉到,那扇门的背后,有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正在慢慢滋生。
它就像一滴滴进清水里的墨汁,起初很淡,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污染着整个空间。
这股气息的源头,是我。
是我那一瞬间的软弱,打开了一个缺口,让这股恶意有了可乘之机。
几分钟后,老王提着一个简单的布包出来了,脸色发白。
“小祁,那我……我走了啊。”
“我送你下楼。”
我把他送到小区门口,看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直到车灯消失在街角,我才松了口气。
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我回到楼道,站在老王家紧闭的门前。
那股阴冷的气息比刚才更浓了,甚至已经有丝丝缕缕从门缝里溢了出来,像活物一样,想要缠上我的脚踝。
我抬起手,想推门进去,看看里面到底被弄成了什么样子。
手伸到一半,我又停住了。
我能处理吗?这不是普通的怨魂,这是逆命阁布下的“果”,是我种下的“因”。
我一头扎进去,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就在我迟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开门声。
南良打着哈欠,靠在门框上,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眼神却异常清醒。
他没看我,而是盯着我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鼻子轻轻抽动了两下。
“我说怎么闻到一股骚味儿,”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宿醉的沙哑。
“原来是你小子在这儿漏尿了。”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双总是半睡半醒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一丝醉意,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你身上,沾了逆命阁的味儿。”
“祁砚,你他妈的,到底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