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武装……？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解除武装？”费尔睁大眼睛问道。
官员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领主允许的是各地商人集会，而非武装派系会面。据我所知，此次共有六家贸易公司参会。你觉得这么多公司的武装护卫加起来，会有多少人？”
“……”费尔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官员平静地补充道：“具体人数我不清楚，但肯定远超法律规定的上限。”
伊恩轻轻嗤笑一声。他没料到对方会给出如此合情合理的解释，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中部地区，法规本就更为严格。
要是没记错，帝国法律允许每家贸易公司携带约十二名护卫。佣兵则只能在城外赶路时雇佣。
伊恩对帝国法律的细节不算精通，但大致规则还是了解的。即便每家商人只带十名护卫，六家加起来也有六十名全副武装的人员聚集在此。再算上搬运工和车夫，人数很容易翻倍。若有人心怀不轨，这些人手足以在城中制造混乱。
官员接着说：“若是单纯路过，情况另当别论。但你们是有明确目的进城，就必须遵守法律。解除武装后，你们的护卫就不算武装人员，等你们离开时，我们会归还所有武器。”
“这规定确实合理，可……我们马车上装了不少用于交易的贵重货物，没了武器，怎么保护这些东西？”费尔问道。
“你是在质疑巴斯穆特的治安不可靠？”官员的语气冷了下来。
费尔连忙摇头：“不，绝没有这个意思。要是我不信任这座城市出色的治安，当初也不会提议把会议设在这里。这座城市不仅是陆路与水路交汇的交通枢纽，其良好的治安也是我们选择这里的重要原因。”
“既然如此，你就该明白不会出问题。当然，我们也不是要求所有护卫都完全解除武装。之前抵达的公司，都获准保留一名贴身护卫携带武器。至于你们公司……”官员低头瞥了眼手中的酒瓶，补充道，“可以允许保留两名。”
表面上摆出大方的姿态，实则仍在严守法律上限。
伊恩在心里思索着，而费尔则松了口气。至少伊恩和菲利普不用解除武装了。伊恩完全可以把武器收进口袋空间，但费尔并不知道这一点。
“多谢通融。”费尔说着，示意车夫让除两名贴身护卫外的所有护卫交出武器。很快，贸易公司的护卫和搬运工纷纷走上前，将武器搬上补给马车。
费尔突然问道：“对了，其他贸易公司到了几家？”
“你们是第四家。”
“四家？”
“没错，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能告诉我其中几家是走陆路、几家走水路来的吗？”
“三家走陆路，一家走水路。”
费尔点点头，笑着向官员道谢。此时，所有武器都已装上补给马车。费尔摊开双手看向官员，官员微微侧身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城了。
“现在可以进去了。你们申请的会议厅设在城西郊外的一座宅邸里，那是领主的别墅。希望你们妥善使用。”
“当然。祝您今日顺遂。”费尔回应道，示意车夫继续前进。随后他便迈步走向城门，显然打算剩下的路程步行。
伊恩看着官员对着酒瓶露出笑容，耸了耸肩，跟在费尔身后慢慢走着。穿过城墙时，伊恩稍稍松动了一下头盔。
“难道是船只误了行程……？”前方的费尔喃喃自语。
伊恩一边打量着城市景象，一边随意问道：“又出什么问题了？”
费尔转过身，笑着说：“没什么。只是离约定时间已经很近了，我还以为我们会是最后一个到的。不过行程延误也很常见，顶多迟到一两个小时而已。”
伊恩瞥了一眼那座似乎能俯瞰河流的古老城堡塔楼，轻笑道：“就目前所见，我可不太相信你的直觉。”
“你这话跟博尔一模一样。”费尔笑着回应，转而走上一条通往郊外的宽阔道路。
可刚走了几步，他就停下了脚步，神色犹豫。
“……不过你说的‘最糟情况’，具体指什么？”费尔压低声音问道，同时回头确认马车是否还跟在后面。
尽管他刚才说得自信满满，但伊恩的话显然让他有些不安——尤其是在武器已被收缴的情况下。费尔虽然固执且直觉迟钝，但有个优点，就是最终总会听从建议。
“这不是明摆着吗……”伊恩低声笑道，“最糟的情况，就是今晚在这里遭到袭击，不是吗？”
“应该没人会疯到这么做吧？”
“那可不一定。换作是我，就算杀不了你们所有人，也能把罪名全推到你们头上。”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费尔喃喃道，嘴巴微微张开。
伊恩只是耸了耸肩：“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要是一切顺利，日落前就能结束所有事，你也不用瞎担心。”
