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斯蒂芬仅剩的那只眼睛，远远地望着，惊得瞪大了。
他的身体正被菌丝吞噬，逐渐腐烂变黑，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事实上，他的确感觉不到。
自从伊恩施展出那如熔岩般的火焰爆炸波起，斯蒂芬就一刻也没移开过视线。不仅是因为那令人惊叹的魔法，让人几乎忘了这是魔法的黄昏时代，更因为伊恩展现出的剑术简直近乎神技。
没有哪个勇猛的野蛮人或身经百战的骑士能创造出如此壮观的景象。或许帝国中有几位剑术大师能做到，但绝对不是一个法师。更何况，他手中那把剑还散发着虚空之力。
难道那是一把被虚空之力诅咒的剑……？
这并非幻觉。得益于新获得的感知能力，斯蒂芬能清晰地看到每一道轨迹上涌动的混沌之力。
……即便如此，除非是虚空生物，否则没人能像他那样挥剑。那么，难道他是一个伪装成人类的混沌生物……？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斯蒂芬剩下的那只眼睛瞬间瞪到了极限。
那么，仪式的突然开始，难道都是因为他？
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确认自己这个完美契合的假设是否属实。当然，这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此刻，他正在腐烂，无法动弹，而能给他答案的人，正身处汹涌的菌丝群中。
咔嚓，咔嚓，咔嚓——
伊恩不断地挥出火焰与紫色雾气交织的轨迹。
伊恩半梦半醒间，继续挥舞着手中的剑，斩杀着菌丝怪物。他的关节和肌肉疼痛难忍，神经仿佛在燃烧，但他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那些菌丝怪物就会瞬间将他淹没。眨眼间，它们就会将他啃食得只剩骨头。然后，它们可能会将他复活，让他成为它们中的一员，陷入无尽的循环。
这个念头，和他之前常常思考的如出一辙，再次在他脑海中闪过。
这真的是游戏中应对最终BOSS的方式吗？
的确，这些菌丝怪物单个来看并不强大。在游戏中，这应该是一场砍杀式的BOSS战，就像打普通怪物一样。无休止地砍杀，应该会很爽快。而且，他不必担心身体上的伤害或后遗症。
腐蚀的瘴气会降低装备耐久度，衰败的迷雾会造成持续伤害，病菌集群会引发各种状态效果。他只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操控角色，让它们存活下来即可。
当然，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咔嚓——
无论如何，他都快接近这无尽繁殖的源头了。感受到碎片的共鸣，伊恩透过菌丝看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果然，是一尊神像。
卢黛拉的神像高逾两米，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显得阴森恐怖。她曾是繁荣与慵懒之神，如今却成了衰败与疾病的象征，成了无尽贪婪的容器。
咔嚓——
神像表面如蘑菇般生长的菌丝被碾碎。
锵！
伊恩的剑击中了神像。他能感受到神像内部涌动的神圣与混沌之力。同时，一个幻象在他脑海中闪过。神圣之源，如今已染上紫色，中心处有一个闪烁如象形文字的邪恶虚空印记。这很可能是腐化者进行仪式时留下的印记。
他们试图腐化神圣之源，将其作为仪式的能量来源。
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就会完全成功。就目前而言，他们已经部分成功了，将其作为了能量来源，尽管它还没有被完全污染。阻止菌丝繁殖的方法似乎很简单：摧毁神像和印记即可。然而，这尊神像看起来相当坚固，能抵挡住他的魔法和攻击。不过，反复攻击，最终还是能将其击破。
……但那样的话，神圣之源也会被摧毁。
他还有另一个选择，一个通常只有在他被腐化的情况下才可能的选择。伊恩血红的双眼瞬间闪烁了一下。
轰！
他剑下的爆炸将周围的菌丝烧焦，也吞噬了伊恩的下半身。伊恩面不改色，目光紧盯着爆炸中心的神像。
你可以用祝福或金钱来感谢我。技能点就更好了。
带着这个念头，伊恩伸出左臂，抓住了那尊变黑的神像的手。混沌碎片急切地共鸣着。
……
“哦，卢索拉……”走廊尽头，一位名叫卢斯的金发牧师蜷缩在楼梯旁，叹了口气。他的目光紧盯着楼梯底部，那里似乎通往地下深处。
他别无选择。不久前，那位黑发骑士刚下去不久，就不断传来大小不一的爆炸声。楼梯上闪烁着光芒，走廊里弥漫着微弱的热气，还伴随着震动。从这里，他根本无法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身旁响起，差点把卢斯吓得心脏病发作。他转头一看，发现是菲利普走了过来。卢斯并不是唯一被吓到的人——那些不死生物仍在不断逼近，但这位棕发圣骑士正应对着那些可怜又恐怖的生物。
菲利普把卢斯留在这里，自己则一次次地冲进走廊的黑暗中，然后又回来。现在，曾经环绕在菲利普剑上的柔和光芒已经黯淡了许多。卢斯呆呆地看着菲利普脸上淌下的黑色血液，突然开口说道，想起了那副钢制护手。
“我……我没事。你呢，先生？”
“哦，我习惯了。你现在可以放松了。看来已经没有不死生物了。”
“那真是太好了，但是……”
卢斯的目光又回到了楼梯上。
“我觉得我们还不能放松。”
“啊，你是更担心那边的情况。”菲利普也看向了远处楼梯上闪烁的光芒。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别担心。对他来说，这只是家常便饭。伊恩先生不会输的。”
“你说得这么肯定。”
“如果他输了，世界可能就完了。”
“……？”
看到卢斯一脸困惑，菲利普连忙爽朗地大笑起来。“我是说，他很强。相信我。我们一起战斗过，打败了无数的虚空生物。”
“什么……”
……你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卢斯差点把到嘴边的话说了出来。他知道那肯定会很无礼。
