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很长,雨也没有停。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刚才梦里的那场厮杀,耗尽了我本就不多的精力,现在只剩下一种被掏空了的虚弱感。
我不敢闭眼,只要一合上眼,那团扭曲,不断发出“咔哒”声的焦油怪物就会浮现在脑海里。
还有我那被腐蚀的,温暖的家园,以及父母那融化扭曲的脸。
那不是普通的梦魇,那是一种亵渎。
逆命阁不仅想要我的命,他们还想碾碎我内心最珍视的东西。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我必须保持清醒。
我站起来,走到厨房,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
滚烫的开水灌进喉咙,驱散了一些身体上的寒意,却无法温暖我那片冰凉的内心。
我端着水杯,回到客厅,目光落在南良身上。
他还是老样子,魂体透明得像一层薄纱,静静地躺着。
如果不是胸口那枚铜钱还有一丝微光,我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消散了。
“喂,老家伙!”我对着他轻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有些空洞。
“你再不醒,我可就真要被人给拆了。”
他当然不会回答我。
我苦笑了一下,拉过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看着他这张万年不变的臭脸,哪怕是在昏迷中,眉头都微微皱着,仿佛在做什么不爽的梦。
我忽然想起在鬼域里,他为了带我冲出来,动用那股禁忌力量时的场景。
那股力量霸道死寂,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我当时被吓得不轻,但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无比心安。
他挡在我身前,明明自己都快碎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妈的,老子的人,也是你们这帮杂碎能动的?”
等等……
我皱起了眉头。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吗?
我努力地回想那个画面,我记得他挡在我身前,记得他身上爆发出那股恐怖的气息,记得周围的空间都在那股气息下冻结。
但是,他说的那句话……
我脑海里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南良的嘴在动,但我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那句“老子的人”,变得很遥远,很不真切,像是我自己脑补出来的一样。
怎么回事?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特别是这种生死关头的细节,更不可能记错。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再次进入回忆。
鬼域在崩塌,无数空间碎片像玻璃一样划过。
南良把我护在身后,他的黑袍被罡风撕裂,魂体上布满了裂纹。
他转过头,对我吼了一句什么……
是什么?
“快走!”
“跟紧了!”
“别他妈回头!”
无数种可能性在我脑子里闪过,但我就是想不起他当时到底说了哪一句。
那个瞬间的记忆,就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关键的部分被挖空了。
一股比梦中被追杀时更深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升起。
这不可能,我换了一个记忆片段。
我们刚进入那个“闭环鬼域”时,南良一脚踹开那栋不断循环的公寓楼大门,嘴里叼着他那破酒壶,懒洋洋地说:
“新手福利期结束了,小子,欢迎来到地狱难度。”
这个画面很清晰,他的表情,他说话的语气,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我再换一个。
我们被那个都市传说爱好者的怨念困住时,他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勺上,骂道:
“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跟一个死循环的逻辑较什么劲!”
这个记忆,也无比清晰。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最关键的时刻,他动用禁忌力量时说的话,我记不清了?
我站了起来,烦躁地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地板被我踩得嘎吱作响。
这不是简单的遗忘,这是一种记忆被篡改的感觉。
就像有人拿着一块橡皮,精准地擦掉了我记忆拼图上的一小块。
是那个“蚀梦者”干的?
它在攻击我的时候,不只是想杀死我的精神体,还在暗中篡改我的记忆?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肉体的死亡并不可怕,精神的崩溃也只是过程。
但如果连记忆都变得不可靠,那我还是我吗?我所经历的一切,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我猛地停下脚步,冲到沙发边,死死地盯着南良。
“你到底说了什么?”我抓住他的肩膀,徒劳地摇晃着他那虚无的魂体。
“你他妈的倒是醒过来说句话啊!”
我的手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什么也没抓住。
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我颓然地松开手,跌坐在地。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我的心脏。
我开始怀疑一切。
关于时念的意外,那些沉重的负罪感,记忆的细节是否准确?
我父母无私的爱,那些温暖的画面,有没有被我自己美化过?
甚至我成为赎梦者的经历,那场几乎夺走我性命的怪病,其中是否也掺杂了被篡改的、虚假的部分?
这个“蚀梦者”,它攻击的不是我的梦,是我的根基,是我之所以成为“我”的一切。
这比杀了我还狠。
“操!”
我低吼一声,一拳狠狠地砸在地板上,关节处传来的剧痛,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不行,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越是怀疑,就越会陷入它制造的泥潭。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那枚赎梦铜钱,黄铜的质感很真实,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
这是真的。
我又看向南良胸口那枚暗淡的铜钱。
这也是真的。
我们一起从鬼域里逃了出来,这是事实,南良为了救我,身受重伤,这也是事实。
就算那句话的记忆被抹掉了,但它所代表的“行为”和“结果”是真实存在的,他确实保护了我。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那股恐慌稍稍平复了一些。
逆命阁这帮狗娘养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脏了。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的一角。
外面的雨小了一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天边透出了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城市的路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新的一天要来了,但对我来说,这只是另一场无眠战争的开始。
我看着玻璃窗上自己苍白的倒影,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想用这种方式击垮我?没那么容易。
我回到沙发边,重新坐下。
我没有再去看南良,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那枚冰冷的铜钱。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被篡改的记忆,也不再去恐惧那个未知的“蚀梦者”。
我开始梳理自己的梦境。
既然敌人能进来,那我就要给我的“家”装上门和锁,甚至布满陷阱。
赎梦者,不仅仅是进入别人的梦,更重要的,是守护自己的梦。
这一点,南良以前提过一嘴,但我从未真正重视过。
现在,我不得不用我全部的精力,去构建我的精神壁垒。
我要在我的脑子里,建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我要让那个“蚀梦者”下一次进来时,感受到什么叫“宾至如归”,来了!就别想走了。
我的意识,慢慢沉入自己的精神之海。
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地坠入睡眠,而是主动带着明确目的的“潜入”。
海面上,风平浪静。
但海面下,我知道,正有风暴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