“可……万一事情不顺利呢？”费尔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凑近伊恩，“我们该怎么办？”
“你又在问显而易见的问题了。该通知其他人，做好应对准备啊。”伊恩回答。
“可我们偏偏不能这么做！等你见到其他商人就知道了，这种事一旦说出去，后果和最糟情况没什么两样。联盟会就此瓦解，我们公司也会完蛋。那些大贸易公司早就盯着我们了。”
“要是这样，那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伊恩随意地点点头——他本来就没抱太高期望。他只关心完成任务和委托，从未指望过能得到这些商人的帮助。
看到伊恩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费尔更加焦虑了，追问道：“难道你就没有备用计划吗？”
“有是有……但实施起来也不容易。”
“快说说。当然，我希望不会出任何意外，但万一真出事了，至少我想试试应对办法。”
“先跟我保持点距离。”
“咳咳，好。”费尔刚才几乎贴在伊恩身边，此刻尴尬地咳嗽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难怪博尔会这么担心他。
伊恩在心里咂了下舌，随后开口说道：
“真到了那一步……”
领主提供的会议地点是一座带宽敞花园的大宅。正如官员所说，这里显然是领主的别墅。选择这个地方，很可能是因为庭院足够大，能容纳多辆马车，马厩自然也不小。
其他已抵达的贸易公司的马车停在花园里，方舟贸易公司的马车也随之停下。搬运工忙着卸箱子，护卫则把马牵去马厩，费尔却皱起了眉头。
“盐商公司还没到吗？”
几分钟前，他还在和其他商人笑脸相迎、互相寒暄，此刻语气却变了。
一位身着飘逸长袍的凡特鲁商人点了点头：“我们离得最近，出发前刚收到消息。好像是船只出了碰撞事故，会迟到半天左右，还托我转告大家，希望等他们来了再开会。”
“都迟到了，还怕吃亏呢？”斜对面坐在木箱上的帝国商人捻着胡子，不耐烦地嘟囔道。他看上去有些吹毛求疵。
站在他对面、戴着金鼻环的商人也附和道：“走陆路绕远路的公司都准时到了，结果走水路的除了一家，其他都迟到了。”
“看来会议要到傍晚才能开始了。”费尔喃喃自语，回头瞥了伊恩一眼，清了清嗓子。
这是觉得尴尬了？
伊恩连嗤笑的兴致都没有——他对这一切早已见怪不怪。
“迅捷贸易公司应该快到了，他们这会儿大概正在码头跟我们一样，等着缴械呢。”凡特鲁商人笑着补充道。
捻着胡子的商人嗤之以鼻：“迟到就是迟到。对商人来说，信誉最重要，这两家已经没资格当领头的了。”
“说得对。我们要讨论的事本来就多，现在还没开始就耽误了时间。”
听到这里，伊恩终于明白费尔为什么一直遮遮掩掩了。会议还没开始，这些商人就已经在暗中盘算各自的算盘了。难怪他们虽然驻守在中部地区的交通要道，却没能把公司发展成巨头——每个人似乎都有各自的缺点。而这个联盟，或许就是他们用来弥补彼此短板的手段。
不管怎样，局势正朝着预想的方向发展。
商人还在闲聊，伊恩则悄悄观察着他们身后的护卫。和伊恩一样，这些护卫都携带武器。其中有北方人、帝国人、凡特鲁人——种族各异，但都是人类。
本来还以为至少能见到一个兽人呢……
不过想想也正常，雇佣兽人代价太高。兽人向来以高傲著称，报酬要价也高，就像当初在天秤座贸易公司工作的夏洛特一样。
“……”
总之，这些人身上都没有黑魔法的痕迹。一名北方护卫注意到伊恩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这是典型的北方人问候方式。伊恩发现，那人也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眼睛。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像北方人。伊恩心里想着，却还是平静地回了个点头，移开了目光。没带武器的护卫聚集在马车旁，搬运工干完活后正在休息。即便在这些人当中，伊恩也没察觉到任何被污染的魔法或诅咒的气息。
花园另一边，马厩处人来人往。伊恩看到菲利普——面甲遮住了他的脸——正和伊莉亚并肩走着。看来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马匹的安置事宜。看他们花了这么久，想必还额外采取了一些防范措施。
伊莉亚注意到伊恩在看她，高高地挥了挥手。
伊恩看着她毫无紧张感的样子，暗自笑了笑。就在这时，费尔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等这边安排妥当，把护卫和搬运工都派出去怎么样？”费尔提议道。
