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做好准备，”伊恩睁开双眼说道。忒萨娅迅速转向他。
“准备？我们真的被包围了？”她问道。
“我想是的，”伊恩回答。
“那看来我最厉害的猜测是对的，”忒萨娅笑着说道，不过只有她自己觉得好笑。
伊恩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不再试图平息碎片的共鸣。也许忒萨娅察觉到的就是它躁动的根源。或许等他们把那些家伙都杀光，情况就会平息下来。
很快，一个个身影从黄色的毒雾中浮现出来。
菲利普朝马车后面看了看，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看在卢索拉的份上……求求你，让我死也别变成那样。”
就算只看到后面那些，数量也有好几百。这些生物浑身长满霉菌，即便在黄色的雾气中，也散发着幽蓝色的光，它们是腐朽与疾病的爪牙。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身体扭曲，被藤蔓缠绕；有的头上长着蘑菇；还有的四肢着地爬行。随着毒雾向前蔓延，它们散发的蓝光像热浪一样闪烁。
“……看来这次它们不会袖手旁观了，”夏洛特嘟囔着，握紧了手中的斧头。她扫视着两边的葡萄园。
从葡萄藤中冒出来的身影不是人类。地精和巨魔出现了，还有像狗、山羊和熊这类变异的动物。霉菌昆虫在葡萄藤上方的雾气中游动。
嘎吱——
修道院的门紧接着打开了。门后站着另一群爪牙，数量同样有好几百。不过它们并没有走出来，只是闪烁着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马车，坚守着位置。后方和两侧的生物正慢慢地、却稳稳地缩小包围圈。
“成为……一体……”
“融入……伟大的循环……”
“混沌……合一……”
这些如咒语般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微弱，但在伊恩听来却异常清晰。似乎是碎片的共鸣放大了这些声音。
“我、我们是不是该停下马车？我们可能需要下马突围。我们可以把马车调头，争取点时间……嗯？”菲利普瞪大眼睛，用力拉缰绳，可马却不停下来。不管他怎么用力拉，马都继续朝着修道院走去。
“我的马也不停，”梅芙平静地说道，一边放下护面，一边扫视着两边的葡萄园。
忒萨娅蹲在马车车顶，歪着头，一脸困惑。“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它们看起来还有自主意识，现在却像提线木偶一样。我也不明白它们是怎么察觉到我的目光的。”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尖耳朵的！拿好你的弓，”夏洛特厉声说道，从马车上跳下来，又补充道，“那些东西速度不快。我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直接冲过去，突破它们的防线。”
“我们应该冲破修道院那边那些怪物的包围，在狭窄点的地方防守。这里太开阔了，”菲利普一边说着，一边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把一面圆盾固定在左臂上。
忒萨娅蹲在马车边缘，伸手说道：“我来对付天上飞的。伊恩，给我些箭……伊恩？”
她转头看向伊恩，只见他站在车顶中央，呼吸平稳。伊恩把手伸进自己的背包，拿出一袋满满的箭，递给她。她接过箭袋，满意于箭袋的重量，露出微笑。
“你们俩尽量少动手。我们打头阵，”菲利普说着，沿着马车走着。
梅芙在他身旁跳下马车，抽出双剑。
“我来带头冲锋，菲利普。我们围绕伊恩摆个楔形阵，”梅芙提议道。
“我走左翼，”夏洛特说着，用斧头砍向一匹闲逛的马的前腿，马应声倒地。
“我走右翼。雀斑脸，你殿后，”她继续说道。
“明白。其实殿后最适合我，”菲利普回应道。
忒萨娅把箭袋系在腰间，站在右侧，菲利普则挥舞着剑，走到后面。
忒萨娅抬头看向车顶上的伊恩。“伊恩，下来到阵型中间来。”
“所以，这次我没得选了，”伊恩嘟囔着，跳到阵型中间。
“……！？”他的双脚和膝盖刚一触地，眼睛就瞪大了。碎片剧烈跳动，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一股混沌能量在他体内肆意涌动。他的血管变成了深紫色，视线也变得如此。伊恩的膝盖一软，手掌撑到了地上。
“伊恩？！”忒萨娅的惊呼声久久回荡。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混沌能量从伊恩身上呈同心圆状爆发开来。
在这股能量之中，伊恩的视线再次明亮起来。世界变成了黑白颠倒的样子。紫色的混沌能量波让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黑白两色。在纯净洁白的土地之下，像血管束一样延伸的紫色阴影变得格外鲜明。在一切失去色彩之中，唯有紫色和紫罗兰色依旧清晰可辨。
这是一种只有被腐蚀者才能感知到的隐秘景象，肉眼根本看不见。
难道这就是碎片共鸣如此强烈的原因……？
伊恩意识到，自从碎片开始躁动，他就一直没下过地。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马车车顶、马鞍上，或者马车里面。在游戏里，这应该是在他们进入山路时就触发的时刻。一个任务窗口出现在他面前。
[侵蚀。]
这是一个他可以选择拒绝的可选任务。
给被腐蚀者的任务……？
任务描述很简短，只有一个奖励：根据自身能力掌控混沌。在游戏里，这类任务一旦接受就会自动推进。对伊恩来说，这已经不难理解了。他犹豫了一下，知道这个任务之所以是可选的，肯定有原因。不过，他只是犹豫了片刻。拒绝的话，就只会白白浪费混沌能量。
“混沌……合一……融入循环……”低语声像老旧的磁带一样回响，伊恩接受了任务。
呼——
与此同时，扩散开来、为世界染上色彩的混沌能量渗入地下。伊恩的意识也随之被吸入其中，他的视线变得一片漆黑。
……我就知道会这样。
当然，他并没有失去意识。他只是感觉自己全身像太妃糖一样被拉长，然后无尽地坠落。对于即将发生的情况，他之前就有所担忧，此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身体现在很可能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不过伊恩相信他的同伴们。他们至少能坚持到他完成任务、恢复意识。当然，尽管他现在感觉时间漫长，但现实可能只是短短一瞬。
