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脸上的嘲讽僵了一下。
他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准备好的一肚子损人词汇全堵在了嗓子眼。
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视线在我脸上游移了片刻,最后烦躁地“啧”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哭什么哭?出息!”
他嘴上骂着,声音却比刚才低了八度,也没了那股子尖酸刻薄的劲儿。
“一个不入流的‘蚀梦者’就把你吓成这样,以后遇到正主,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尿裤子?”
他伸出手,似乎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最后极其别扭地用脚尖踢了踢我的小腿。
“起来,地上凉。”
我吸了吸鼻子,撑着发软的膝盖站了起来。
周围的灰白色空间随着南良的出现开始瓦解,像是被风吹散的浓雾,露出了我那间熟悉的,被“蚀梦者”搅得一团糟的出租屋。
碎裂的家具,翻倒的书本,还有墙上那道被我后背撞出来的裂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凶险。
“‘蚀梦者’是什么东西?”我哑着嗓子问,喉咙里还残留着被黑雾侵蚀的灼痛感。
“逆命阁养的狗。”南良走到冰箱前,拉开门,从里面摸出最后一罐啤酒。
他拉开拉环,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舒坦了不少。
“专门用来清理‘障碍’,或者说,污染折磨那些他们看不顺眼,又暂时不想下死手的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瞥了我一眼。
“显然,你现在就是那个‘障碍’。”
“逆命阁……”我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一阵紧缩。
在闭环鬼域里,我就已经领教过他们的手笔。
那是一个比任何怨灵邪祟都更令人不寒而栗的组织,他们不只是杀人,他们玩弄因果,扭曲命运。
“你干预了他们的‘窃运’,又毁了他们的‘闭环’实验场,他们不找你找谁?”
南良靠在冰箱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本来这种小角色,他们顶多派条狗来恶心恶心你,没想到狗被你打跑了。”
“这下好了,打狗要看主人,你把主人的脸给打了。”
我苦笑了一下:“可我差点死在这条‘狗’手上。”
“那是你废物。”南良毫不留情地怼了回来。
“你以为赎梦者就是陪人做做梦,念念经?你身上的力量,连一成都还没挖出来。”
“空守着金山要饭,说的就是你这种。”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把易拉罐捏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行了,别一副奔丧的表情,狗被打死了,主人总要出来看看的。”
南良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他那虚幻的身影也凝实了许多。
“逆命阁里,‘蚀梦者’之上,是‘星使’。”
“那些家伙,可比刚才那团黑泥难缠多了,他们不玩蛮的,喜欢攻心。”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少有的严肃。
“记住了,小子!不管接下来在梦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别信,别理,别动心。”
“那些家伙最擅长的,就是把毒药包装成糖喂给你吃。”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南良就盘腿坐在我床边的地板上,像一尊黑色的门神。
他没有再沉睡,只是闭着眼,气息悠长。
有他在,那些细碎窥探的恶意似乎都消失了,但我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
我知道,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熬人。
果然,当我再次陷入沉睡时,迎接我的不是冰冷的灰雾,也不是张牙舞爪的怪物。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书房里。
空气中飘散着旧书页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温暖而干燥。
阳光从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能听到清脆的鸟鸣。
我脚下踩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身边的红木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无数书籍。
这里很像我小时候,父亲单位分的那个小院子里的家,但又比记忆里更宽敞,更明亮,更完美。
我甚至能闻到厨房里飘来的,属于母亲的饭菜香。
这是一种能让人的骨头都酥软下来的安宁,我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了?
自从十六岁那场大病,自从父母为了我耗尽心力,自从我背负上“赎梦者”的身份,安宁就成了最奢侈的梦。
“喜欢这里吗?”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正站在书架旁,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微笑地看着我。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俊秀,气质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像是一位民国时期的大学教授。
他身上没有丝毫阴邪之气,反而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感。
但他越是这样,我心里的警报就叫得越响。
“你是谁?”我沉声问。
“你可以叫我文先生。”他合上手中的书,缓步向我走来,“我是逆命阁的‘星使’。”
他承认得如此坦然,反而让我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里,是我为你构建的梦。”文先生指了指周围。
“一个没有噩梦,没有鬼怪,没有生离死别的安全屋。”
“在这里,你不用再害怕,不用再战斗,可以放下所有的疲惫和戒备。”
我冷冷地看着他:“黄鼠狼给鸡拜年。”
文先生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仿佛已经洞悉一切。
“祁砚,你误会了,我们并非敌人。恰恰相反,我们是同类。”
“我跟你不是同类。”
“是吗?”他轻笑一声。
“你十六岁身染怪病,觉醒‘阴瞳’,能见鬼神,能入人梦。”
“你以为这是诅咒,对吗?你身边的人视你为‘灾星’。”
“你最好的朋友因你而遭遇不幸,你背负着沉重的罪孽感和自我厌弃。”
“你觉得这不公平,你想回到正常的生活,却又无路可退。”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底最隐秘的伤口上。
这些事,除了我自己,只有南良知道个大概。
“你所承受的痛苦,我们感同身受。”文先生的语气充满了理解和怜悯。
“因为每一个‘星使’,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我们都是被这该死的天命选中的人,被它随意摆弄,被它强加痛苦。”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
“但我们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既然天命不公,为何要顺从?”
“既然身负异能,为何要用它去为那些愚昧的凡人服务,换来的却是他们的恐惧和排斥?”
“你想说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文先生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想说,祁砚,你的‘窥天’之力,不是用来度化亡魂的卑微工具,而是足以让你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权柄。”
“你所看到的那些命运的碎片,不该是让你痛苦的根源,而应是你手中的棋子。”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世界。
“加入我们,祁砚。”
“我们会教你如何真正地运用你的力量,不再是被动地看见,而是主动地去编织。”
“不再是承受痛苦,而是分配痛苦,你将不再是命运的奴隶,而是命运的主人。”
“你会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他指着这间温暖的书房。
“安宁,平静,尊重……甚至,复活你心中所念之人的机会。”
最后一句,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复活……时念?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理智告诉我这是毒药,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谎言。
但那两个字所代表的诱惑,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文先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你看,我们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他的声音轻柔得像魔鬼的低语。
“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是继续留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与一个粗鄙的酒鬼为伍,在无尽的噩梦中挣扎求生?”
“还是走进这里,成为新世界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