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昨晚那副混乱的模样。
南良盘坐在地,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带着几分探寻:“他来过了?”
我点了点头,喉咙发干,半天说不出话。
那个梦太真实了,那间书房的温暖,那种久违的安宁,此刻仿佛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
“跟你说什么了?”南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我将梦里文先生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当我说到“复活时念”时,南良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狗屁!”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破烂茶几上,残存的玻璃桌面哗啦一声碎了一地,混着他昨晚没喝完的啤酒沫飞得到处都是。
“逆命阁要是有这本事,他们的阁主还用得着像个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藏头露尾?他早就一统三界了!”
他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压抑起来。
“他们这是在挖你的心魔!时念是你最大的执念,也是你最脆弱的软肋,他们就是要用这个来钓你!”
我当然知道这是圈套,复活亡者,逆转生死,这是连冥府都无法轻易做到的事,何况是一个藏污纳垢的邪派组织。
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那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明知道远处飘来的是一根淬毒的稻草,却还是会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
“我……我没答应。”我低声说。
南良盯着我看了半晌,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色,有点像恨铁不成钢,又有点像担忧。
“你最好是。”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向阳台。
“今天别出门了,那家伙既然开了口,就不会轻易罢休,他会在现实里给你‘证明’他的能力。”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我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可不管做什么,文先生的话都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盘旋。
“你将不再是命运的奴隶,而是命运的主人。”
“不再是承受痛苦,而是分配痛苦。”
这些话语带着一种黑暗,充满诱惑力的魔力。
我痛恨这种感觉,痛恨自己竟然会为此而产生一丝微不可查的动摇。
到了晚上,隔壁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男女的吵闹声。
我的邻居是一对年轻情侣,每天把出租屋当成夜店,吵得四邻不安。
我找过他们几次,也报过警,但都收效甚微。
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甚至在楼道里对我指桑骂槐,说我是个孤僻的怪物。
换做平时,我只会戴上耳机,眼不见为净。
但今天,那噪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个鼓点都重重地敲在我的神经上,让我烦躁欲裂。
“很吵,不是吗?”
那个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浑身一僵,不是在梦里!
“一些无知无觉的蝼蚁,却能肆无忌惮地侵扰你的安宁。”
文先生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一丝悲悯的叹息。
“这就是你拼尽全力守护的‘凡人’,他们不会感激你,只会消耗你,你不觉得很不值得吗?”
“滚出我的脑子!”我低吼道。
“你看,你甚至连让他们安静下来的能力都没有。”文先生轻笑起来。
“但如果你愿意,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
我的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清晰的画面。
隔壁的房间里,那个男的喝得醉醺醺,正要去阳台抽烟。
他脚下的电线被音响震得滑了出来,刚好形成一个绊索,而阳台的劣质护栏,其中一根螺丝已经锈蚀松动……
我能“看”到,他会被电线绊倒,一头撞在护栏上。
护栏会断裂,他会从四楼摔下去,不会死,但会摔断腿,在医院里躺上几个月。
世界会清静几个月,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看到了吗?这就是‘窥天’。”文先生的声音充满了循循善诱的意味。
“命运的轨迹早已铺就,他本就该有此一劫。”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静地‘欣赏’,甚至,你只需要在心里轻轻地推一下。”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看到了无数细微,肉眼不可见的丝线在隔壁的房间里交织。
其中一根连接着那个男人的脚踝,另一端连着那根电线。
只要我愿意,只要我的意念微微一动,那根丝线就会绷紧。
“不……”我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
“为什么不?”文先生反问。
“这是他应得的‘果’,他种下了‘因’,就该承受‘果’。”
“你不是在害他,你是在执行‘天罚’,是在维护你自己的‘道’。”
“让世界回归它应有的秩序,让喧嚣归于沉寂,让罪有应得之人得到惩罚。”
“这难道不是一种更高级的‘善’吗?”
更高级的善……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以为,赎梦者的职责是度化,是救赎。
可我救了那么多人,自己却在苦海里沉沦,我度化了那么多恶鬼,现实里的恶人却活得逍遥自在。
凭什么?
隔壁的吵闹声还在继续,甚至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辱骂,似乎是在骂某个多管闲事的邻居。
就是我。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戾气,猛地从心底窜了上来。
我没有主动去“推”那根线,但我也没有抗拒。
我只是放任了那个念头的滋生,放任自己冷漠地“注视”着那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的默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下一秒。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空,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和女人的尖叫。
隔壁的音乐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浑身冰冷。
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我能听到楼下人群的惊呼,能听到隔壁女人语无伦次的哭喊。
一切都和我“看见”的分毫不差。
“感觉如何?”文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
“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力量展示,当你能拨动一个城市的命运,一个国家的命运时,你就会明白,神的感觉,是多么美妙。”
我没有回答。
我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我却仿佛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冷而强大的东西,正从我的身体里苏醒。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救赎他人的温暖,只有一片死寂令人作呕的平静。
可在这片令人作呕的平静之下,我必须承认,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小,却又极其真实、极其恐怖的……
快感!
我成了那个我最不想成为的人,一个冷眼旁观他人苦难,甚至能从中获得满足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