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马车前方的道路上。
正如伊恩所说，这里确实是个十字路口。一条路向北延伸，另一条路则略微向东北方向偏转。有那么一瞬间，菲利普似乎无言以对，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最终，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那要不我们再往北走一段？反正你说了也不着急。或者，我们就在这里扎营怎么样？今晚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继续赶路。”
伊恩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比如问他们为什么刚过中午就要扎营，或者质疑他们是否真的能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就轻易分开。
“……”
他只是盯着菲利普，一言不发。
菲利普的笑容只维持了几秒钟就变成了皱眉。他嘴唇颤抖着，喃喃道：“那……就再走一小段……”
“够了，菲利普。”梅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一只戴着厚厚板甲手套的手搭在了菲利普的肩膀上。
“拖延并不能减轻离别的痛苦。”
“大人……”菲利普环顾马车内部，神情悲伤。
梅芙的声音继续传来，温柔而坚定：“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
“记住我们今天说的话。我坚信你会做得很好。”
“我……我会考虑的。”菲利普咬着下唇回答，然后跳下了马车。他抬头看向仍在驾驶座上的纳瑟，“过来。我们给马车换匹马。我还要跟你讲讲服侍大人时需要注意的事。一定要记清楚。”
没等纳瑟回应，菲利普就匆匆从棕马旁边走过，绕到马车另一边，决心藏起眼中的泪水。
“明白了。”纳瑟冷冷地回答，然后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正在解开棕马的缰绳时，梅芙走出了马车。净化者的斗篷被留在了里面，露出了她全身的板甲。
“来吧，选一匹你要骑的马。”菲利普走到两匹白马旁边对纳瑟说。
梅芙一直盯着坐在车夫座位上的伊恩，温柔地笑了：“所以，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说实话，当我们再次相遇时，我从未想过这一刻会到来。”
“你以为我会死？”
“我是这么想过。实际上，如果你没注意到的话，我甚至希望过。”
“我有预感。”伊恩耸了耸肩，梅芙点了点头，好像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
她把手放在胸甲上，继续说道：“就像你照顾我一样，我也请求你照顾好菲利普，伊恩。确保他能安全到达首都，不要做出什么鲁莽的行为。”
她旁边，菲利普强忍着抽泣，偷偷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伊恩瞥了他一眼，嘴角一侧勾起一抹坏笑：“这是请求还是帮忙？”
“我想称之为请求，但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我拥有的一切，要么是你给我的，要么就是将要还给你的。所以这次，我只能以帮忙的名义请求你。”
“那我接受这个帮忙。”
梅芙的笑容更深了，她盯着伊恩看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开口：“我知道你的行事方式……但你就打算一直站在那里吗？这是告别，就算只下来一会儿也好。”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伊恩无声地笑了笑，从马车侧面跳了下来。
她慢慢走向他，梅芙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你不会直接去首都吧？”
“中央地区很大。我想先花点时间探索一下周边地区。大概吧。”伊恩边走向她边回答。
梅芙点了点头：“所以，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我想也是……你毕竟曾经是个流浪佣兵。”
“曾经是流浪佣兵？我现在还是。”
“什么……？”
梅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随即笑了起来——这是伊恩注意到她复仇成功后，越来越多出现的发自内心的笑声。即使她下巴一侧有道伤疤，她的笑容依然清新。
“是啊，我想你还是。你从来都不喜欢被束缚在任何一个地方。”
“你现在很了解我了。”伊恩停下脚步回答。
梅芙却没有停下，只是放慢了脚步，继续向他靠近。随着她走近，她绿色眼睛中的情感变得更加清晰。
伊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梅芙就伸出手抱住了他。没有温暖，只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因为他们的盔甲碰在了一起。但梅芙紧紧地抱着伊恩，好像这并不重要。
“……？”纳瑟正牵着一匹白马走过来，他瞥了他们一眼，惊讶地眨了眨眼。
菲利普跟在后面，他看了一眼伊恩和梅芙，然后转向纳瑟：“你看什么呢？专心拴马，仔细听我说。”
“哦……好的，当然。”纳瑟有点慌乱地回答，菲利普则小声地叮嘱着，主要是关于服侍梅芙时要注意的一些小细节。
伊恩轻声笑了：“我记得你以前也这样过。”
“是的，我做过。”
和上次不同，梅芙没有松开拥抱。她的声音从伊恩的锁骨附近传来。
“现在想想，我这次也没好好感谢你。谢谢你，伊恩爵士，帮我实现了我以为不可能的复仇。”
“这和我的任务不谋而合，但我还是接受你的感谢。不过……为什么突然这么正式？”伊恩低头看着她的红发问道，“还有，为什么突然拥抱？”
“因为我想。”
“就像你想拥抱我一样？”
“没错。是你说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对吧？”
……她现在倒是用我的话来对付我了。
伊恩轻声笑了，梅芙继续说道：“最后，你还是没要剩下的报酬，对吧？直到最后都没要。”
“我现在还不需要。”
“那你什么时候要？”
“你知道答案的，不是吗？当赌上我的性命都不够的时候。那时候我就会来找你，索要报酬。”
“好吧……我会等的。无论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我都会活着，也希望你也一样，伊恩。”
你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伊恩耸了耸肩：“我会的。那我们到时候再见。还有，好好保管我的剑。”
“当然……”她拍了拍伊恩的背，然后松开拥抱，后退了一步。
