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僵立当场，目光却将两人的模样细细打量了一番。他们身着长袍，原本应是纯白之色，如今却已褪色。不过，袍子中央绣着的金色圆环依旧清晰可辨。他们拉低了兜帽，只露出下半张脸。宽阔厚实的肩膀，暗示着长袍之下藏着厚重的铠甲。这一切，都让卢斯脑海中刚刚浮现出的那个名字愈发清晰。
他们真的是净化者……？
当然，他不能妄下结论。他们或许只是教会的圣殿骑士或教会骑士。
铿锵，铿锵。
两人踏入教堂，沉重的脚步声将卢斯拉回现实。他强挤出一抹镇定的微笑，双手在胸前合十。
“荣耀归于光辉圣光……”
两人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荣耀归于光辉圣光。”低沉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两人都是男子，一个似乎留着胡须，是中年人，另一个则较为年轻。
“我是卢斯，暂时担任神父一职……请问二位是……？”卢斯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然而，他们却像事先约好一般，沉默不语。
卢斯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窜而上。他听说，净化者在教会内有权隐藏自己的姓名和面容。仅仅穿着那身长袍，面对神父的询问却保持沉默，无异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短暂的沉默后，年长的净化者开口了：“我们听说，有堕落者在教堂内举行了邪恶仪式。此事当真？”
“是的……是真的……”
卢斯感到喉咙发紧，他瞥了一眼祭坛上的神像，继续说道：“然而，许多人的勇气和牺牲阻止了仪式的进行，光辉女神的祝福庇佑了卢黛拉的神像。笼罩城市的黑暗已被驱散。”
年长的净化者抬头望向神像。兜帽微微一动，露出了他的胡须、鼻子和冷峻的双眼。他的瞳孔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如同面纱一般微微闪烁，他低声说道：“那还有待观察。”
卢斯干咽了一口唾沫，年轻的净化者则转身走向门口，用力一推，伴随着沉重的铿锵声，门被关上了。
年长的净化者随后坐在一把空椅子上，说道：“详细解释一下。”
卢斯盯着紧闭的门，僵立原地，眼中闪烁着内心的挣扎。他在思考该从何说起，又该透露多少信息。不说话不是办法，逃跑也同样不可行。这些行为带来的后果，绝不仅仅是耻辱那么简单。
教会的净化者有权立即处决堕落的神父。判决总是死刑，据说他们在揭露堕落神父的过程中，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残忍手段。
当然，如果发现是误判，他们的身份将被剥夺，余生只能作为低级圣骑士度过。然而，这样的法律很少得到妥善执行。
卢斯是从那些被揭露为堕落者的神父口中得知这一切的。事后想来，他们总是对引起教会的注意保持警惕。因此，他们讲述的关于净化者的故事，很可能并非谎言。
“卢斯神父？”
“是……是的，我会解释……”卢斯惊醒过来，开始讲述。尽管内心挣扎，但他的言辞简洁明了。
“……就这些吗？伯爵、他的客人、他们的骑士和士兵阻止了仪式，驱散了黑暗？”
尽管如此，卢斯还是无法信任他们。中央净化者未经通知就来调查城市事务，这很可疑。过去，他会毫不犹豫地配合，但现在，见识了教会黑暗的一面后，他不能这么做。在弄清他们的真实意图之前，他不会透露一切。
卢斯对中年净化者的问题点了点头：“是的。光辉女神和繁荣女神赐福了他们。”
“……”中年骑士沉默不语，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净化者则盯着卢斯。他的双眼在兜帽下若隐若现，冰冷刺骨。
“你不太擅长说谎。”就在他开口的瞬间，中年净化者站起身来。
卢斯屏住呼吸，看向他。兜帽之下，仿佛是一片深渊。
“堕落者不会如此轻易被击败。只有那些接受过对抗他们的训练或被神灵选中的人才能做到。”中年净化者深吸一口气，用冰冷而平稳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已经听说了有一位手持深红神圣之力的圣骑士。你为何省略了这部分？”
“……伯爵的一位客人就是那个人。而且我并未亲眼所见。我当时在教堂里。是别人救了我。”
“一位黑眼睛黑头发的剑术大师？”
“那……没错。你怎么知道？”
中年净化者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我明白了。我们来对地方了。”
卢斯眉头紧锁，意识到这些人在寻找伊恩。
“回答我，神父。伊恩·霍普在哪里？”
“……？”但中年净化者的下一句话让卢斯更加困惑。
“伊恩·霍普？那是谁？”
“别装蒜了，神父。你刚才还说见过他。”
“救我的人是伊恩爵士，不是伊恩·霍普。”
“伊恩……？”中年净化者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伯爵客人的所有信息。”
“……我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古老的精灵特恩西亚·艾纳斯和侍奉她的圣骑士们也在其中。”
“艾纳斯……？艾纳斯家族的人为何会……”现在，中年净化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
年轻净化者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个据说曾在格鲁米与他们同行的神秘精灵。看来那是艾纳斯家族的一位长老。这是之前不合逻辑的一块拼图。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年轻净化者在中年净化者的注视下继续说道：“他们找了个替身。一个隐藏真实身份的人。的确，这是假先知会做的事。”
“是的……可能是这样。躲在长老身后，伪装成别人。的确，这是假先知的惯用伎俩。”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让卢斯浑身一僵。他回想起伊恩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暗示了他隐藏的身份和假名。
“你似乎有些头绪。”中年净化者再次看向卢斯，开口说道。
卢斯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张嘴欲言：“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净化者要寻找他？”
“伊恩·霍普。他的出身不明，但曾是边境的一名雇佣兵。以黑眼睛黑头发和剑术大师的身份著称，据说他受到北方野蛮人、战神卡哈和女神提尔·恩的青睐。”
“卡哈和……提尔·恩的……？不可能吧。”
一个念头在卢斯脑海中闪过，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是说，他是北方的屠龙者？”
“……那是他公开的一个称号。”
