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博尔苏醒后，便在费尔的搀扶下，亲自前来向众人道谢。他对伊恩的态度，明显比以往恭敬了许多。
“你已经能下床活动了，恢复得真快。”伊恩微微勾起嘴角说道。
博尔点了点头，以北方人的礼仪低头致意：“这全托您的福。”
他取下脖子上佩戴的项链，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倒是个讲究礼节的人。
伊恩接过那枚“卢黛拉的恩赐”，补充道：“好好休息。主教很快就到了，到时候记得再让他为你施展一次净化祷言。”
“我会的。可惜这次不能陪您一同上路了。”博尔点点头，随即神情严肃地低头看向伊恩，“伊恩爵士，您一定要小心那个黑暗法师。我总觉得，他还会再来袭击。”
伊恩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放心，我会让费尔收到他的人头的。”
博尔瘦削的脸上露出笑容：“若是您真能办到，我会永远感激您。到时候我一定把他的人头好好保存起来，挂在家里。”
“随你便。”
“有您在，我就放心了。就算他再做些蠢事，至少也不会酿成太大的危险。”
“你才是那个做蠢事的人吧？”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博尔的笑容瞬间僵住。
“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现在连推一把都要倒了。”费尔走上前，咧嘴笑道。
他身着一套精致华丽的帝国风格服饰，此刻看上去与那些典型的帝国商人别无二致。
他戏谑地瞥了眼博尔纤细的胳膊，补充道：“我不在的时候，看好家。顺便也练练肌肉，我雇你是因为你块头大，能当盾牌用，可你现在这模样，也太瘦了。”
“……你之前不是说，是因为我的枪法才雇我的吗？”博尔的声音紧绷，似乎在压抑着怒火。
费尔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仅凭枪法，就雇一个因为名字和这座城市有点像，就跑到这里来的蛮族战士？要是没有像样的理由，我怎么会让你做我的贴身护卫？”
“早知道当初就该学学认字……”
看来情况一好转，这两人又开始互怼了。
伊恩在心里暗笑，这时费尔满意地转过身，对他说道：“我们都准备好出发了。我们先走一步，你们准备好了就跟上。”
伊恩点点头，目光扫向不远处停下的马车。菲利普已在车内，他打开车门，伊莉亚随即钻了进去。费尔转身准备离开时，又补充道：“我待会儿会给你的马车送一瓶酒过去。眼下这情况，我们还是尽量待在一起比较好。”
他大概只是想找个人聊天吧。
即便如此，伊恩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酒这种东西，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费尔和菲利普、伊莉亚都聊得来。
博尔目送费尔走向商队前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随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伊恩身上：“伊恩爵士，您救了我的命，这份恩情，我总有一天会报答的。”
“真到了那时候，我不会客气的。”伊恩耸了耸肩，转身走向马车。
“……不过，伊恩爵士。”就在伊恩即将走到马车旁时，博尔的声音再次传来。伊恩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博尔显然一直在注视着他，两人目光相遇，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问吧。”
“他让我别多想，也别深究……可我怎么想都觉得太巧合了。您的所作所为，还有那些关于您的传言……我想说的是，您会不会就是……？”
博尔的话语渐渐停顿，他垂下眼睛，支支吾吾地，完全没了北方人应有的干脆利落。
伊恩轻声笑了笑，回应道：“你倒是挺敏锐的。”
“……！”博尔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与伊恩平静的神情对视。
伊恩转过身：“保重，博尔。”
他留下呆立在原地、如同雕像般的博尔，登上了马车。车门还没关上，马车便开始缓缓移动。
“你不是一直想隐瞒这件事吗？”菲利普坐在伊莉亚对面，随意地问道。
伊恩望着窗外掠过的庄园景色，只是耸了耸肩。他知道，博尔不会到处乱说的。
“——！”
或许，也不一定。
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呐喊，伊恩挑了挑眉。那是博尔的战吼，紧接着，他又喊了一声“卡哈”。
一个病人这么折腾真的好吗？
伊恩轻声笑了笑，左臂的纹身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博尔的呐喊。
可当初博尔命悬一线的时候，这纹身却毫无反应。
伊恩轻轻嗤了一声，将注意力重新投向窗外。前方的道路绵延伸展，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街道上时，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
是啊，平静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了。