然而，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眼睛也一直盯着他。他们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会把你的问候带到的，伊恩。”
“想想菲利普几天前说的话。和露西住在寺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样我也更容易找到你。”
伊恩微微点头：“你知道边境有多大吧？”
梅芙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笑了。
伊恩迎着她的目光，轻声笑了：“所以，你不打算那么做。”
“不。我只是在珍惜这一刻。我觉得我们很久之后才会再见面。”
伊恩顿了一下，对她的回答有点意外。
梅芙毫不退缩，她看着伊恩的眼睛继续说道：“很奇怪，不是吗？经历了这么漫长而艰难的旅程后，剩下的最强烈的情感却是离别的悲伤。”
“……我会尽快来取我的报酬的。”伊恩终于开口了，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迎着她的目光，“至于这是不是好事，我就不确定了。”
“……我想你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喜欢和你一起经历生死。说实话，我有点享受这种感觉。所以……”
梅芙稍微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轻声说道：“我会数着日子等那一天的，伊恩。”
梅芙微笑着突然转身离开。她的红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微微泛红的耳朵短暂地露了出来，然后又消失了。她走到马车旁，一只脚踩在台阶上，然后转身最后看了伊恩一眼。她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神秘的微笑。然后她上了马车，随着一声轻响，车门关上了。
“……”
伊恩一直看着她，直到最后一刻，然后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转身离开。就在他转身时，他迎上了纳瑟的目光。
纳瑟有点措手不及，尴尬地笑了笑，但伊恩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开口了：“好好照顾她。还有，在你完成赎罪和忏悔之前，别死了。”
“……是，大人。祝您前路光明，好运连连。”
光明和好运？真是胡说八道。
伊恩轻声笑了笑，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菲利普已经把白马换成了棕马，并把它拴在了马车上，现在他正在卸下白马的盔甲。
“你在干什么？”
菲利普抬头看向伊恩的问题。“我觉得只给一匹马穿盔甲太显眼了。我要把它装回去吗？”
菲利普的眼睛有点红，看来他需要找点事情做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伊恩瞥了一眼白马。
看到菲利普眼中的红色，很明显他正试图通过忙碌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伊恩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白马——不管是妮拉还是塞利姆，他还是分不清它们。
“这匹马就留下头盔和颈甲，给另一匹马穿上身甲。这样就不会太显眼了。”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最好把盔甲全卸下来，但伊恩不想浪费这么好的装备。
“好的，我……”菲利普还没说完，就被渐渐远去的马蹄声打断了。菲利普犹豫了一下，然后抿紧嘴唇，继续手头的工作。
“……慢慢来。不用着急。”伊恩没有责备他，而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即使是他，也无法完全理解菲利普此刻的感受。毕竟，对他来说，梅芙是他的导师、恩人和家人，集于一身。
“……”
伊恩打开马车门，发现伊莉亚正回头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透过敞开的窗户，他看着另一辆马车消失在向北延伸的道路上。伊恩的目光静静地跟随着它。
“……你还好吗？”伊莉亚突然问道。
伊恩迎上她的目光，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我问得不对，我很抱歉。只是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仅此而已。”
“你的童年？”伊恩问。
伊莉亚犹豫了一下，看着伊恩，好像在犹豫是否可以说，然后终于开口了。
“我小时候，还有几个兄弟姐妹还在巢穴里。我是在黑墙升起后最后一个被收养的，所以我们之间年龄差距很大。没过多久，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巢穴。每次，我都哭……一整晚。”
所以她才会露出那种表情。一定是想起了那些时候。
伊恩轻声笑了笑，然后问道：“你那些兄弟姐妹中，有擅长做饭的吗？”
伊莉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她蓝棕相间的瞳孔映出了她的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继续说道：“是贝拉。巢穴里的图书馆里有很多各个时代厨师的食谱。她总是照着那些书练习，然后给我们做饭。她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皇家厨师。我会兴奋地看着，同时帮忙做家务，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贝拉做的饭。”
我没想到是真的。我只是猜的。
伊恩的笑声更深了，但还没等他开口，马车动了。驾驶座附近的小窗户打开了，菲利普的声音飘了进来。
“那……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大人？”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了。”
伊恩透过窗户，注意到菲利普手里拿着一张干净的地图，然后继续说道：“要是能在半年内到达首都就好了。今晚之前规划出几条路线。准备好。”
菲利普需要找点事情做来让自己忙碌起来，所以这个任务虽然繁琐，但也不会太不受欢迎。
果然，菲利普很快点了点头：“好的，我们扎营的时候我就会准备好。”
小窗户又关上了。伊恩短暂地迎上了伊莉亚的目光，注意到她眼中因为提到半年而闪烁着新的兴趣。然后他把目光转回了窗外。梅芙和纳瑟的马车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小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