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迎向伊恩的目光，脸上的笑容让他凹陷的面颊显得愈发突出。
“我总不能在一片废墟里招待如此尊贵的客人。”
果然如此。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伊恩的嘴角微微上扬。伯爵的邀请对他而言有诸多益处，接受下来并无任何损失。商人们或许不愿再欠伯爵更多人情，但这与伊恩无关。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立刻应允。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实在放心不下那些遇难者的后事与商队的马车，也不想再引发更多骚动。今晚的混乱，我想已经够多了。”
有些事，伊恩需要先确认清楚。伯爵连忙点头，仿佛在安抚他无需担忧。
“我会让士兵们清理现场，禁止外人靠近。天亮后，我们会按正规流程处理葬礼事宜，不会劳烦您费心。我已为您准备了一处私人客房，只有您的侍从能进入。不过……”
“我恳请您赏光出席明晚的宴会。您驾临本城，若我们连像样的招待都做不到，定会被人斥为不懂礼仪、粗鄙无礼的莽夫。”
原来这就是首都贵族的行事风格。
伊恩在心中暗笑。伯爵又补充道：“请随我来吧，我这就为您准备热水澡和晚餐。”
他双手示意，指向车门方向。
伊恩瞥了一眼身旁的伊莉亚，最终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故作妥协地说道：
“好吧，我接受您的款待。”
我本想以无名佣兵的身份安安静静待着……结果却完全事与愿违。这样真的好吗？
伊恩一边享用迟来的早餐，一边思索着，不禁轻笑出声。他起得很晚，又用了仆人准备的热水澡，此刻穿着干净的衣服，咀嚼着面包与烤肉——他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自己的预期。不过这也不算新鲜事了，计划向来很少能顺利执行，事实上，大多数时候都会出岔子。
就连他记忆中“中部地区治安良好、律法森严”的印象，也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
“您确定要出席今晚的晚宴吗？我听说不仅伯爵一家，城里的贵族与祭司们都会到场。”菲利普的声音从餐桌对面传来。
他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厚重的棉甲外组装盔甲部件。
伊恩嘴里还嚼着鸡肉，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昨晚陪商人们回来的路上听说的。”
与伊恩和伊莉亚不同，菲利普昨晚留在庄园帮忙处理后续事宜。
伊恩点点头，答道：“承诺过的事总要做到。要是觉得麻烦，你可以留下来。”
“有我在，或许能帮您分散些注意力。不过我有些担心——伯爵看起来像是那种会想办法留您在城里久住的人，他身上有着典型的贵族做派。”
“等你被封为骑士，不也成了贵族吗？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伊恩笑着拿起杯子，从餐桌旁站起身。
目光扫过房间另一端，伊恩看到伊莉亚正坐在熊皮地毯上，用一块干净的布蘸着某种油，仔细擦拭着他的装备。
“我自己来就行。”伊恩说道。
伊莉亚摇了摇头：“不行，要想彻底除掉那股气味，必须得我来擦。”
事实上，她几乎把装备全拆开了，连边边角角都要清理到。
……这就是矮人的工匠精神吗？
“那随你吧。”伊恩耸耸肩，在窗边那张被他拖过来的沙发上坐下。
他抿了口葡萄酒漱口，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窗外的城市景观上。伯爵的府邸与内城要塞相连，若不是砖块颜色不同，几乎会被误认为是城堡的一部分。伯爵居住的主宅直接与要塞相通，而伊恩和商队首领们下榻的客房，只与要塞共用一面墙。
他们一行人独占了客房的顶层。尽管房间足够分配，但大家最后还是自然而然地聚在最大的那间房里休息，伊莉亚对此也没有异议。
“还有其他需要我做的事吗？”菲利普的盔甲已基本穿戴完毕，开口问道。
伊恩仍望着庄园的方向，答道：“联盟说为我们准备好了马匹，是吧？”
“是的。他们定在正午举行联合葬礼，之后会完成清理工作。不仅是马匹，他们大约一半的货物也受损了。这些事处理完后，他们应该会尽快结束剩下的商议。”
菲利普主动提出要主持葬礼——或许是出于他“光辉女神使徒”的身份。
“葬礼结束后，让费尔来见我。关于行程和委托的事，我们还有些细节要谈。其他的事你看着安排就行。”
从昨晚到现在，伊恩还没和费尔好好谈过。商队首领们比伊恩晚很久才抵达客房，一大早又匆匆离开了。伊恩也没有主动去找他，想着给他些时间平复震惊的心情。但他不会一直等下去——还有正事要处理。
“明白。我一见到他就转告。”菲利普活动了一下关节，测试灵活性，随后将盾牌背在身后。戴好头盔后，他终于转过身来。
