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接过魔法书时，眼皮不由抽搐了一下。
坐在他对面的伊莉亚目光在魔法书和伊恩之间来回游移，这时菲利普开口说道：“可能是艾纳斯家族的人。如果他们收到纳瑟发来的消息后立刻动身，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追上来。”
“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你先待在里面别出去，或许我们不用动手就能解决这件事。”
“不用动手……？怎么解决？”
“用他们自己的办法。至少现在先这么办。”
“……？”
伊恩没有理会满是困惑的菲利普，以及伸手想去拿魔法书的好奇的伊莉亚，转身关上了车窗。接着，他将杯中剩余的烈酒一饮而尽，一边低声自语，一边松开了一直用一只手攥着的缰绳。
“照现在这样继续走就好。”
……就算说了他们也听不懂，不过……
伊恩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动作敏捷地爬上了马车车顶。只要没有追兵，车夫的座位暂时空着也不会有问题。那匹白马，不管是妮拉还是塞利姆，都不需要太多指引，自己就知道沿着路走。
“……”
伊恩站在车顶，注视着正朝这边靠近的那群精灵。看起来他们不会立刻动手。如果真想打架，他们早就催马加速，并且拔出武器了。但到目前为止，他们两样都没做。尽管五个人都身着鳞甲，手持各式武器，装备精良，却没有做出任何带有攻击性的举动。
很快，那些精灵战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伊恩身上，但他丝毫没有感到紧张。
这些追踪者怎么总能这么精准地找到我的位置？我身上又没装追踪器。更何况，这次我们还分开行动了……
伊恩一边思索，一边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剑。
终于，他开口了：“再靠近一步，我就当你们是想动手。”
他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魔法，即便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也清晰地传了出去。其实没必要用魔法，因为精灵的听觉本就十分敏锐，但他想确保对方能准确无误地接收到自己的意思。那个一直迎接着伊恩目光的领头精灵皱了皱眉，随后朝旁边抬起了一只手臂。她是一名女性战士，银灰色的长发垂至颈后，脸上带着精灵特有的高傲又冷峻的神情。
嗒嗒，嗒嗒——
其他精灵见状，纷纷跟着放慢了马速，回应她的手势。
伊恩仔细观察着他们的模样。无论男女，他们的神情都同样僵硬，眼睛都是沼泽般的颜色。发色则各有不同，从铂金色到银白色不等。
尖耳朵果然都长得一个样……
伊恩在心里咂了下舌。他唯一能轻易认出来的精灵，大概只有忒萨娅了。不仅是因为她的容貌更为出众，还因为她身上有着其他精灵所没有的活泼魅力与优雅气质。
“报上你们的身份和目的。”
当精灵们在马车后方不远处停下，与马车保持着一个合理的距离时，伊恩终于再次开口，目光始终锁定在领头的精灵身上。他没打算先示好——伊恩对精灵的厌恶程度，几乎和对施法者一样深。不过，目前来看，倒是有一个例外。
领头的精灵眉头皱得更紧了，终于开口说道：“我们是艾纳斯家族的精灵，前来面见伊恩・霍普爵士。他似乎就在这辆马车里。”
果然如此，伊恩心里想道，接着耸了耸肩，语气随意地说道：
“也许吧。”
“我们不是来打架的，车夫。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伊恩・霍普爵士，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所以，请让马车停一下。”
尽管她的语气听起来更冷淡了，像是被冒犯了一样，但这位精灵还是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不过，伊恩很清楚那些所谓的“问题”和“需要确认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就这样说吧，要是你们真的不想打架的话。”
“……那至少让我们见见伊恩・霍普爵士。我是来和他谈话的，不是来跟你说的。”
“在这里就能见。我就是伊恩・霍普。”
“……！”
那名精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身后那些原本正怒视着伊恩的精灵，反应也和她如出一辙。
那名精灵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即重新定了定神，凝视着伊恩，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是伊恩・霍普爵士……那你为什么会坐在车夫的位置上？”
“一直待在车厢里太闷了。人类可不像精灵，坐在车夫位上又不会死。”
伊恩顿了顿，轻笑了一声：“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还挺有意思的。你们突然冒出来，非要见我，结果我就在这儿，你们又不相信了。”
那名精灵又惊讶地眨了眨眼，随后终于微微低下了头：“伊恩爵士，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您。”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
“是的。我叫爱丽丝・艾纳斯，是艾纳斯家族的成员，也是这支搜寻队的队长。”
“正如我所说，我是伊恩・霍普，一名雇佣兵。”
“……这么说来，那些关于您曾是雇佣兵的传言是真的。”
啊，原来如此。他们已经调查过我的背景了，伊恩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心里想道。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些高傲又冷酷的骗子会如此谨慎了。当然，仅凭他的名声，肯定不足以让他们这样。