从楼梯下方传来的光芒微微照亮了菲利普的脸，卢斯发现这位圣骑士其实并不比他大多少。他们甚至可能同龄。而且，他的眼中还藏着一丝恐惧，尽管他正在克服它。注意到这一点后，卢斯不由自主地开口说道。
“菲利普先生。”
“嗯？”
“你是怎么成为圣骑士的？”
“这个嘛……其实，我得跟你说实话。我并不是圣骑士。我甚至还没被授予骑士头衔。”
“……！”卢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对菲利普的话感到震惊。
菲利普挠了挠头，有些羞涩地继续说道：“我的角色是侍从。我侍奉一位圣骑士。我只是个幸运的孩子，偶然得到了一件圣物。”
“……”
“很抱歉欺骗了你，卢斯神父。”菲利普恭敬地低下了头。
卢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挥手说道：“不，不，没必要道歉。你毕竟救了我的命。”
“谢谢你理解。”
“其实……这更令人印象深刻。我听说侍奉圣骑士非常困难且危险。”
菲利普微微一笑，耸了耸肩。“幸运的是，我的主人们并不苛刻。伊恩先生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不过这份工作确实非常危险。大多数时候都是如此。”
“……那你为什么还不辞职？你有什么理由继续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吗？”
“理由……？”菲利普歪着头，一脸困惑，然后补充道，“帮助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对抗黑暗势力的人。我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吗？”
“……”卢斯再次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和一道刺眼的闪光，几乎同时发生。卢斯眨了眨眼，看到侍从的头上隐隐约约有一圈光芒。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随着光芒的消散，菲利普的脸又陷入了阴影中。那一定是光线散射造成的错觉。
“或许……你就是……”
轰隆——
卢斯喃喃自语时，整个走廊突然开始震动，仿佛发生了地震。同时，一股奇怪的压力压在了卢斯的身上。菲利普冲向他，瞪大了眼睛。
“趴下，牧师。”
“是，是……！”卢斯趴在地上，菲利普跪在他身旁，举起一个圆盾罩在卢斯的身上，显然是在为天花板可能坍塌做准备。
“发生了什么？”卢斯大喊道，头紧紧贴在地上。
菲利普平静的声音立刻回应道：“教堂周围的屏障正在崩溃。或者说是恶魔领域正在关闭。”
“……！”卢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到菲利普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他呆呆地说道：“难道说……”
“是的。伊恩先生赢了。”
“你……确定吗？”
菲利普耸了耸肩。“大概吧。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就像杀死吸血鬼女皇时，迷宫豪宅的屏障溶解时的感觉就很相似。当然，菲利普并没有详细解释。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相信震动、压力和奇怪的感觉都会过去。
很快，震动平息了下来。菲利普小心翼翼地移开了罩在卢斯头上的盾牌，站了起来。走廊现在变得短了许多，到处都是残缺不全、被烧焦的尸体。菲利普厌恶地皱了皱眉，回头看向了已经恢复原状的楼梯。
“结束了吗？”卢斯的声音颤抖着。
菲利普扶着他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道：“是的。我们下去吧。”
“现……现在就去？”
“你听到了声音。我们得去看看伊恩先生。这是我的职责。”
“……”
菲利普转身，迅速走下楼梯。卢斯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满是尸体的走廊，然后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很快，他们来到了教堂。教堂被烧得漆黑一片，仿佛被烤焦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地上覆盖着一层灰烬。这里被烧得如此彻底，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然而，菲利普和卢斯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灰烬。从他们进入教堂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目光就集中在了一个地方。
“哦，卢黛拉……”
在废墟的祭坛上，卢黛拉的神像几乎完好无损。尽管身上有无数大小不一的伤痕，但它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形状，甚至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它并没有失去神性。
只有卢斯被眼前的景象感动得热泪盈眶。而菲利普则盯着神像膝盖下方的区域，开始在灰烬中穿行。
“先生，你没事吧？”
伊恩看起来就像是在灰烬里打滚了一样，他瘫倒在神像的脚下。
“……不，一点都不好。”伊恩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一动，身上就冒出灰烬。卢斯瞪大了眼睛，看着伊恩身上散发出的和神像一样的微弱光芒。
“伊……伊恩先生……”卢斯艰难地说道，“你被卢黛拉选中了吗……？”
伊恩靠在神像上，疲惫地捋了捋头发，回答道：“她邀请了我，但我拒绝了。”
“……？！”卢斯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伊恩把目光转向了走来的菲利普，漫不经心地补充道。
“她就是不适合我。”
