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你的神圣印记消失了还是怎么的？”
“……是的。”纳瑟虚弱地回答道。
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伊恩的表情变得好奇起来。
如果你信奉光明，遵循教义和法则，那岂不是连卢索拉都无法肆意妄为？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据伊恩观察，这个世界的神明分为两类：一类需要信徒，一类则不需要。像卡哈或者远古虚空诸神就属于后者，而卢索拉则是前者的典型代表。
因为她依靠信徒的信仰来维持强大的神力，所以她并非完全不受教义和法则的约束。“光明普照万物”这句话，对她而言可能也是一种约束。
“真讽刺啊。她毫无顾忌地赐福给那个耀眼的家伙，却不肯赐福给你。她到底在想什么？”忒萨娅嘲讽道，纳瑟则轻轻叹了口气。
“嗯，现在有很多可能性。也许是因为我反对伊恩先生。也许是因为我虽然心存疑虑，却还是出于好奇而袖手旁观，怀疑自己是否做得对。也许这是对我傲慢的惩罚。我一直以受到女神的眷顾而自豪。”
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真正的原因。
伊恩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与神明打交道往往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虚空一样。他知道的很多事情都是基于推测，而且新的规则或例外情况随时可能出现。
就像卢索拉向并非她信徒的伊恩提出使徒之邀一样……
有一点可以肯定：卡哈一定非常逍遥自在。
当然，如果他胡作非为，也可能会被流放到虚空，成为邪恶之神，但伊恩所认识的卡哈才不会在乎这些。如果他在乎的话，就不会在伊恩与卢索拉的使徒战斗时赐福给他了。
“不管怎样，很明显我在不知不觉中积累了罪孽。所以，当她直接干预时，我就要付出代价。”
“直接……干预？”忒萨娅听到纳瑟近乎自言自语的话，眨了眨眼。
“你不知道吗？我想伊恩先生也感觉到了。”纳瑟反问，夏洛特和忒萨娅都转头看向伊恩。
“你感觉到了吗，伊恩？”
“我确实感觉到了。”
“你没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你和神明交谈过吗？”
伊恩耸了耸肩。“不算交谈吧。我差点成了使徒，但我拒绝了。”
“……！”夏洛特张大了嘴巴，连接车夫座位的小窗户突然被撞开。
“什么？你拒绝了女神的启示？为什么？”
是菲利普。
这家伙果然在偷听。
伊恩懒得解释这不是他第一次拒绝，也没打算说自己根本不想侍奉任何神明。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忒萨娅。
忒萨娅头也不回地伸手关上了窗户。
伊恩回头看着纳瑟说道：“所以，你现在不再是圣骑士之类的了，只是一个被遗弃的灵魂？”
“……是的，没错。”
“那我们就不必担心怎么对待你了。”
“……！”纳瑟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伊恩会这样理解。
夏洛特微微一笑，露出了尖牙，而纳瑟则迅速恢复了镇定，说道：
“这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停止了侍奉光辉女神。事实上，我现在更清楚地理解了她的旨意。”
他与伊恩对视了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女神很悲伤。她为我们自相残杀而痛苦。你也感觉到了吧，伊恩先生。”
“嗯，她确实不太高兴，这是肯定的。”伊恩漫不经心地回答，纳瑟虚弱地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我前辈们的信念是错误的。女神并不希望伊恩先生死。她给予启示就更能说明问题了。你是让大陆重现光明不可或缺的人物。”
纳瑟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伊恩见过很多次这种光芒，大多是在狂热者身上。在这个疯子心中，一种新的信念已经扎根。
他似乎对哥提尔的死也不太伤心，大概认为那是他应得的结局。不管怎样，伊恩没有理由抱怨。
“那就证明给我看。言归正传吧。”
因为这样或许对我有利。
纳瑟看了一眼夏洛特，似乎放弃了移动她的手和刀刃的念头，说道：
“……好的。我明白了。”
“你提到有和你志同道合的人。你们怎么称呼自己？”
“我们……现在应该称他们为‘他们’。他们是一个叫做‘黎明教团’的组织。”
“他们都是净化者吗？”
“据我所知，大部分都是。”纳瑟的回答有些含糊。
伊恩微微眯起眼睛，补充道：“规模有多大？”
“你知道净化小队是如何组织和运作的吗？”
“……继续这样回答问题，我的朋友可会很高兴的。”
仿佛是回应一般，夏洛特把匕首稍微刺深了一些。虽然流血没有增多，但显然疼痛加剧了。
纳瑟眉头一皱，忍着疼痛说道：“你们审讯人的手段真高明。我知道伊恩先生是佣兵，但是……”
“我仍然是佣兵。而且，我要补充一句，我不侍奉卢索拉。另外，太阳已经下山了。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问题，不要回避。”
