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方舟商队？记载里的马车数量可比这多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伊恩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前方传来的声音，说话人应该是城门卫队长。
他们离开巴斯穆特城两天半后，终于抵达了这座设有高墙的大型城市——米德福特。
费尔连忙解释：“我们已经把一多半马车提前派去博尔塔城了。现在车上只装了少量待交付的葡萄酒，这次主要是来采购而非售卖。我们有几笔定制订单要下，这里工匠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精湛。”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不过看你们还是带了四五辆马车，住宿的地方安排好了吗？”
“我们打算租一处客房住几天，请问还有空房吗？”
“你们运气好，刚好还剩一间。”
“那真是太好了。那——”
看来这里也会平静得让人腻烦啊。
伊恩半听着两人的对话，轻轻咂了下舌。对市民、旅人乃至贵族而言，这里或许是天堂，但对佣兵来说，“律法”与“和平”这类字眼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难怪大部分佣兵都涌向了边境或北方——要是没本事拿到长期合约，在这种地方讨生活可不容易。
看来在污染开始蔓延前，情况都会一直这样了。
伊恩思索着一个自来到中部地区后便反复浮现的念头。现在回想起来，过早介入游戏里的重大事件，未必是件好事。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在处理完这里的事后就急着去首都。等黑墙那边有了动静再去，时间也完全来得及。
在此之前，他打算就这么四处游历。无论表面看起来多平静，只要仔细找，总能遇到些支线任务。
“让这个人带你们过去吧，跟着他走就行。”
“多谢。另外，那葡萄酒还请手下留情，别喝太多。”
就在这时，脚步声渐渐靠近，是费尔和菲利普回来了。菲利普爬上驾驶座，费尔则笑着拉开马车门，走了进来。
“这大半天没在我身边，你肯定闷坏了吧？”
他兴致勃勃地说着，在伊莉亚对面坐下。尽管起初有些拘谨，但这一路下来，费尔已经能随意进出伊恩的马车了。自从大部分商队成员提前出发后，他更是几乎天天待在这里。
马车缓缓启动，伊恩轻笑一声：“我倒觉得清静挺好。”
“再忍几天就好啦，哈哈。对了，这位小姐在专心看什么呢？”
费尔的目光转向对面的伊莉亚。她身旁放着一盏魔法石灯，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手中的书里，丝毫没注意到费尔进来。伊恩看着她静静翻页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在见证一名黑魔法师的‘诞生’。”
“诞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那个掉了脑袋的家伙的日记。”
“……！”
“我早就想读了，多亏有你，今天总算是有机会了。”伊恩语气随意地说道。
费尔坐在那里，眼睛瞪得溜圆，整个人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惊得眨了眨眼。
“这、这不是重点啊……你居然随身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要是出一点差错，可是会掉脑袋的！”他慌慌张张地压低声音，说话都有些结巴。
伊恩觉得有些好笑，眨了眨眼，满不在乎地歪了歪头：“我的脑袋？谁敢动？”
“啊……说得也是。以您的身份，确实没人会生出这种荒唐的念头。不过……看到这位小姐在读这么不祥的书，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费尔尴尬地回应着，目光仍不安地在那本日记上徘徊。
啊，对了，他现在可是“资助人”了。
“研究黑墙本就充满危险，所以我才让她趁我和菲利普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提前了解哪些事需要多加留意。”
伊恩迎上费尔的目光，平静地补充道，同时耸了耸肩，“而且那本日记里也没什么特别危险的内容。”
尽管费尔点了点头，但神色依旧有些疑虑。不过伊恩说的并非空话——他的口袋空间里，比那本日记危险得多的东西比比皆是。更何况，伊莉亚此刻完全沉浸其中，毕竟日记主人的下场，她可是亲眼所见。
这样或许能让她的警惕性更高一些。
几小时前读过的日记内容在伊恩脑海中闪过。那名诅咒师名叫达里奥，正如之前所料，他至今仍隶属于蓝魔法塔，而佣兵活动不过是他为筹集研究材料所做的兼职。
和其他魔法塔一样，蓝魔法塔也在拼命想办法突破“魔法黄昏”的困境，达里奥也不例外。
他最初的研究方向是提升法术效率，试图用更少的魔力完成施法，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之后，他又尝试寻找将魔法石中储存的魔力粒子积累在人体内的方法，当然，这次也失败了。
屡次失败后，他和许多同行一样，将目光投向黑墙，这似乎也成了必然的选择。他坚信，一定有办法过滤黑墙偶尔散发的虚空魔力。
接下来的发展便在意料之中了——他渐渐被虚空魔力所吸引，最终踏入了黑魔法的领域。想必那座魔法塔里的其他法师，也多半如此。
至少他没有像灰魔法塔那样进行人体实验。
伊恩一边思索，一边将目光投向窗外。维护得整整齐齐的街道上，行人衣着整洁、神态轻松，脸上看不到丝毫忧虑，仿佛完全没察觉到头顶正逐渐聚集的阴云。