希望如此……不过就算不是，现在也没退路了。
完成这个选择任务的奖励，只能希望值得他冒这个险。
那一刻，他所有的感官仿佛都被冲刷殆尽，只留下一瞬间的寂静。紧接着，伊恩的视线再次明亮起来。
在漆黑的黑暗之中，一个巨大的、多枝杈的紫色物质清晰可见。它看起来就像一团纠结的树根，又像是人类的神经系统。突然，他的意识被迅速吸引到这个物质的某一点上。与此同时，一幅幅场景在伊恩脑海中展开：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孩子、一只狗、一个巨魔、一个地精。甚至昆虫的记忆和意识也像剪辑混乱的音乐视频一样在他眼前闪过。
集体意识……？
伊恩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团由无数相互交织的意识组成的集合体。灵魂相互缠绕，个体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
在混乱的记忆之中，一抹淡淡的紫色闪烁着。在它之外，伊恩感觉到一个清晰而鲜明的存在。
是那时候的那只生物吗？
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个意识最终都与那个存在相连。它们显然像他操控沼泽怨念一样，被纠缠、被征服，合为一体。
就在这时，伊恩的意识超脱了那幅全景画面。紫色变成了巨大的虚空，之前如快进电影般闪过的记忆，很快变成了一条紫色的通道，在他周围展开。
那个存在直直地看向他。仅仅是这一眼，就足以让伊恩的意识停滞。紫色的光芒在他视线周围闪烁。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意识被碎片喷出的混沌能量包裹着。
所以，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侵蚀？
——我一直在等你……混沌……
一个低语声在伊恩脑海中回响。这更像是一个念头，而非语言，但却无比清晰。
——我们将……融为一体……
融为一体？除非我死了。
伊恩在心中回怼道。然而，就连这个念头也没持续多久，一股充满无数记忆的意识浪潮就涌了进来。
伊恩被这股浪潮席卷，根本来不及抵抗。各种各样的记忆、低语声、想法、欲望和愿望将他淹没。
这到底……什么鬼……？
伊恩本能地知道，这股浪潮永远不会停止。直到他的灵魂边界被打破，与他物融为一体。
……
“我、我的主人！主人……？！”菲利普焦急地摇晃着伊恩的肩膀。
众人围在伊恩身边，都忘了战斗即将打响。看到伊恩跳下马车后，被紫色光芒笼罩着倒下，他们忍不住围了过来。
那团浓如雾气的紫色物质渗入地下消失了，只留下伊恩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睛半睁着，眼神染成了紫色。从他眼角延伸到眼角的紫色裂纹，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让开……！”忒萨娅和夏洛特对视一眼，推开菲利普，跪在伊恩身旁。她把手掌覆在伊恩的眼睛上。
忒萨娅眼周的血管突突跳动，她那充满魔力的绿色虹膜扫视着虚空。
“……啊！”忒萨娅明显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说道：“深渊……看来深渊吞噬了伊恩的意识……”
没有人追问更多细节，因为就连忒萨娅自己也没完全弄明白她所看到的一切。
“他在战斗。”接下来的话是梅芙说的，她已经掀起了护面。
她低头看着伊恩的脸，继续说道：“伊恩以前和虚空有过连接。虚空又把他召唤回去了。伊恩现在很可能正在深渊里战斗。和自己的……”
梅芙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混沌战斗。”
“看在卢索拉的份上……”菲利普嘟囔道。
没有人不知道伊恩偶尔会动用虚空的力量。每个人对此都有自己的理解和接受程度。然而，看到伊恩被这黑暗吞噬，又是另一回事。他们担心，等伊恩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个他们所认识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伊恩会回来的，”夏洛特咆哮着，用她那锐利的橙色眼睛瞪着梅芙和菲利普。“所以别胡思乱想。”
“我们只是担心——”
“咯咯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刺耳声响淹没了菲利普的声音。
众人抬起头，四处张望。正在逼近的爪牙们停了下来，在原地抽搐着。刹那间，之前一直悄然蔓延的雾气剧烈翻腾起来，黄色的眼睛闪烁着。一些爪牙开始变异，相互纠缠在一起。
“有一点很清楚，”忒萨娅转身对众人说道，“它不需要伊恩的身体。”
“要是那样，杀了他的身体反而更容易。伊恩的灵魂就会无处可归。”
“……或者它已经达到目的，现在正在收拾残局，”菲利普补充了梅芙的话。
与此同时，夏洛特默默地把战斧背在背上，小心翼翼地抱起伊恩的身体。尽管他穿着铠甲，她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吃力的样子。
“我不管什么理由。我们要保护伊恩，直到他回来。”
“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梅芙眼神阴沉，站起身来，放下双剑。
她面对着夏洛特，继续说道：“我所认识的伊恩，会希望我们专注于目标。”
夏洛特点了点头。
忒萨娅看着她们俩，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出发吧，红头发的。带路。”
“乐意至极。只是别……”梅芙咔哒一声放下护面，转身说道，“……掉队。”
下一刻，她沿着小路全速冲刺。众人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包围圈再次收紧，不过这次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