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领着白马，选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按原路返回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可没兴趣在深夜跟城卫队上演一场追逐战——尤其现在他一只手里还提着颗头颅。
嗒嗒——
白马拐进一条弧形小巷，步伐渐渐放缓。伊恩的目光扫向前方建筑的屋顶，远处隐约传来低语与呼喊声，在周围回荡。
“幸好走了这条路。”他喃喃道，终于仔细打量起这条昏暗的小巷。
这里是僻静的后街，行人稀少。尽管偏僻人少，但城市秩序仍在——只有零星几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还有些衣衫不整的女人散落在各处。
“要不要快活一——哦，该死。”一个凑上来的女人迅速皱起眉，转身走开了。
想必是因为伊恩狼狈的模样、他身前坐着的矮人，或是他手里提着的头颅。
也可能三者皆是。
无论如何，再没人上前阻拦，也没人挡路。
伊恩的神情放松了些。他不确定这条路通向何方，但城市的街巷往往四通八达，只要方向没错，总能回到那座庄园。
——你是故意放慢速度的吗？
伊莉亚轻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是。
伊恩回应着，同时注意到“低语”法术似乎并不消耗太多魔力。整个法术都由伊莉亚的魔力支撑，这么久过去，她却丝毫没有显露疲态。若不是她偷偷藏了海量魔力，那“低语”消耗的能量大概就和基础的“魔法探测”差不多。
——你在等事情平息下来，对吧？
思索片刻后，伊莉亚像是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补充道。
是啊，我还在等任务完成的提示框呢。
伊恩在心里轻笑，用握缰绳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把她宠得太像孩子了——毕竟她已是成年矮人。不过矮人天生显小，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实际年龄。幸好伊莉亚似乎并不在意。
——应该快有结果了。菲利普爵士离得很近了，我的“低语”他应该能听到。
——可他不会用啊。
——那我教他就是了。
连魔法盔甲都用不明白的人，能这么快学会吗？
伊恩想着，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试试也没坏处。
——对了……你打算一直提着这颗头吗？
——嗯。
伊莉亚轻轻叹了口气。
百闻不如一见。
伊恩强忍着笑意，低头看了眼她的头顶，随口问道：
——对了，你也喝了“巨龙之源”吗？
——“源”？当然没有。它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能自给自足的良好环境，可没那种特殊馈赠……等等。
伊莉亚猛地回头。
——师父，您喝了？
——伊莉亚，你现在可是完全不守规矩了啊。
——啊，抱歉。
伊莉亚有些尴尬地转回去，面朝前方。伊恩笑了笑，回答道：
——不过嘛，确实喝了。
——天呐……据我所知，历史上“巨龙之源”只给过两位代理人馈赠，而且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呵，那可真是荣幸……
伊恩冷淡地回应，语气里的敷衍显而易见。比起以前有多少代理人喝过“源”，他更关心迟迟未出现的任务完成提示。
难道出什么问题了？
——所有喝了“巨龙之源”的人都获得了强大的力量，您肯定也有吧？
听到伊莉亚的低语，伊恩勾了勾嘴角。
——谁知道呢，我没觉得有多大变化。
——那您获得了什么能力？
——施法更快了，也不容易失败了，大概吧。
——……这已经是很惊人的能力了。
可我更想要“魔力恢复加速”或者“魔力上限提升”啊。
伊恩无奈耸肩。
平心而论，伊恩的情况本就特殊。通常法师在准备法术时会变得脆弱，动作幅度稍大就可能导致施法失败——在分秒必争的战斗中，这是致命弱点。伊恩自己就曾在激战中险些失手。
但自从喝下那“源”的精华后，除非他受了重伤，否则法术绝不会失败；而且低阶法术几乎能瞬发。要知道，这种能力本该需要极高的“智力”属性支撑，更别提还得有极强的“精神韧性”。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算太差。
——菲利普爵士离得更近了，我能感应到他的气息。
片刻后，伊莉亚补充道。伊恩低头看着她的头顶，“低语”仍在继续。
——菲利普爵士，能听到吗？庄园那边情况怎么样？
没有回应。
转过一个拐角时，伊恩提醒道：
——就把它当成祈祷，只不过不是向神祈祷，是向我们。
依旧是沉默。伊恩正想咂舌，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低语：
——能听到吗？能听到的话就回应我。能听到吗？
——能，别喊了。
——成了！终于成了！
菲利普的喊声刚落，又追问道：
——事儿办完了？那诅咒师宰了吗？
——嗯，正提着他的头往回走。
——好，那快点。
菲利普立刻回应，松了口气后又补充道：
——再这么拖下去，我们都要进大牢了……我除外。
庄园周围，士兵们围成半圆，将商队的马车团团围住。商人们已经走出来自证清白，正忙着解释情况。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不如他们所愿。
“我们都说了，我们是受害者！你知道那个黑魔法师杀了我们多少人吗？”费尔喊道，语气里满是懊恼。
站在他身后的其他商人纷纷点头，脸上也是同样的焦急。但士兵们的长矛依旧对准着他们。
“我们知道。”站在中间的官员答道，声音和表情一样冰冷。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戴着一副面具。
官员甚至没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继续说道：“光辉女神的使徒已经证实了你们的说法，这一点毋庸置疑。但——”