正如博尔所说，他和那个黑暗法师之间，必然会有一场较量。
根据伊恩以往的经验，黑暗法师与普通法师不同，他们不会只钻研一种黑魔法。或许是受环境所限，想要只获取自己心仪的禁术并非易事。但即便如此，每个黑暗法师都有自己最擅长的魔法类型。
这次遇到的这个，更像是一名诅咒师——这是相当罕见的类型，与那些躲在巢穴里闭门不出的法师截然不同。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还会兼做刺客。
而且，这个黑暗法师的身手相当不错，说不定曾是某个魔法塔的成员。考虑到他在中部地区行事如此大胆，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无论如何，伊恩其实更希望对方能在旅途中发动袭击。这样一来，后续的清理工作会更简单，也不用费心去追踪那个隐藏起来的法师了。
否则，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棘手。
……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不过根据他的经验，后一种可能性似乎要大得多。伊恩咂了咂舌，回过神来。他感觉到身旁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侧过头一看，果然是伊莉亚。
两人目光相遇，伊莉亚笑了起来，圆圆的脸颊微微鼓起。她大概是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伊恩，自己想出了什么能帮上忙的计划。
伊恩弯腰拿起座位下藏着的酒瓶，靠在椅背上，开口说道：
“好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咔嗒，咔嗒。
一长列马车行驶在晨露未干的道路上。
伊恩躺在最后一辆马车的车顶，把头盔当枕头，随意地将酒瓶凑到唇边。
果然不出所料……
连续三天的旅程都平静得有些反常。别说诅咒师了，就连一只游荡的怪物都没出现，甚至连那种被人监视的不安感都没有。唯一明显的变化，就是天空中渐渐聚集的乌云。
过去三天里，伊恩唯一的活动就是喝酒、吃饭，偶尔听费尔一行人时不时来他的马车里闲聊。
“……所以，你要去首都研究黑墙？”
就像现在这样。
“嗯，计划是这样的。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惊讶？”伊莉亚回答道。
“我昨天不是说过，这次会议结束后，我要去首都拓展人脉吗？”费尔问道。
“你说过。”
“那你昨天怎么没提这件事？”
“这个嘛……我又帮不上什么人脉上的忙，而且你也没问啊。”
从早上开始，这样的对话就没停过。
旅程开始后，费尔几乎没怎么喝酒，只是偶尔抿几口润润嘴唇——或许是因为即将召开的会议，也可能是受够了这群人没完没了地喝酒。相反，他一直忙着和众人闲聊，话题五花八门。
虽然这些话题大多勾不起伊恩的兴趣，但作为填充沉默的背景音，倒也还算不错。
“我之前就说过——首都的大型贸易公司，不仅会给贵族和教会捐款，还会资助有潜力的艺术家、工程师和学者。我们联盟也打算以联盟的名义，做同样的事情。”
费尔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劝说的意味：“菲利普爵士身为圣骑士，以后肯定会很忙，不需要资助。但小姐您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您在研究黑墙——您完全有资格获得我们的支持。”
“可我还没有取得什么重大成果，还需要继续学习，而且这也给不了贸易公司任何好处啊。”
“但这对整个社会是有益的，不是吗？而且只要您能揭开黑墙的一点点秘密，就能在学术界获得认可。到时候，您只要提一句我们的支持，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你们想要的，真的就只有这些吗？”
“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能证明我们联盟不只是一群唯利是图的人，还在为帝国的发展做贡献了。菲利普爵士，您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呃……我不太清楚。我不是小姐的监护人，不该对此指手画脚。真正的监护人应该是伊恩爵士。”
突然，马车门被推开了。费尔半个身子探在车外，抬头看向躺在车顶的伊恩。
“伊恩爵士，您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好极了，现在把我也扯进来了。
伊恩连看都没看费尔，随口答道。
费尔接着说道：“您觉得怎么样？如果我们资助小姐，肯定能大大改善她的研究环境，不是吗？”
“……确实能。”
伊恩微微侧过头，与费尔的目光相遇，补充道：“只要你们别想利用资助来控制她，或者让她觉得欠你们人情就行。”
费尔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笑了起来：“当然不会……她要是能成功，对我们也是一种提升。我们正在为进军首都打基础，不会因为急于求成而毁掉这一切的。”
伊恩被费尔的野心逗得轻笑一声，随后回应道：“等我们完成眼下的任务，再谈这件事吧。”
“明白了。不过您今天早上似乎心情不太好……还在为别的事烦恼吗？”
伊恩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
