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我活得像个绷紧了发条的机器人。
白天，我像个正常的上班族一样出门。
当然，我早就没了工作，我只是不想待在那个让我感到窒息的出租屋里。
我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在人最多的商场里穿行，在最吵闹的地铁里换乘。
我用周围的喧嚣和人气，来对抗那种如影随形的窥伺感。
我买了最浓的黑咖啡，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用咖啡因麻痹自己困倦的神经。
晚上，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南良的状况。
他还是老样子，魂体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他就像一件易碎的玻璃艺术品，被我小心翼翼地供奉在沙发上。
然后，我会开始加固我的精神壁垒。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我将自己的意识沉入精神之海，像一个建筑师，用我的记忆、情感和意志力，去构建防御工事。
我把那些最快乐、最坚固的记忆，比如父母的笑容，比如第一次成功度化亡魂时的成就感，铸成堡垒的外墙。
我把那些痛苦的、愤怒的情绪，比如对逆命阁的恨，对自身无力的恼怒，化为城墙外的陷阱和壕沟。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每一次构建，都像是把我的精神世界重新翻犁一遍，消耗巨大。
两天下来，我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比街边的流浪汉还难看。
走在路上，甚至有发小卡片的好心人，想给我推荐“专治肾亏早衰”的老中医。
我没理他，我现在的情况，老中医看了都得摇头，估计得请个老道士来做法。
那个“蚀梦者”，这两天安静，没有再出现。
但我知道，它不是放弃了，它在等。
等我松懈，等我精神最脆弱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这就像一场耐力的比拼，看谁先撑不住。
第三天下午，我实在撑不住了。
连续超过六十个小时没有合眼，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小孩子在玩滑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里像塞满了棉花，思维变得迟钝。
不行，不能在这里睡着。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剧痛让我清醒了片刻。
我站起来，准备去买杯冰水洗把脸。
就在我起身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孩子们的笑声变得尖锐而遥远，周围行人的面孔变得模糊。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然后开始掉帧。
我心中警铃大作。
来了！我以为它只会在我深度睡眠时入侵，没想到，连我白天打个盹的间隙，它都不放过！
我努力想稳住身形，想睁大眼睛看清周围，但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我的意识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现实世界里硬生生拽了出来，拖进一个灰白色的空间。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无尽冰冷的灰雾。
我站在灰雾中，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轮廓，但低头看去，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形光影。
这是我的灵魂，比在自己的梦里要脆弱得多。
这里不是我的梦境，也不是现实，这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个夹缝。
“咔哒，咔哒，咔哒……”
那个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灰雾中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我能感觉到那股冰冷腐烂的恶意，像潮水一样将我包围。
我立刻尝试像在梦里那样，凝聚出武器。
但在这里，我的意志力仿佛被削弱了无数倍。
拼尽全力，手中也只凝聚出一把颤颤巍巍，随时会消散的光匕，长度还不如一根筷子。
“操。”我低声骂了一句。
这回真是玩脱了。
灰雾翻涌，那个扭曲的焦油怪物，从我面前的雾气中浮现。
它比上一次看起来更凝实，那张开合的裂口里，甚至能看到密密麻麻，像是牙齿一样的惨白倒刺。
它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无助，并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围绕着我缓缓地“滑行”，像一头在欣赏猎物的鲨鱼。
“放弃吧，赎梦者。”
一个干涩、嘶哑的意念，直接传入我的脑海。
“你的挣扎毫无意义，你的记忆，你的意志，你的存在……都将被抹除。”
“逆命阁，即是天命。”
我冷冷地看着它：“天命？你们也配谈天？一群躲在阴沟里，靠篡改别人命运苟活的蛆虫而已。”
“愚蠢的凡人。”那意念里带上了一丝怒气。
“你根本不明白，我们是在修正这个错误的世界！而你，是阻碍修正的‘错误’本身。”
话音未落，它猛地朝我扑来！
速度比上一次快了数倍！我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一股腐蚀性的力量已经近在咫尺。
我狼狈地向后一滚，躲开了它的正面扑击。
但它的一只手臂，还是擦过了我的肩膀。
一阵像是烤肉的声音响起，我魂体的肩膀处，冒起一阵黑烟，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灼痛，仿佛连存在的本质都被腐蚀了一块。
我闷哼一声，半跪在地，握着“筷子”光匕的手都在颤抖。
差距太大了。
在我的主场梦境里，我还能跟它掰掰手腕，但在这个鬼地方，我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它一击得手，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无数条黑色的触手从它体内爆射而出，从四面八方封锁了我所有的退路，像一张巨大由恶意编织的网，朝我收拢过来。
完了！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一秒，两秒，三秒……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我疑惑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我愣住了。
那些即将把我撕碎的黑色触手，全都停在了半空中，一动不动，它们的尖端，距离我只有不到几厘米。
整个灰白色的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个焦油怪物也凝固在原地，保持着攻击的姿态，只有那张裂口还在无声地开合，显示出它的惊愕与不解。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带着几分嘲弄和极度不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妈的……老子才睡了几天，就有人敢在我的人头上动土了？”
这个声音！
我猛地回头。
只见在我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袍，身形还有些虚幻，但轮廓已经清晰了许多。
他一手抄在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他那个破酒壶，正仰头灌了一口。
南良！
他醒了！
他喝完酒，随意地抹了抹嘴，然后才把那双总是睡不醒的眼睛，转向了那个凝固住的“蚀梦者”。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懒散和戏谑，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寒潭。
“逆命阁的‘蚀梦者’？”南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压迫感，“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的人？”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往前踏了一步。
就这一步。
整个灰白色的空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个不可一世的“蚀梦者”，仿佛见到了什么天敌，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
组成它身体的黑雾，疯狂地想要向后退缩，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禁锢在原地。
南良走上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蚀梦者”的“额头”处。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祁砚，是我罩的！再有下次……”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我就不是只杀他一条狗这么简单了。”
他的指尖，冒出一缕比周围灰雾更深沉的，近乎纯黑的火焰。
那火焰一接触到“蚀梦者”，怪物立刻发出一声凄厉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惨嚎。
它的身体，从被南良手指点中的地方开始，迅速地“燃烧”起来。
那不是真正的火焰，而是一种更恐怖的“湮灭”。
它的存在，它的概念，它的本质，都在那缕黑色火焰下，被一点一点地抹除。
连一秒钟都不到，那个刚才还把我逼入绝境的“蚀梦者”，就这么无声无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这片灰雾之中，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做完这一切，南良才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过身，看向还跪坐在地上发呆的我。
他挑了挑眉，又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
“怎么？吓傻了？”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几天不见，出息了啊！”
“都学会让人追杀到老家了，要不是老子醒得及时，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被打包做成肥料了？”
我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臭脸，听着他那刻薄的挖苦。
不知怎么的，一股巨大的委屈，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猛地涌了上来。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