他冷冷地扫过众商人，眼神里带着不耐烦：“你们把如此危险的人——还是个被污染者——带进城里，这是事实。而且听说他还逃掉了。若不是早有预谋，绝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这意味着你们之中可能有同伙。”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费尔反驳道。
“是否真的没有好处，要等调查结束才能确定。任何与‘污染’相关的牵连，无论大小，都必须彻查——这关系到整座城市的安全。我们会依法行事。”
官员交叉双臂，补充道：“若是你们真的无辜，我们自然会无罪释放。”
费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问道：“……要多久才能证明我们无罪？”
官员咂了咂舌：“天亮后，撒迪厄斯伯爵会联系王室和大圣堂。在大圣堂派来授权调查员接手之前，你们哪儿也去不了。”
“大圣堂……”费尔和商人们都叹了口气。
被关在又脏又臭的监狱里已经够糟了，更可怕的是可能丢了性命。若是调查团队里有某个大商盟的人撑腰，那他们几乎等同于被判了死刑。
“光辉女神的使徒就在这儿啊！他都已经证明我们无罪了，你们还需要什么证据？”费尔转身看向靠在商队马车门框上的菲利普，大声喊道。
菲利普之前还站起来为他们辩护，可现在却像那些放下武器的护卫一样，悠闲地坐着，静静观察局势，对费尔的求助毫无反应。
“我当然相信他的证词——这里只有他的清白得到了证实。但他不是说过，自己目前并不隶属于大圣堂吗？”官员补充道，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他还没有代表圣教团的权限。况且，就算是使徒，也可能被欺骗。被污染者本就狡猾，能做出这种恐怖之事的人，绝不会吝于用花言巧语撒谎。”
“这……”
“所以，请配合。”官员打断他，直视着费尔，“若是你们拒绝跟我们走，我们就只能将你们视为同伙，采取强制措施。”
“这……等等——”
官员无视费尔的抗议，朝士兵们点了点头。
“等一下。”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终于站起身的光辉女神使徒。
菲利普没有看商人，径直走上前，补充道：“证明他们清白的最有力证据，马上就到。”
他抬手，指向士兵们的身后。自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嗒嗒——
一匹身披亮银色盔甲的白马，正跨过倒下的大门，缓缓走来。
官员皱起眉，打量着马背上的人和矮人。这时，伊恩的声音传来：
“你们该看的不是我。”
伊恩骑马靠近士兵，在官员面前停下，随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扔了过去。
“……！”
官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颗头颅在地上弹了弹，滚到他脚边。空洞的双眼茫然地睁着，舌头扭曲地耷拉在外面，模样狰狞。
“这就是袭击这里的黑魔法师的头。”
伊恩翻身下马，轻轻将伊莉亚抱下来。确认她站稳后，他朝士兵们走去，士兵们本能地后退。
“他当时正乘走私船逃跑，被我杀了。”
伊恩与既震惊又恐惧的官员对视，又瞥了眼远处的商人，补充道：“他们雇我追查这个人。这足以证明他们的清白了吧？被污染者的走狗，可不会做这种事。”
来的路上，菲利普已经把官员和商人的对话完整转述给了伊恩。菲利普之前一直沉默，正是因为在实时传递消息。
官员盯着伊恩看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后退一步，问道：“你是这位使徒的侍从？”
侍从……？
伊恩在心里冷笑，表面上却依旧盯着官员。
“若是呢？”
“那我请求你配合。天亮后，你们二位需要详细陈述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的证词足够采信。但对商人的调查，仍需按流程进行。”
伊恩皱起眉：“证据已经足够了。”
“恐怕别无他法。巴斯穆特领主绝不允许城市事务出现任何纰漏，况且此事涉及被污染者，很可能会引起教会和帝国宫廷的关注。领主不会轻易了结。”
该死，这家伙也太较真了，果然是首都的人。
伊恩在心里咂舌。任务还没完成，商人也并未真正安全。领主肯定会召集大圣堂的调查团队，而且绝不会容忍自己有半点损失。调查期间，保不齐会有一两个商人被推出来顶罪，面临严重后果。
游戏里这关是怎么过的来着？有什么对话选项吗？
伊恩扫过以费尔为中心的一群商人，又咂了咂舌，转头看向别处。菲利普的目光已经紧紧锁了他好一会儿了。
——再这么拖下去，我们得在这儿耗好几天，事情只会更糟。你就打算这么看着？
两人目光一对上，菲利普就立刻低语道——显然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还是说……要交给我来处理？
菲利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伊恩确定这不是错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其实和菲利普一样，他早就知道怎么快速解决这事，只是不想用那个办法而已。
我本不想在首都搞这么大动静的……
当然，他没犹豫太久，快速对菲利普低语了几句。
“既然如此，这黑魔法师的头颅就由我们保管。士兵们，恭敬地护送商人们——”官员见伊恩沉默，以为他默认了，便继续说道。他正想对身边的士兵示意，伊恩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他。
“等等。”菲利普开口打断。
正伸手去捡头颅的士兵顿住了。菲利普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坚定：
“我们深知巴斯穆特领主与各位官员的忠诚与奉公。但此事涉及被污染者，调查权将由我们接手。”
“……您应该清楚，”官员困惑地皱起眉，转头看向菲利普，“无论您受光辉女神何等眷顾，爵士，您终究还不是——”
“我当然不是。”菲利普打断他，“但我接下来要介绍的人，是。”
“……？”官员微微歪头，显然没明白。
菲利普清了清嗓子，随后用一种庄严而有威严的语气开口——那股气场扩散开来，填满了周围的空间：
“所有人，放下武器，跪下，行应有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