费尔爽朗地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到了。你看，已经能看到巴斯穆特了。”
费尔指向前方，伊恩终于坐起身来。
他之前躺着的时候没心思观察，此刻眼前展开了一片开阔的景象。一道缓坡通向平原，一长列马车沿着宽阔的铺砌道路继续前行。远处，雾气如低垂的云层般在田野上翻滚，一座城市在雾中若隐若现。
城墙外延伸着平坦的灰色老石路，红顶房屋像积木一样错落有致，一直延伸到雾霭深处。和其他城市一样，巴斯穆特似乎也是在古老废墟的基础上重建并扩建而成的——这很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一条地下引水渠。由于临近河流，他们不必担心街道上会堆满垃圾。笼罩着城市的浓雾，或许也与这条河有关。
“我们进城后，会议会在中午前开始，日落前应该就能结束。”费尔语气轻松地说道。
“一个黑暗法师，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城市里能做什么？就算他还没放弃，现在也没机会阻止联盟成立了。”
“嗯……”伊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酒。无论会发生什么，等他们进了城，自然会真相大白。
在敞开的宽阔城门前……
“我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方舟贸易公司的商队已在路边停下，费尔站在城门前，睁大眼睛瞪着守卫。
“巴斯穆特是自由城市，为什么偏偏拦着我们不让进？”
他摊开双手，表示抗议。但那名守卫将头盔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是不耐烦地咂了咂舌。
“又不是只拦你们一家。我只是按命令行事，有意见别找我。”
“那到底是什么命令？”费尔恼怒地叹了口气。
伊恩戴着头盔，以护卫的身份站在费尔身后，漫不经心地调整着手中的酒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得一直待在费尔身边，但他对眼前的情况既不惊讶，也不担心——他早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唯一让他觉得麻烦的，是头上这顶头盔。虽然它没有完全遮住脸，却依旧让人感觉闷热，还会削弱他的感知。
戴着这东西，耳朵都嗡嗡作响。
装备越重，不仅对属性要求越高，还会影响某些能力的发挥。比如头盔，就会轻微降低感知类或魔法类属性——这很可能是因为它覆盖了头部。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法师都不戴沉重的铁制头盔。
“我已经得到领主的许可，他甚至为我们安排好了会议场地！我这里有领主亲笔写的信！”费尔争辩着，掏出了那封信。
可守卫依旧不为所动，冷漠地回应：“等着就行。没看到另一个守卫已经进去通报了吗？他们会带官员过来的。我说了，跟我抱怨没用。”
“唉……好吧。”费尔嘟囔着，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一步。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皱着眉头喃喃道：“这太奇怪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
伊恩在心里暗想，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低矮的城墙和敞开的城门。费尔说得没错——人们正自由地进出城市。和博尔塔一样，过往行人的服饰和种族也各不相同。
看来这个世界的人口，果然主要集中在中部地区……
根据伊莉亚所说，以首都为中心，分布着八九座大小不一的城市，巴斯穆特便是其中较小的一座。即便如此，这座在西部或北部能被称作“大城市”的地方，在中部地区也算不上特别大。但这也合情合理——这里是帝国的心脏，是整片大陆的核心，人们自然会涌向这里。
“他们来了……”费尔依旧皱着眉头，喃喃道。
一名神情严肃的官员身着正式长袍，带着一辆小马车走了过来。之前进去通报的那名守卫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表情和伊恩一样漫不经心。
费尔瞥了伊恩一眼，低声说道：“把酒瓶递给我，好吗？”
伊恩随意地把酒瓶递了过去。
费尔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别担心，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伊恩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回应。
费尔转过身，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皱眉从未有过。他走上前，向那名官员打招呼：
“幸会幸会！我叫费尔，经营着一家小贸易公司。”他一边说着，一边递过那瓶酒，“看来这里有些误会。我已经向领主说明了我们的来意，也得到了他的许可。”
“我们知道。”官员冷淡地接过酒瓶，与费尔对视，“但并没有什么误会，这是领主的命令。如果你们想进城，护卫必须解除武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