多亏了伊莉亚的细致擦拭，盔甲此刻亮得像新的一样。
“那我先过去了。我们明天出发？”
“应该是。做好准备。”
“放心吧，您以为我是谁？”菲利普透过头盔打开的面甲露出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伊恩笑了笑。
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短暂的笑意褪去，伊恩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事上。
“好吧，该把没做完的事收尾了。”
他伸手探入口袋空间。
“咚”的一声轻响，一个皮质背包落在沙发上。正在擦拭肩甲内侧的伊莉亚闻声转过头来。
“那是什么？”
“那个掉了脑袋的家伙的东西。”
“……！”
伊莉亚那双异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那个黑魔法师的背包？”
“没错。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吗？”
“……我可以看吗？”
伊莉亚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神情变得格外谨慎。前一天的经历显然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伊恩耸耸肩，解开背包的皮绳：“只看不碰就行。”
伊莉亚立刻站起身，抓着熊皮地毯的边缘，把它拖到沙发前——看来她打算一边继续擦装备，一边看热闹。与此同时，伊恩打开背包，取出了里面第一件东西：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是他之前从那个诅咒师斗篷里翻出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
伊恩展开纸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纸上详细写着那名被污染魔法师接到的指令——阻止各商盟联合，还标注了方舟商队的位置以及费尔的基本信息。下方还有几行潦草的字迹，应该是那名诅咒师自己写的，记录着关于巴斯穆特城的情况和会面日程。
起初，他们或许只是想通过杀掉博尔来发出警告……
警告无效后，计划就变成了杀掉所有商队首领，彻底阻止联合。这很符合黑魔法师的逻辑。纸上没有任何关于雇主的线索，伊恩对此毫不意外——事实上，若是真有线索，他才会觉得奇怪。将纸张放在一边，他再次把手伸进背包。
“这个你或许会感兴趣。”
他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大小堪比一本小词典。和这类书常见的样子一样，它的封面是不祥的灰色，上面没有任何标题。
“应该是本魔法书吧。”伊莉亚说道。
“大概率是。还有这个……”
伊恩把魔法书放在一旁，又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暗红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看起来像是他的私人日记。”
“我之后也能看看吗？”伊莉亚一边擦着装备，一边问道。
伊恩再次耸肩：“我先看完，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给你看。”
“好。”伊莉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伊恩微微失笑，心想“吃过亏果然不一样”。接着，他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皮质钱袋。
“这……看起来是个魔法石袋，里面居然还有一颗精粹珠。”
伊恩往袋子里看了一眼，笑容更深了。里面混放着几颗中小型魔法石，那颗精粹珠是中等级别的，而且全都没有被污染。
正好，我的快用完了。
魔法石和精粹珠这类东西，即便有钱也不是能随便买到的。伊恩满意地点点头，又拿出了另一个钱袋。里面装着二十枚金币和几枚银币，大概是那名魔法师的活动经费或是预付款。
他把钱袋抛起来又接住，随后伸手去拿背包里卷着的一张羊皮纸。
“哦？有意思。”展开羊皮纸时，伊恩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
羊皮纸另一边的伊莉亚立刻问道：“怎么了，伊恩阁下？”
“是魔法回路。”伊恩放下羊皮纸，露出脸来补充道，“一种能引发痛苦与疯狂的诅咒回路。”
“……！”
伊莉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能看懂魔法回路？每个法师设计的回路都不一样，除非是回路的创造者，否则几乎不可能看懂复杂的回路。”
啊，原来她是对这个感到惊讶。
伊恩耸耸肩：“就是能看懂而已。”