他说“混沌让一切变得更清晰”。
伊恩咂了下舌，回想起日记末尾的这句话。与那些浑然不觉的人不同，达里奥早已意识到一个新时代即将开启。其他被污染者和恶魔，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目前，一切还只是征兆，但一旦黑墙的侵蚀开始，所有事情都会失控。届时，就连中部地区的市民，也将很快开始畏惧黑夜，畏惧城墙之外的世界。
“咳……”
几秒钟后，一声刻意为之的尴尬咳嗽打破了沉默，显然是想换个话题。
“话说回来，巴斯穆特那边的消息，现在应该已经传到首都了吧？”费尔的话将伊恩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故作随意地补充道：“不过我也不担心，毕竟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联盟的名声也在传开，对吧？这才是你真正在意的，不是吗？”
“说实话，我也不是特别高兴，毕竟联盟才刚成立没多久。但不管怎么说，那些大型商盟现在想找我们麻烦，可得多掂量掂量了——至少短期内是这样。”
恐怕不止“短期内”吧。
伊恩在心里耸耸肩。皇室或圣教团是否会采取行动还未可知，但他们绝不可能忽视“大型商盟雇佣被污染者当刺客”这一事实。
尤其是现在，六角联盟成了新的选择，当局很可能正准备对那些此前凭借财富掌控权力的商人收紧管控。
或者，他们可能会直接处决那些商人，将他们的财产据为己有。
“听说这座城里有钢铁金库的分行。”伊恩想到这里，轻声开口。他手里还握着之前从那名商人脖子上“赚”来的金币。
“要去的话该怎么走？”
“沿着主干道往西走就能看到，就在教堂对面。……对了，您来米德福特，是和钢铁金库有关吗？”
伊恩微微点头：“不全是，但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这可真没想到，我还以为您对银行这种地方不感兴趣呢。”
“有哪个佣兵会对钱不感兴趣？”
“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当然，能在钢铁金库开户，可不是光有钱就行的，但雄厚的财力肯定是基础。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方便透露一下您在那里存了多少吗？”
“让我想想……好像听说有一千多枚金币吧。”
“一、一千枚……？”费尔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但很快又慢慢歪了歪头，“可您怎么说得好像只是‘听说’一样？”
“问得好。你觉得是为什么呢？”伊恩平静地反问。
费尔静静凝视着伊恩的黑眸，最后终于移开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想必是您完成某项任务后得到的报酬吧。哈哈……哦，快到地方了，你看外面。”他刻意用夸张的语气说着，同时打开马车窗，指向外面，“这就是你们要住的那处宅邸。”
逗他还挺有意思的。
伊恩看着费尔如释重负的表情，强忍着笑意，顺着伊莉亚那边的车窗向外望去。之前带路的护卫正打开一座围着矮墙的宅邸大门，门后那座带小院子的宅邸映入眼帘。
宅邸的外观虽有些陈旧，但仍是一座宽敞的两层建筑。院子虽不大，停下几辆马车却绰绰有余，房子本身也足够容纳商队成员居住。
看来跟着商队出行，在这类事情上确实方便不少。
“你们三位可以用二楼最好的房间。”
费尔偷偷瞥了伊恩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今天要处理事务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喝杯酒放松放松？巴斯穆特那次虽然也有宴会，但那算不上是庆祝，对吧？”
“喝酒还是等你出发前一晚再说吧。今晚我想好好休息，顺便处理些拖延已久的事。”
“什么事呢？”
“我打算帮这位小姐梳理一下那本黑魔法师日记的内容，慢慢弄。”
“黑、黑魔法师……？”
“另外，我还要处理一件更危险的事，所以千万别让任何人靠近我的房间。我自己倒是不用担心，但其他人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你说对吧？”
费尔似乎一时语塞，嘴巴张了又闭，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保证不会有人打扰您，我会亲自盯着的。”
“你们这是要出门啊？”
此时正值正午，坐在大厅角落餐桌旁的费尔立刻站起身来。
只见伊恩全副武装，身旁跟着菲利普和伊莉亚，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听说你们已经吃过午饭了，所以我一直在这儿等着。”
“我还以为你会更忙呢。”伊恩一边走一边说。
费尔耸耸肩：“上午的事已经全处理完了——葡萄酒送完了，徽章的订单也下好了，现在就只剩等着收货了。”
餐厅里传来晚午餐的喧闹声，看来他这话并非虚言。
伊恩点点头，迈步走向门外：“那接下来就拜托你多留意，别让我们被坑了。菲利普爵士不擅长砍价，这位小姐也不太懂人情世故。”
“说实话，我砍价的本事也不差，大人。只是您实在太厉害了。”菲利普平静地补充道，还不动声色地抬了抬身上的盔甲，“我特意穿上这身盔甲，就是为了避免被人小瞧。”
伊恩看向费尔，无奈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就这水平。”
费尔爽朗地笑了起来，点头应道：“放心交给我吧。你们是要去给这位小姐买护具和补给品，对吧？”
“还要给菲利普爵士挑一把好剑，再看看有没有像样的魔法道具或武器。”