伊恩重新看向前方。此刻，各家贸易公司的负责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费尔，而费尔又快速瞥了伊恩一眼。这正是伊恩之前提议的计划——如果黑暗法师发动袭击，或者已经在他们之中安插了间谍，那么手无寸铁的护卫会是最脆弱的一环。
“对了，你换了护卫啊。之前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北方人辞职了吗？”一位凡特鲁商人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从他的眼神来看，他似乎有雇佣博尔的想法。
费尔摆了摆手：“博尔生病了，这次行程，我请了两位认识的资深自由骑士负责安保。”
“哦，是骑士啊……难怪。”那名商人回应道。
费尔立刻把话题拉了回来：“不过大家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没了武器，他们留在这里也只是闲聊，不如派他们进城放松一下。领主见状也会高兴，他们的士气也能提振些。”
帝国商人嗤笑道：“马车上的东西总不能没人看管吧？我们带来的货物可都价值不菲。”
凡特鲁商人也附和道：“不管这里多安全，没人看管总归不妥。不过要是会议拖得太久，大家确实会累。”
“不如我们轮班吧，每次派一半人出去放松？”凡特鲁商人提议道。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随后各自给自己的贴身护卫下达了命令。
“我们公司的人就全派出去吧。想必大家也不会互相偷窃。”费尔笑着补充道，同时瞥了伊恩一眼，舔了舔嘴唇。
“我已经尽力了，不过正如你所说，这事确实不容易。”费尔承认道。
伊恩耸了耸肩。说实话，能让一半护卫出去已经是成功了。他转身准备离开，回应道：“我去传达消息。”
“好。对了……我决定不再相信自己的直觉了。”费尔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伊恩撇了撇嘴：“这或许是你今天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伊恩走向迎面走来的菲利普和伊莉亚。菲利普的声音从面甲的缝隙中传了出来：
“有消息要传达吗？”
“让方舟贸易公司的人都出去，告诉他们去喝杯酒放松一下，但别过量。需要的话，我会叫他们回来。另外……”伊恩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这里或许会成为我们的战场。”
“这是你的直觉吗？”菲利普问道。
“我还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只是一种预感。”
“根据经验来看，这种预感往往最准确。”菲利普喃喃道，面甲后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确实，这里是传播诅咒的绝佳地点。”
伊莉亚小声问道：“那我们不该让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吗？”
伊恩耸了耸肩：“除非你打算彻底搅黄这次会议，否则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责任就该由他们承担。”
就在这时，宅邸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一队马车驶了进来——应该是迅捷贸易公司到了。
伊恩匆匆瞥了一眼新来的队伍，随后转向伊莉亚，补充道：“所以，你也做好准备吧，伊莉。”
不出所料，所有贸易公司在日落前不久终于到齐了。会议在宅邸二楼的会议室举行。窗户关上，窗帘拉严后，这个空间仿佛与外界完全隔绝。
“那么，我们决定将联盟命名为‘六角联盟’。”一名商人宣布道。
围坐在巨大圆桌旁的六家贸易公司负责人继续讨论着。光是确定联盟名称，他们就花了一个多小时——商人果然如此，连细枝末节都要讨价还价一番。
“接下来，我们来讨论一下，除了之前商定的三条规则外，是否还需要补充其他条款。”费尔提议道。
伊恩站在费尔身后的走廊墙边，忍不住有些不耐烦。
这也太无聊了……
要是在游戏里，这段情节只会作为几分钟的过场动画一闪而过。可现实中，他却得站在这里，听着一段既不感兴趣、也毫无乐趣的冗长对话。站在他身旁的菲利普，以及夹在两人中间的伊莉亚，表情也同样兴致缺缺。
伊莉亚能参加会议，是费尔做的决定。其他商人起初反对有外人在场，但费尔提到会议结束后会有涉及伊莉亚的提议，才平息了异议。这个提议很可能就是关于以联盟名义资助她的研究。
虽然这事事先没有商量过，但伊恩并未反对。毕竟他本就没指望会议能顺利进行，甚至觉得他们能平安度过今晚都已是万幸。
“……”
大约一个小时后，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