纳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净化小队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组织严密。他们不常聚集，也不经常交流。他们大多以个人或小队形式执行特定任务。大多数净化者都在……”
“在黑墙附近。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净化越过黑墙的恶魔、它们的巢穴以及由疯狂创造的恶魔领域。”
“……你知道得很清楚。由于这些任务往往会导致死亡，所以净化者不重视等级、名字、名誉或人际关系。这些东西会削弱灵魂。”
“你是说这是一个非常孤立的团体。”伊恩漫不经心地说道，纳瑟微微点了点头。
“基本上是这样。除了他们所在的小队或分配任务的牧师之外，净化者之间没有其他联系。他们可以在不知道对方名字的情况下共同完成任务。自然，我们也不知道净化者的总数。黎明教团也不例外。”
“所以你不知道具体人数？”
“不知道。我们，不，他们是一个秘密组织，只从内部挑选少数人加入。他们的第一条规则就是永远不要泄露自己的存在。”
“你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可真慢啊。”伊恩的声音变得冰冷。
“我没想到你只要我说不知道就会不相信……”纳瑟还没说完，夏洛特突然毫无征兆地动了动左臂。
匕首的刀刃在他耳边闪过，下一刻，他的一部分耳朵被切了下来。
“……！”纳瑟咬紧牙关，鼻子用力呼吸着，伊恩看着夏洛特。
她眨了眨眼，说道：“那不是信号吗？”
……我本来想说这还是有用的信息。
与他的想法相反，伊恩冷淡地回应道：“别在马车里弄得太乱。”
“……哦，好的，我会小心的。”夏洛特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总是这么渴望看到鲜血。”忒萨娅嘟囔着，她捡起掉落的耳部碎片，扔出窗外，然后掏出手帕递给夏洛特。
夏洛特把匕首插进马车墙壁，接过手帕，紧紧按住纳瑟被割断的耳朵。
“呃……！”纳瑟颤抖着，但无法挣脱夏洛特的手。
她仍然紧紧抓着他的下巴。他闭上眼睛，深呼吸。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伊恩给了他时间恢复，最后再次开口：“黎明教团的目的是什么？”
“……拥抱不可避免的黑暗，迎接新的黎明。”纳瑟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显然，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我应该更详细地听听这个。”
“他们认为，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阻止，大陆被黑暗笼罩都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与其追求不可能的事情，不如让女神的使徒为之后的事情做好准备和计划。”
“这个论点很有说服力。谁跟你说的？”
“命令我加入的前辈。他叫——”
“那个可以等会儿再说。所以，你们是在为黑暗之后的黎明做准备？”
“我们准备成为那个黎明。当混乱时代开始时，所有黑暗生物都会露出真面目。我们将站在最前线，消灭它们，成为光明的灯塔，恢复秩序，迎来新的光明时代。”
“是的……听起来很合理，也很有吸引力。”伊恩喃喃自语。
对于那些一生都在与黑暗战斗却得不到任何认可的净化者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诱人的承诺。
纳瑟的表情平静了许多，他回答道：“好奇心更强。我想看看这样的黑暗是否真的会到来，以及是否真的能迎来新的光明时代。”
他是个会因为好奇而杀人的人。
伊恩心中暗想，然后笑了笑。这个世界充满了这样的人。
“那么，你们的领袖是谁？”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的领袖是谁？”伊恩皱起眉头，夏洛特则紧紧按住手帕。
她的手发出淡淡的红光。
纳瑟皱着眉头，呻吟着说道：“正如你所知，尽管我们努力清除腐败分子，但教会内部仍然存在腐败。剩下的那些人特别狡猾和邪恶。每个人知道的事情越多，对整个团体的风险就越大。我……我所知道的只是谣言。”
“谣言？”
“是的，他们说有一位主教牵涉其中。我就知道这么多。我从未见过黎明教团的领袖。给我们开会和分配任务的人被称为大主教。”
“……你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是的。那个人甚至不和我们一起吃饭。我唯一确定的是他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
伊恩短暂地笑了笑。“你似乎很好奇。但在那方面，你却出奇地挑剔。”
“总是有更紧迫的事情。比如北方那个在卢萨尔德夺走吸血鬼族黑暗遗物的屠龙者。”
“你也是最近才得知这些消息的吗？”
“是的，多亏了你消灭了他们。”
忒萨娅短促地笑了一声。“也许你比我更需要我——”
“请问……？”