“你们想谈话的话，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伊恩开口说道，爱丽丝虽然看起来有些困惑，但还是立刻回应道：
“请讲。”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猜你们一收到消息就开始跟踪我了吧。”
爱丽丝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伊恩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剑，然后才回答：
“……我们是跟着马车的痕迹过来的。”
“车轮印？”
“是的。”
“从哪里开始跟的？”
“从我们进入特森地区时的德雷诺夫开始。”
伊恩的眉头微微皱起：“你们的眼力倒是挺好。那些痕迹肯定已经很旧了。”
“……多谢夸奖。”
看来她说的是实话，伊恩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心里想道。
他脑海中响起了那个被他杀死的尖耳朵——芬德尔・艾纳斯说过的话。芬德尔曾声称，他们家族的精灵是最厉害的追踪者，从不知道何为放弃。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芬德尔并没有夸大其词。
与此同时，伊恩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尖耳朵会表现得如此客气了。他们肯定亲眼看到了特森地区的状况，而且很可能已经断定，伊恩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也是，我在那座城市里确实闹得不小，伊恩心里想道。
他战斗留下的痕迹肯定很明显，所以他们能推断出来也不奇怪。不管怎么说，这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让当前的情况更容易处理了。
“在拉克利夫也是跟着车轮印找的？”
“是的。不过在那里，我们花了一点钱。”
伊恩终于点了点头。如果他们当时塞了一两个金币，想找到他的行踪就很容易了。离开城门之后，他们肯定就像往常一样，沿着马车的痕迹追了上来。
幸好我没换马车，伊恩微笑着心想。
“谜团解开了。好了，说说你们想谈的事吧。”
他将那把钢制长剑插回了剑鞘。爱丽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不过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这说明她的反应并非装出来的。
她是真的怕我。但意识到这一点，并没有让伊恩对她多一丝同情，也没有让他放松丝毫警惕。毕竟，他们是精灵，而且这些尖耳朵还来自出了名危险的艾纳斯家族。
“我们听说，您的同伴中有人冒用了艾纳斯家族成员的身份。那个名叫忒萨娅・艾纳斯的长老，根本就不存在。”爱丽丝开口说道，目光短暂地向上扫了伊恩一眼，随后又迅速落回马车上。
“冒用我们家族成员的身份，是最严重的罪行之一。正常情况下，我们肯定会追查那个精灵，然后对其施以最严厉的惩罚。”
“……所以呢？”伊恩打断了她，语气平淡。
爱丽丝又看了他一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但是，在追查的过程中，我们认为最好先听听您的说法。那个冒用身份的精灵似乎是您的同伴，而且她的所作所为，看起来是受了您的指使。因此，在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我们先来听听您的解释。”
她的语气出乎意料地直白，对于一个精灵来说，这很不寻常。但伊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爱丽丝，他注意到，爱丽丝正在不动声色地拉开自己与马车之间的距离。很明显，她在做准备——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刻逃跑，这是精灵的典型做法。
要是他们真的决定逃跑，伊恩要把他们全部追上杀掉，难度会很大。就算他真的能把他们都杀了，情况也不会有太大改变。这些精灵很可能一直和家族保持着联系，如果联系突然中断，艾纳斯家族肯定会立刻怀疑到伊恩头上。
这样的冲突很可能会升级，导致他与整个艾纳斯家族为敌，甚至可能牵扯到中部地区的其他精灵家族。但面对这种可能性，伊恩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或焦虑。
“你们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从他杀死芬德尔，让忒萨娅冒用艾纳斯家族成员身份的那一刻起，伊恩就知道，这种情况迟早会发生。当然，他已经为这种情况制定了好几套应对方案。
而在这些方案中，最好的一种结果，现在正逐渐成为现实。伊恩其实原本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能和这些尖耳朵先谈话、不动手，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要是你们直接去找我的朋友，那你和你们家族，就彻底和我结下死仇了。”
“……这么说，您是承认，是您下的命令了？”爱丽丝问道，语气变得冰冷起来，同时还和其他精灵交换了一下眼神。她抬头看向伊恩时，眼中既带着恐惧，又充满了敌意。
伊恩点了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左臂移到身后，像是双手背在身后一样。
“没错。我的朋友只是在帮我一个忙。更准确地说，她只是用了一个化名，算不上冒用身份。”