三人走出宅邸，踏上街道。伊恩看向菲利普，叮嘱道：“小心别把钱弄丢了。”
“放心吧，我把钱贴身放着呢，胸口都沉甸甸的——这种沉重感可真让人开心。”菲利普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甲。他的胸甲里装着伊恩这次任务赚的所有金币，还有他自己的那份报酬。而伊莉亚的钱则分文未动，准备之后让她一起提前送去首都。
“等你们办完事，要不要去教堂后面的工坊区碰面？那附近有家叫‘龙翼’的酒馆，菜做得不错，酒也很好，还有各种用水果和草药酿造的南方酒。”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费尔补充道。
伊恩点头同意：“那地方听起来很适合当晚餐的地点，只要别出什么岔子就行。”
菲利普透过面甲微微歪头：“只是去趟钢铁金库，能出什么岔子？”
“真正的问题，恰恰是钢铁金库本身。”伊恩说着，给了伊莉亚一个“注意安全”的眼神，随后便与众人分开。独自前行没多久，他的脚步便放慢了些。
果然还是一个人自在。
即便以伊恩现代的眼光来看，米德福特也算得上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城市”——大小建筑错落有致，主街之间穿插着小巷，空气中弥漫着宜人的气息，街边小贩叫卖声不绝，行人更是形形色色。这里不仅有精灵，还有獠牙上戴着金饰的兽人。
要是大陆上所有城市都这样，日子就舒服多了。
在伊恩看来，给中部城市贴上“交通枢纽”的标签毫无意义——每条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各个城市都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占据着重要地位。帝国能掌控整个大陆，靠的不仅是地理优势，更是对这些优势的巧妙运用。
这样的时刻总会让他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成为了现实。尽管从现代视角来看，这里充满了荒诞，但某些瞬间，又会让人觉得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
……真实个鬼。
伊恩望着远处的一栋建筑，忍不住咂了下舌。那是一栋长方形的灰白色建筑，敞开的大门上方矗立着一座“钢铁巨手紧握金条”的雕像——正是钢铁金库。与身后热闹的街道不同，这栋建筑的模样瞬间让伊恩想起，这个世界曾只是一款游戏。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即便他记得当时去的是另一家分行。
难道所有钢铁金库都建得一模一样？
伊恩一边想着，一边从口袋空间里取出金库钥匙，将它牢牢套在未戴手套的左手无名指上，继续往前走。
敞开的大门旁站着一名身着正装的高大兽人。兽人瞥了一眼伊恩伸出的戒指，默默鞠了一躬。尽管外观冷峻威严，但金库内部的走廊却装饰得十分雅致，安静得有些诡异，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回声——这景象也与他在游戏中所见相差无几。看来钢铁金库所有分行的设计都保持着统一风格。
不过话说回来，人们总会对熟悉的事物更有安全感。当然，大概率不只是外观统一而已。
接下来要走的流程恐怕也一样，甚至可能更麻烦……
走廊两侧设有三个柜台，每个柜台都用木质隔板隔开，后面各坐着一名看似职员的人类。柜台后方的墙上各有一扇门，门旁都站着一名身着正装的兽人，像雕像般一动不动。伊恩走向中间的柜台时，兽人们黄色的眼睛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但伊恩对此毫不在意。
柜台后的职员露出微笑：“欢迎光临，请问您有什么业务要办理？”
伊恩看着职员那略显僵硬的笑容，平静地回答：“我来取钱。”
职员瞥了一眼伊恩左手上伸出的钥匙，点了点头：“请稍等。”
接到职员的示意，身后的兽人立刻上前，弯腰从柜台下方拖出一个沉重的东西。兽人淡黄色的手臂上肌肉隆起，獠牙上挂着的金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咚……
很快，兽人将一个沉重的金属盒子放在柜台上。这个方形盒子看起来就像个小型金库，表面刻着复杂的几何纹路，内部想必装有精密的魔法回路和机械装置。盒子朝向伊恩的一侧，有一道细长的开口。
“请把手伸进去。”
伊恩从容地坐在椅子上，将左手伸进了开口。
嗡……
他立刻感受到盒子内部传来魔力波动——这些魔力正在扫描他的手，更准确地说，是在扫描那把钥匙。
咔嗒、咔嗒、哐当——
盒子内部的齿轮与机械装置开始转动，发出一连串声响。
伊恩静静地注视着盒子。
要是在游戏里，这一步早就一键完成了……
这台识别装置或许算得上是这个世界的技术巅峰了，肯定凝聚了无数矮人工匠大师、手艺人与法师的心血。
滴答、滴答、滴答……
职员注视的盒子侧面传来持续的声响，想必是在显示金库中的存款金额。
随着滴答声停止，职员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就连他身后的兽人也不断在盒子与伊恩的脸之间来回打量。
片刻后，盒子彻底安静下来。
“感、感谢您的耐心等待。”职员眨了眨眼，立刻站起身，看向伊恩的神情变得恭敬了许多，“先生，请问您要取多少？”
“全部取出来。”
“您说什么……？”职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伊恩迎上职员困惑的目光，重复道：“我要把所有钱都取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