忒萨娅还没说完，伊恩就打断道：“黎明教团在控制恶魔，你们一点都没有怀疑吗？”
“因为有一个不可避免的结果在等着我们。我听说他们正在尝试各种方法来稍微控制一下那个结果。当然，我并不是不感到惊讶……”
纳瑟苦涩地补充道：“当时，气氛不适合质疑。我还没加入那个团体多久，也没有资格先发言。”
伊恩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你该不会是说，跟着我是你的第一个任务之类的吧？”
“不是，那是我的第三个任务。第二个是在格鲁米进行调查。黎明教团不常聚会，因为我们还有作为净化者的职责要履行。”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少。
伊恩微微点了点头。“所以你才有理由躲在后面观察……”
“……这与我的经验无关。从一开始，我们的任务就不是与你战斗。大主教特别指示我们不要与你为敌，不过我的前辈们似乎不这么认为。”
这是火上浇油啊。
伊恩短促地笑了一声。
看到纳瑟有些困惑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很难相信大主教不知道我们相遇会发生什么。”
“……你是说他明知我们会起冲突还派我们来？”
“除非他太盲目了，连你都能看出来。”
纳瑟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说道：“但是为什么……？这样没有任何好处。”
“那是从你的角度来看。从他的角度来看，任何结果都是有益的。”
“你是什么意思……？”
书呆子，但不懂世事。
伊恩对着纳瑟天真困惑的表情冷笑。“如果你死在我手里，就会向旅团证实，白金龙之使还有其他计划。如果你杀了我，他们就会除掉一个麻烦人物。”
“……”纳瑟的嘴唇动了几次，最后说道：“你是说我们被当作牺牲品了？”
“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想你们称之为殉道。”
纳瑟的眼睛里闪烁着类似于被女神抛弃时的震惊。
伊恩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毫不在意。当然，那位大主教可能没有预料到其中一个净化者会被俘虏。
俘虏一个女神的使徒，这不是轻易能想到的。而且这个俘虏会泄露他所知道的一切，这可能也不在他们的计算之中。
虽然他知道的并不多，但他所知道的信息仍然有用。
伊恩整理思绪时，忒萨娅插话道：“那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恨伊恩？白金龙呢？他不是教会的圣人吗？”
伊恩看着忒萨娅，她耸了耸肩。“我一直很好奇。”
“……至于为什么讨厌伊恩先生，”纳瑟用有些疲惫的声音回答，他看着伊恩。“可能是出于嫉妒吧。大多数净化者都死于与黑暗的战斗，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
“真是非常人性化的理由。”夏洛特轻蔑地嘟囔道。
伊恩早已怀疑这一点，所以并不感到特别惊讶。
忒萨娅哼了一声。“那白金龙呢？也这么简单？”
“不，没那么简单。教会里很多人怀疑白金龙的意图。他们称这些人为——”
“纯粹的信徒。”伊恩打断道。
纳瑟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只是知道而已。”
“……我明白了。不管怎样，这并非完全没有根据。白金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的巢穴里，无人得见，甚至神明的眼睛也看不到他。”
这有点牵强。
伊恩轻声笑了笑。
那些拥有巨大力量、看似永生不死的人，总会让别人感到不安。如果他们经常出现，就会因为总是存在而惹人厌烦。如果他们不出现，又会因为缺席而惹人厌烦。
“然而，你们却乐于使用他制造的物品。”伊恩的评论让纳瑟停顿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我并不特别对他有什么恶感……但是为了对抗黑暗而生存，你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如果那包括一件由白金龙施法的斗篷，或者一把用龙息锻造的剑，那就这么用吧。”
“甚至包括疯狂法师的创造物，对吧？”
“……是的。不过我的前辈们可能还有其他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他们可能正在为不得不与白金龙战斗的情况做准备。他们认为，如果黑暗降临大陆，他就会露出真面目。”
“我明白了……”伊恩轻声笑了笑。“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使你们所有人一起攻击他，也无法杀死他。”
“前辈们并不认为完全没有希望。我也不认为。”
纳瑟迎上伊恩的目光，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困惑。“众所周知，咒语魔法可以被咒语魔法抵消，而浸透龙之力的武器也能对龙致命。你没听过那句老话吗，以龙杀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