事实上，伊恩根本不懂如何解读魔法回路，他只是查看了系统的信息面板。面板显示，这个魔法回路是一种“装置型诅咒”，需以施法者自身魔力激活，且需要至少一颗中等级别的精粹珠维持效果。
他重新卷起羊皮纸，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万一哪天需要大范围散布诅咒，这个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什么样的情况会需要那样做啊？”伊莉亚问道。
“最糟的情况。”
“……”伊恩低头看向背包，里面现在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木盒。
他伸手进去，没有先拿木盒，而是摸到了一个金属小物件——这是他从诅咒师斗篷里翻出来的另一件东西，之前被纸卷压在了背包深处。伊莉亚还在为他刚才的话失神，此刻目光自然地落在了伊恩的手上。
“是徽章吗？”她猜测道。
“应该是。”伊恩把徽章翻过来查看。
徽章背面有尖锐的别针和卡扣，方便别在衣袖或衣领上。但它的表面光滑锃亮，没有任何可见的印记。不过伊恩知道该如何让它显形。
“……”
伊恩眼中闪过一丝魔法微光，将魔力注入徽章。徽章表面随即亮起一道淡淡的光，伊莉亚眨了眨眼。
“原来是隐藏徽章。”
“没错，设计成只有其他法师才能识别的样式。”
伊恩把徽章转向伊莉亚，让她看清显现出的图案：一个细长的菱形，四个角各延伸出一条交叉的线条。
“是蓝魔法塔……”伊莉亚认出了这个标志，叹了口气，神情变得凝重，“这么说，那个黑魔法师是蓝魔法塔的人。”
“要么曾经是，要么现在仍是。”伊恩凝视着徽章上的图案，喃喃道。他对此毫不意外——等看完那本日记，就能确认了。
“对了，你知道任何一座魔法塔的位置吗？”
“很遗憾，不知道。您也知道，所有魔法塔的位置都完全是保密的。”
“而且法师们使用的入口也无人知晓。不知道也没关系。”伊恩无所谓地点点头。
游戏里，他唯一进去过的魔法塔是灰魔法塔，但刚被发现就被赶了出来。也就是那次，他才知道魔法塔是向下建造的，而非向上。
当然，他至今仍不知道灰魔法塔的确切位置——当初能进去，只是因为魔域中的“法师梦魇”区域与它相连。
若是伊恩只精通某一系魔法，或许能成为某座魔法塔的成员，但他什么都学，反倒无处容身。如今到了现实世界，那些人没跑来解剖他的大脑，已经算是幸运了。
“至少有了这个，我能冒充一下蓝魔法塔的法师。”
至少在被拆穿之前可以，伊恩心想，把徽章塞进装魔法石的袋子里。
“……话说回来，您能使用多种魔法，对吧？”伊莉亚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伊恩短暂地瞥了她一眼。
“看来有人跟你说过这事。”
“嗯，他们说您有很多秘密，让我不要追问。说您不仅不会回答，还会不高兴。”
“看来你功课做得挺足。”
也可能是白金巨龙跟她聊了很多关于我的事。
伊恩耸耸肩，拿出了那个木盒——这是背包里的最后一件东西。木盒表面刻着古老的魔法回路，大小比他的手掌略大。虽然没有光芒透出，但伊恩认得这种盒子——这是用来存放黑暗遗物的封印盒，就像装着虚空印记的那个盒子一样。
那个黑魔法师，看起来可不像是能驾驭黑暗遗物的人。
伊恩疑惑地解开搭扣，打开盒盖。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是……”
盒子里放着一个胡桃大小的玻璃球——伊恩不确定是不是玻璃，但他并不在意材质。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是球内那一小块拇指尖大小、漆黑如墨的碎片。
碎片看起来十分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粉末。但它并非木炭，而且在玻璃球内微微悬浮着。细碎的粉末状物质在它周围盘旋，应该是刚才打开盒子时的动静引发的。
呼……
就在伊恩的指尖触碰到玻璃球的瞬间，他体内传来一阵微弱的共鸣——仿佛混沌碎片有了反应。他的眼神再次沉了下去。
“伊恩……？”伊莉亚察觉到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是不是……该闭上眼睛？”
“……不用。”
毕竟这东西不会仅仅因为被看到就影响人的心智。伊恩把盒子转向她。
“这是……？”伊莉亚盯着玻璃球，眉头紧锁。
伊恩喃喃道：“我还以为你能一眼认出来，看来是我想多了。”
“……？”伊莉亚困惑地歪了歪头，但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她的眼睛缓缓睁大，仿佛要裂开一般。
“不可能……怎么会……这是……？”她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看向伊恩的眼睛。
“这难道是……黑墙的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