“以光辉女神之名，我的天哪……！”卢斯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消除了他对伊恩——不，伊恩的所有疑虑。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惊人的战斗力、独自面对堕落者的英勇行为，甚至他与卢黛拉的交情。然而，卢斯的反应似乎惹恼了中年净化者，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但他的真实本质与人们所知的截然不同。他是白金龙创造的假先知，那是一条吞噬黑暗、孕育混乱的生物。”
“白金……？为什么教会的圣徒会创造一个假先知？”
“那个怪物并非因其圣洁或高尚而被称为圣徒。它是同类中的屠夫，一个曾统治过人类的暴君。尽管如此，光辉女神还是仁慈地只给它戴上了圣徒的枷锁。”
“……”
“所以，它一定想挣脱束缚它的光明枷锁。将整个大陆笼罩在黑暗之中，让它那嗜血的本性完全释放。”
卢斯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切。他呆呆地看着净化者，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他在我眼前击败了虚空生物，拯救了这座城市……”
“那并非拯救之举。黑暗和混乱是他的力量。他挥舞着一把诅咒之剑，拥有黑暗遗物。因此，尽管他看似带来光明的使徒，但实际上只会孕育黑暗和混乱。”
中年净化者低下头。从兜帽下，他那干涩的眼睛在更近的距离内紧紧盯着卢斯。
“他所到之处，无不陷入黑暗，他离开后，更大的混乱随之而来。就连笼罩天空的乌云也是他的杰作。你真的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
“我再问一遍。伊恩·霍普和他的同伴们去哪里了？”
卢斯想到了伊恩、菲利普和梅芙。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伊恩挥舞的剑确实是一把诅咒之剑，这是卢斯的判断。而且，伊恩确实隐瞒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也许，正如净化者们所说，他是一个假救世主，是混乱的先兆。然而，此刻卢斯脑海中浮现得最清晰的，是黑暗中那个侍从凝视着他的棕色眼睛。尽管恐惧和颤抖，但那双眼睛却坚定地想要克服恐惧。那个眼神不可能是假的。同样，伊恩满身伤痕却奋起拯救他的身影也不可能是假的。
……也许我已经成为了混乱的追随者。
回想起菲利普关于不该听的低语的警告，卢斯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会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净化者们。但他们去了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他决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他们从未提及过目的地，我也没有问。我只是把他们当作拯救了我和这座城市的恩人。他们不久后就离开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
“……”中年净化者兜帽下的双眼似乎要穿透卢斯的灵魂，他的瞳孔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他似乎没有说谎。而且，这个神父并未被腐蚀。”站在他身后的年轻净化者的声音响起。他走上前，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卢斯，卢斯此刻就像一条面对蛇的青蛙。
“你能感受到光辉女神的祝福从这个神父身上散发出来吗，先生？他只是……”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带着一丝笑意：“……被骗了，就像许多人一样。”
“……”当中年净化者转过头去时，年轻净化者继续低声说道，目光仍停留在卢斯身上：“神父，如果万一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的——”
铿锵，铿锵。
就在此时，紧闭的门摇晃起来。紧接着，传来一阵响亮而急促的敲门声。
两人转身，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立即打开教堂大门！这是德雷诺罗夫合法统治者摩根·韦斯特伍德伯爵的命令！”
“……”两名净化者对视了一眼。年轻净化者随后走上前，解开门闩，猛地推开了门。
“……！”卢斯瞪大了眼睛。教堂外的台阶上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和手持干草叉的村民。站在他们前面的是韦斯特伍德伯爵和他的随从。
“哼……”年轻净化者发出一声低语，中年净化者则走上前，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无论你对这片土地拥有何种合法统治权，你都没有权力干涉教会的事务，伯爵。”
“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伯爵的回答同样冰冷，他的目光与净化者相遇。
“但距离堕落的神父玷污我的土地还不到十天。因此，我不信任任何身份未经验证的外来神父。即使是那些声称来自大教堂的神父也不例外。”
“你如此轻率地说出这样的话，可知我们是谁？”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伯爵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不给净化者回应的机会，“现在对我来说重要的是，身份不明的外来者与这座城市唯一剩下的忠诚神父在一起，占据了供奉光辉女神和繁荣女神的圣所。而这一切都没有我的允许。”
“你之所以还自由，是因为你并非我们的主要目标，伯爵。但你的清白尚未得到证明。堕落的神父往往在贵族的支持下壮大自己的势力。”中年净化者的声音冰冷刺骨，兜帽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然而，伯爵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已经向大教堂寄出了一封信，详细记录了所有事件。如果我有罪，教会的调查员会揭露的，而不是你们。”
“……”中年净化者和伯爵对视着。
打破沉默的是站在年长者旁边的年轻净化者，他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有误会，韦斯特伍德伯爵。我们只是来询问一个人的下落。具体来说，是特恩西亚·艾纳斯的下落。”
“艾纳斯？他们五天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这里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包括我自己。”伯爵平静地说道，向他的士兵们做了个手势。
士兵们和后面的村民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伯爵的声音继续响起：“所以，现在离开吧。如果你们不和平撤离，我将认为你们是来制造另一场悲剧的。”
“……我明白了。”
净化者咂了咂嘴，然后转向同伴，低声说道：“看来我们低估了这个西部偏远之地。我们无法单独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