爱丽丝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东西现在是我的合法财产了。”伊恩说着，从口袋维度里取出一枚银色胸针，举起来让那些精灵看。
这件东西，是他从忒萨娅那里拿回来的，早在遇到克拉伦之前，就被他存进了口袋维度。
“……！”爱丽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以她敏锐的视力，应该一眼就认出了伊恩手中的胸针是真的。
“那是我们家族的徽章。”爱丽丝咬着牙说道，脸色明显变得阴沉起来。尽管嘴上这么说，她和马车之间的距离却还在继续悄悄拉大。
伊恩只是耸了耸肩：“没什么好解释的。这是我从芬德尔那里得来的。”
爱丽丝皱着眉头，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芬德尔？你认识芬德尔？”
“很熟。我在一场赌局里赢光了他所有的钱。”伊恩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那是雇佣兵特有的那种笑容。
爱丽丝的表情瞬间因震惊而变得呆滞。
她眨了眨眼，最后结结巴巴地问道：“赌……赌局？你是说，你在赌局里赢走了我们家族的徽章？”
“他说有了这枚徽章，就相当于艾纳斯家族的一员，还能享受一些特权。他说这东西大概值……一百枚金币。”
爱丽丝的下巴微微下垂，其他精灵也都露出了同样震惊的表情。最后，爱丽丝的脸涨得通红，显然是怒不可遏。
“那个蠢货……他真的这么做了？”
“很不幸，是真的。”
“而且……他就这么把徽章交给你了？”
“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他后来立刻就想杀我灭口。但我把他揍了一顿之后，他就老实了。”
“这事发生在什么地方？”爱丽丝的眉头皱得不能再紧了，语气中充满了恼怒，问道。
伊恩立刻回答：“在边境地区。”
“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吗？”
“就算你去了那里，也找不到他。他天一亮就带着手下逃走了，大概是去边境深处，想趁着战乱捞一笔吧。”
“那个……该死的……混蛋……”爱丽丝咬着牙，低声骂道。
她似乎已经忘了刚才想逃跑的念头，骑着马再次靠近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后，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冰冷的表情，不过她的尖耳朵还透着红。
“那个男人是我的亲戚，但他是个耻辱，早就被家族驱逐了。他是我们家族的污点。我能想象到，他肯定对您非常无礼，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压制着怒火，声音有些发紧地抬头看向伊恩：“他跟您说的关于家族徽章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所以，要是您能把徽章还给我们，我会非常感激。这东西不该被当成赌资来交易。”
“恐怕不行。现在这是我的合法财产了。”伊恩坚定地回答。
事实上，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把徽章还给他们，但他选择不这么做，以防万一。
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魔法，能读取附着在这件物品上的记忆呢？
看到爱丽丝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伊恩低头看着她，补充道：“不过，我不会再用它来谋取私利了。要是有机会，我会把它熔了，换成钱。”
“把它熔了……”爱丽丝结结巴巴地说道，懊恼地咬着下唇，接着又说道：“那……您至少能发誓吗？以光辉女神的名义？”
“这不难。我发誓。”
“那您刚才跟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
原来这才是重点，伊恩心里想道。他低头盯着爱丽丝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勾起嘴角，回答道：
“我也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吧。该死的……那个卑鄙无耻、谎话连篇的混蛋……”爱丽丝移开目光，低声咒骂着，眼中充满了羞耻和愤怒。她觉得，自己的家族在下属面前丢尽了脸面。
“你们想问的就这些吗？”伊恩看着她，问道。
爱丽丝微微点了点头：“是的。感谢您的配合。”
她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场谈话了。
她大概觉得，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我了吧，伊恩在心里低笑了一声，接着又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
“……？”爱丽丝皱起眉头，抬头看向他。
她眼中的恐惧还在，但此刻又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她大概在想，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那就直接逃走好了。
伊恩伸出手：“芬德尔还欠我一笔债。”
“一笔债……？”
“大概二十支香烟。”
“香……”
“他说一天就能做出来，结果那只是他为了争取逃跑时间编的借口。”
谈话继续进行着，爱丽丝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
伊恩用手指上下比划着，补充道：“既然我大概率再也见不到那个混蛋了，那你作为艾纳斯家族的人，就替他还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